3、出殡

“是吗?”姨婆有想过把钱捐给村里吗?真的假的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对呀,就是那个唐无江害得,村长没说什么吗?”李红花对她眨眨眼,“村长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应该是想护着你吧。他对秦大妈妈确实是不错,比亲婶子还亲。”

最后一句,徐晚听出了嫉妒的味道。

“你是一直住在大城市吧,有在乡下住过吗?”

徐晚摇摇头,回答:“很小的时候在乡下待过。”

“那你肯定也不会种田吧?”李红花问她。

“不会。”

“村长跟你说了吗,你姨婆的农场也要留给你,你想好怎么经营吗?”

“你会留下来吗?好歹是你姨婆半辈子的心血。”

“农场?”

“留给我?”

是真的吗?

村长没跟她说。

姨婆为什么要把她的遗产留给一个素未相识的她呢。

“我就是提前这么一说,要是……你有卖掉的打算,”李红花看她看着自己,纯白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急不可耐,她一下脸就火烧起来,支支吾吾说下去。

“能卖给我吗?”

徐晚惊呆了,愣愣的看着她,她没听错吧?

她这是想要姨婆的农场的意思吗?

怪不得刚才问来问去的。

“我也在你姨婆农场了做了很多年了,农场里的农活我都很熟。还有你要是卖掉了也很可惜,还不如卖给我,我会好好经营它的。”李红花急急解释道,生怕她误会自己居心不良。

“我就是问一问,如果你真要卖的话,优先考虑我吧,其他人想买也只是为了地皮,他们不是真的想经营农场。”

“如果你姨婆在,也希望农场能一直在。”

徐晚点点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李红花见没说动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如常的亲热,带着她去农场,在蔬菜田里给她介绍各类蔬菜,至于其他地方,秦大妈妈只让她种菜,所以她就带徐晚远远的看了眼,粗略的做了简单介绍。

这个介绍可比中午徐晚看到的简略多了,这让徐晚不由怀疑,这位李阿姨真的对这个农场了解吗

给菜田浇完了水,李红花恋恋不舍的看了农场一眼.

要是农场是她的就好了.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又来了几个烧香的人。村长刘中实留他们吃了晚饭,到了八点多,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而裁缝这个时候来了,他把孝子服往桌上一放,热茶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他要回去睡一觉,半夜起来要给逝者换寿衣,得睡好觉才行。

徐晚看着稻草梗和麻绳做的衣服和帽子,帽子就是一把稻草编成辫子围成一圈,再用麻绳绑好,帽子顶再扎一块白布。

徐晚艰难的戴上稻草帽,然后再穿由一根根稻草叶子串起来的像披风一样的黄色稻草服,连袖子都没有,就是个稻草版本的马甲。

然后手上还要拿着一根稻草做的棍子,大概二十厘米长,重量很轻,但是这样的装扮,徐晚看着周围人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心里暗暗吐槽,真的好像一个巫师啊,法杖都有了。

而且她穿在里面的衣服要是白色的,好在大家早有准备,就是来不及,找镇上的医生借几套穿旧的就行了。

说实话,徐晚真的是惊呆了。她以为这种白衣都是找人做的,比如裁缝啊扯白布做几套就行了,没想到这么与时俱进直接找医生借。

虽然医生穿的也是白衣,可此白衣非彼白衣啊。

徐晚换上不知道哪个医生淘汰下来的医生服,衣领边都破了,然后再换上孝子服,捧着稻草棍子。

“很不错。”大伙儿满意的点头。

“明天出殡你就穿这身,但是头发最好扎起来,还有头绳也用白的。”

“哪里有白的头绳啊。”

“老刘,你那里不是还有白布吗?拿一块来,一块不够,她鞋子上也要贴两块。”

紧接着两个阿姨辈的女人给孝子头上绑好了白布,脚上的鞋子也贴上了白布。

“胸前要不要系白布?”

“也系一块。”

把孝子徐晚打扮好了,众人才说起明天出殡□□的事。

“秦婶子也没什么亲戚,就按之前的在镇子上游一圈,要是有要烧香的就停下来,最后直接走祁山,大货车在山脚上等着,叫车把棺材装上去就行了。”

“那唐家村还经过吗?”有人提出来。

想到今天下午唐无江一伙人气势汹汹的上门来闹,刘家村的人也静默下来,这是个不好惹的人,他放了狠话就走了,可不是假的。

村长他怎么处理呢?

每次遇到重大的事,尽管刘家村人私底下心思各异,可还是习惯性的期待村长的主意。

村长刘中实的权威深入到每个村民的心底,尽管时代日新月异,新的制度在取代旧的制度,农村正在消亡,但只要刘家庄还在,那么村长刘中实就永远会在。

说句不好听的,刘家庄能有今天,就是因为有村长刘中实这座保护神在。

“不去。”

“为什么不去?我们又不怕他。”

“我们刘家庄的人是不怕他唐无江,可他要对付的是我们吗?”刘中实深深皱起眉,“他要的是秦婶子的钱,明天经过唐家村他能不闹?”

“那我们也不能怕他!”

“三百万是小数?”刘中实睥睨他,瞧不上他这么蠢的模样,“明天小晚要当孝子,你能打包票唐无江不对她怎样?”

刘老二呐呐,不甘心道:“我就是不想他们骑在我们刘家庄的人头上。”

“而且这也是秦婶子家的私事,又不干我们村里人的事。要不是她来了真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徐晚。

他这话意思很明白,要不是徐晚来了,秦婶子的遗产就归唐无江得,也不会有今天白天那一场闹,现在搞成这样,说不定唐无江都记恨上他们刘家庄的人。

唐无江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要是对他们下手呢?他们多无辜啊。

想到这里,刘老二观察大家的神色,脸上各有思考,恐怕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吧,只是他说出来了。

“老六,你说句话啊,你心里就没点意见,你小儿子可是被唐无江打过吧,不担心?”

“刘老二!你忘记了秦婶子对你的好吗?你还是不是人!”刘中实彻底愤怒了,“当初你那个娘改嫁把你妹妹带走了,你奶奶又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不是秦婶子送饭给你吃,你能活得到今天!”

“是啊,村长说的没错,老二哥做人不能忘本啊。”刘老六狠狠抽了口烟,浑浊的眼里闪过失望,“我知道你包了十亩地,花苗种的不错,钱也挣了不少。你怕唐无江搞你,你年纪大了求安稳。可秦婶子的恩,”

“你就打算不顾了?”

“我就抱怨两句怎么了,用得着你们俩这么说吗?”刘老二被他们两个失望的眼睛看的脸发慌,怪不自在的,而且当这么多人的面扯起陈年蒜皮的事,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去就不去嘛,提也提不得啊。我又不是真怕唐无江,我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刘老二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

“秦婶子一走我这不就来操办后事了,这前前后后不都是我在忙活吗,至于这个小丫头,我的话也没错啊。”

“没错”刘中实扬眉高喝。

“村长你听我说完嘛。”刘老二真受不了刘中实那急躁性子,喝了口茶才慢慢说道:

“那唐无江小丫头不清楚,我们能不清楚,他是个好惹的?”

“小丫头你也过来听听,年轻人也要经点事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敢一个人开车去外省进货。”

“又说你过去那些事儿!”刘老六打断他。

“先声明一点,我对秦婶子的那三百万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她愿给谁就给谁,我不管,但要我帮忙,那对不起,凭自己本事守住钱。”这话是对着徐晚说的。

“还有,村长,秦婶子临死前是把那三百万托付给了你,但你不可能一直操心这事儿吧。要是这小丫头护不住这钱,难道你还去找唐无江拼命?”

刘中实没说话,当初是临危受命,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三百万不是个小字数,要是唐无江不知道这件事还好,他知道了怎么可能不来要。

比起大城市来的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唐无江的胜算不要太多。

见刘中实不说话,刘老二心里窃笑,就知道他也不是个真傻子。

“小丫头你过来,老叔问你,你能守得住这钱吗?”

徐晚明白自己的处境,姨婆留下一笔很大的遗产给她,可有豺狼已经盯上了这笔钱,刘家庄的人也护不住她。

除非她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战胜豺狼,否则,徐晚想,那个凶狠的男人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是来奔丧的,不是来送命的。

“我妈妈明天来,可以再等一等吗?”

刘老二没啥意见,只要别牵扯到他就行。别怪他不记秦婶子的恩,他对秦婶子好是应该的,可这个小丫头跟他非亲非故的,就算秦婶子要把所有钱都给她,可跟他刘老二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如把家里的花田置办好,秦婶子又没分点东西给自己,那农场都没给自己看一眼,他操这个心干什么!

半夜两点多大家就忙活起来,算风水的要去祁山打墓,要把上山的路先走一遍。

什么叫打墓呢,人死了要尽快埋葬,但墓地一定要选一块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这样后辈子孙才能人丁兴旺,福禄不尽。

但秦老太这情况比较特殊,她没有后辈子孙,这风水宝地有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但在一个风水好地下葬总是好的。

所以村里就请了阴阳先生来勾定穴位,本来还要选择黄道吉日才能破土动工,但秦老太自己也没这个讲究,也没孝子在动土时烧香叩拜,所以说等她死后直接埋上山就行了。

所以这墓地是勾定好了,但这动土的事儿就安排到了下葬的前一天晚上,还是半夜里,一伙儿人带着阴阳先生上山去了。

而家里的人,裁缝在给逝者穿寿衣,棺材被几个壮小伙子扛起来摆在大堂里,地上的铜盘里正烧起纸,黄纸燃烧发出呲呲的声音。

“棺材板拉开了吗?”

“快快,蜡烛呢?怎么还没点?”

“死者生前的衣服呢?快装进去,哎哎!手机呢?也把手机装进去,到时候一起烧了,不然秦婶子到了地底下打不了电话。”

院子里的白炽灯开了,照亮了大堂里的深红色棺材还有上面的麻绳。

“不是明天再绑麻绳吗?怎么现在就绑上了?快放下来。”

“现在就是明天了,好不容易绑好的,拆下来再绑又要废好大一番功夫,就算了吧。”

铜盘里的火越烧越旺,照亮了孝子的脸,孝子跪在地上,一卷一卷的烧着黄纸,见香烛快要燃尽,她又拿起一支香烛伸到铜盘里,香烛的味道混杂着黄纸干枯的味道,慢慢地溢满了大堂。

昏暗的大堂里,间或几个人影来去和几句争论声,孝子专注的烧香,而裁缝已经给逝者穿好了寿衣。

“要最后看一眼你姨婆吗?”裁缝问孝子。

徐晚摇摇头,“不用了,本来也不认识。”

“也是,你说的倒是真话。”裁缝给逝者穿上鞋子,“人死了见了也没用,反而吓到你。”

“你不怕吗?”大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天里最昏暗的时刻里,大堂里只有火烧黄纸的一团火光。

“你不怕吗?”裁缝反问她。

“我怕。”

“那你胆子很大。”裁缝说。

“我只是想送姨婆一程,有个亲人送她,总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好。”

“你才是孝子。”裁缝叹了口气。

打墓的人回来了,厨房里正在做饭给他们吃。

孝子跪了这么久,可以歇歇,也去厨房喝了碗热汤。

到了天明六点钟,爆竹就啪啪的响了起来。

“进棺!”

天亮的那刻,逝者进棺。

吃罢早饭,厨房里蒸了好几锅馒头,这是专门给山头上挖墓的葬夫吃的。

剩下的那些馒头就等出殡回来分发给村里众人。

徐晚穿好了孝子服,手里捧着遗照,一步一步向村口走去,身后跟着抬着棺材的葬夫们。

徐晚看到了遗照上的照片,是个面容和煦的老太太,留着垂耳的短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坚毅,脸上也是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她的姨婆啊。

就是好可惜,都没能见一面,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徐晚轻轻叹口气,将遗照举得更端正了,她今天是孝子,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姨婆是有人送终的,她离开的时候是有亲人相送的,她不是孤单一个人。

那些说姨婆无儿无女凄惨离世的人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她姨婆是怎么风风光光的下葬的。

姨婆,如果你真的在天有灵的话,可不可以告诉她,为什么要把所有钱都留给她呢。

她不明白。

棺材在村口停下,等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才能开始上路。

葬夫开始唱丧葬歌,男人们的高昂歌声悠悠扬扬传到了山的那角。

村里长老在念悠长而久远的祷语,那些晦涩的语词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些奇异的语调让所有人都心怀敬意,这是一首古老而又神秘的往生歌,祈祷死去的人能安详离开,去往来生。

孝子在棺前细数逝者生前事,缅怀感慨,哀哭不断。

从走出这个村子开始,逝者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想法沉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随着孝子的哀苦声开始,众人都断断续续的哭了起来。

生离死别,逝者已去,活着的人却要慢慢感伤这份痛苦的心情。

几位年老者已经不忍看,默默拂泪离开。

小孩们懵懂无知,看着大人们哭不知其意,也吓得嗡嗡哭了起来。

“起棺!”

“走!”

棺前黄纸烧尽,留下一地的灰烬。

葬夫大喝一声,摔掉绑在棺材头上的土砖,一块块厚重结实的土砖从半米高空摔下去,被砸成一团土块。

“砖留人不留!”

“走!”

鼓声想起,砰砰急促的敲打着,随后是大唢呐,凄凄地吹,哀伤的调儿凄凄惨惨,间或铜锣拍击,仿若中古玄音,一步步走向灰暗的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