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救她

夏听雪不肯立即回潼水湾,执意拉着江度去趟医院。

江度从来都是?听她话的。

医院的急诊室,永远都像在打仗。

混乱、疲怠、撕心裂肺,希望和绝望轮番上演。

江度只是?轻伤,夏听雪想?了想?,还是?带着他按规定排队、候诊,没有占用医疗资源。

意外和死亡面前,每条生?命都没有资格获得?特权。

江度也不在意这些。

夏听雪去挂号了,他就乖乖等她回来,坐在角落的休息区,一排绿色塑料椅的尽头。

他腿部稍稍弯曲,双手搭在大腿上,额前碎发乖巧地?贴在额角,视线低垂,目光放空,不知焦点落在哪片地?板瓷砖上。

看起来对整个?世界都兴致缺缺。

就像一条安静等主人回家的狗。

夏听雪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平凡温和的江度。

明明他看起来,是?个?沉静柔软的人。

救她时,怎么就能那样凶狠呢?

明明是?那样凶狠的人。

怎么就能凭她的一句话,就放弃反抗和自卫呢?

她想?起刚刚在急诊室前,恰好撞见了那两?个?对她不轨的男人,头破血流,正被医生?推进电梯。

夏听雪胸腔震了下。

她太容易心软。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她还花了一秒钟去思考,他们?会不会伤得?太重。

毕竟,在死亡面前,每条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可此刻看到安静坐着的江度,她那种怜悯的情绪,猛然间又演化成了其他更要命的念头。

江度和这两?个?男人一样,都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

可他和他们?又不一样。

他是?为了她。

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的一句话,就做到这个?地?步。

她以前只当江度是?黏人、是?依恋她。

所以才把卖弄可怜的伎俩、讨好她的手段,运用得?那样纯熟。

可在如今这种情境下,再叫她来定义这种情结,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忠诚、毫无保留、一切以她为中心。

明明他们?连恋人都不算,他却对她做到了世上最竭尽全力的事。

她突然失措。

不知该怎样继续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爱意。

“江度。”夏听雪走过去,站到他身旁,以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他。

她有时候也会觉得?模糊。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度的耳后和脖子里?,还残留着一点干掉的血迹。

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的生?出一丝羞耻感来,手不自在地?盖住脖子,遮挡这样的不体?面。

夏听雪摘下他的手,拿出湿纸巾,“我给你擦擦,你脑袋转过去点儿。”

江度并不是?很乐意,还仍迟疑着将手放下。

身体?挪动的同时,他双手抱住了她的腰,额头抵在她的腰腹侧,甚至还轻轻蹭了蹭。

夏听雪小声埋怨:“你先放开我,这样很不方便。”

江度先是?不肯动,忽的又松开她。

她刚以为解脱了,下一秒他居然把嘴凑过来,安抚性地?在她腹部吻了下。

随后又理所当然地?抱住她的腰,还原成原来的姿势。

只是?用嘴唇,碰碰她的衣服。

像大狗委屈又讨好的撒娇。

夏听雪认命了,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替他擦掉血迹。

江度处理好伤口?后,夏听雪静静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走。

两?个?小护士边聊天、边从他们?身边擦肩走过,提到什么“掰断手指”、“腿部失血”。

夏听雪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听,脚步减慢,手指不自觉收拢。

江度突然停下来,问?两?个?护士那两?个?男人的病房号。

夏听雪不明白?,“你做什么?”

他凝视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歉。”

“道歉?”她瞪大眼,语气?恼愤:“你凭什么给他们?道歉?!”

明明他也被打破头了!

江度孩子气?地?解释:“我是?让他们?给你道歉。”

“……”

夏听雪不想?再追究,闷闷摇头,“不用。他们?已?经得?到教?训了。”

她见不得?悲惨,善良得?自以为是?。

再大的惩罚,也会做到点到即止。

江度垂眉望着她,嗓音褶了几层,最后只能握紧她的手。

良久,他仍是?那副顺从态度,“我都听你的。”

夏听雪牵紧江度的手,回家。

……

回到潼水湾。

一进门,夏听雪弯腰脱鞋,江度忽然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起,放在玄关台上。

他分开她两?个?膝盖,双手撑在她背后冰凉的台面上,整个?人都挤到她鼻尖前,急切地?仰起脸。

毫不掩饰地?示弱。

非要让她看清,他此时脆弱的睫毛、悲伤的眼神,分崩离析的情绪。

“听听,没能保护好你,我现在真的很内疚。”

“如果他们?真对你做了什么,我一定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要真到了那种境况,我也会来你面前,向你谢罪。”

“你比什么都重要。”

他太过情真意切。

夏听雪每每接招,都是?毫无招架能力。

浑身麻木到仿佛只剩心在跳。

“别担心,我这不是?已?经没事了么?你救了我,我现在很安全,一点都不害怕。”她宽慰他,也在安抚自己。

事实上,他出现在lemon前的每一秒,她都在被恐惧驯化。

江度并没有回应她,浅浅折着眉。

他突然凑近她,贴着她的身体?将她嗅一遍。

像是?在确认她身上,还有没有那两?个?男人恶心的味道。

他到达lemon时,看到那两?个?男人,捉住了她的肩膀和面颊。

掰断手指都算是?轻的了。

想?到这一点,江度轻轻拉下她的衣领,一只手困住她的手腕,压在背后,不让她反抗。

他的嘴唇碾过她的肩。

将热情与?虔诚,统统过渡给她。

姿势亲密过分,交换的呼吸也变得?促狭。

夏听雪抗拒地?推他的脑袋,“别亲……”

江度固执不肯放弃。

拼命用自己的气?息,覆盖那两?个?男人的恶心味道。

夏听雪理智茫茫,胸腔内却在疯狂悸动。

她猛然记起他近来反复的请求。

这样进一步发展,简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屋内水晶灯细碎的光线,吐露朦胧。

她望向阳台外的星空。

广袤深邃的宇宙腹地?,被家灯点点的楼顶切割,多了人类文?明的浪漫与?温馨。

连夏听雪自己都认为,今晚的夜色,太适合爱意萌动。

可几分钟过去,江度只是?怜惜又克制地?亲吻她的面颊,未越雷池。

夏听雪只感觉到,双颊是?烫的,又是?潮湿的。

她睁开雾气?重重的眼,验证猜测似的,去看江度的脸。

他果然落了泪。

湿蒙蒙的瞳孔,连倒映着的灯火夜影都消失无踪,完完全全被她占据。

江度重复他的内疚:

“对不起。”

“没能保护好你,我感到非常非常抱歉。”

“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夏听雪无从招架,手指无力地?替他揩掉泪珠。

擦到最后,连她自己都酸了鼻子,眼眶潮湿。

她只能用力抱住江度,脑袋窝在他的一侧肩膀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不知道。

他这副万事以她为中心的态度,才最让她内疚。

太多时候,她错觉江度像个?小孩。

纯粹、热烈,渴望她的爱恋,听服她的喜恶。

固执、任性,甚至不惜用暴力手段,替她回避伤害。

可等小孩长大了呢?

到那时候。

为她变坏的他,该怎么办。

被他宠坏的她,又该怎么办。

他真的不能,对她更好一丝一毫了。

“我很好,你不要觉得?内疚。”

“好。”

“以后遇到麻烦,不可以伤害别人,更不可以伤害自己。”

“好。”

“除了我,对其他人其他事,也要温柔一点。”

“……我都听你的。”

江度伸出手,竭尽全力回抱她。

……

几天之后。

夏听雪在校园内,居然遇到了来找茬的李灵灵。

还有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的人——高大国。

李灵灵二话不说,见了夏听雪就要拖她去见乔诚,要她跟乔诚解释清楚lemon的事。

高大国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一把拧开李灵灵的手,凶神恶煞将她赶跑。

夏听雪认出高大国,想?到曾经可怕的回忆,转身就想?跑。

没想?到高大国却先一步叫住她,语气?间透着小心翼翼,小声地?说:“你别怕,我不会再抓你了。”

夏听雪想?起方才他刚刚帮了自己,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将信将疑问?道:“你找我做什么?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高大国露出抱歉的神情,语气?讪讪,乱七八糟解释了一通。

“上次的事后,咱家……我家的日子就过得?特糟心,全家整个?月挣不到几个?钱,大哥还被人打了。爹妈说,这是?老高家得?罪了惹不起的祖宗。我又不聪明,听不明白?,想?了好久才想?灵清,我高大国这辈子,除了你,没对别个?人做过坏事。”

“前几天,家里?来了人,是?那天带你走的人。他给我说,要我来给你道个?歉,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家里?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不晓得?,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我笨,找不到你住什么地?方。”

“他还叫人给我说了个?媳妇儿,比你大些,但?看着跟你一样乖。我们?下个?月就摆酒席了,我爹妈还有大哥都很喜欢我媳妇儿。”

“他很有钱,人也长得?好看,跟电视明星似的,对你也好。我对你又不好。我想?着,你肯定更想?给他做媳妇儿。”

“反正……我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就盼着你们?在一起后,你能过点好日子。”

夏听雪听着高大国朴实的话,抿抿唇,不置一词。

对于高家兄弟,她心里?是?有怨气?的。

自从那件事后,她会在独自外出时,提高戒备心,甚至会在书包里?放把尖嘴钳,以防万一。

可怨恨又能怎么办?

她本就不是?会发泄情绪的性格,更不是?有仇必报的人,做不出超越底线的打击报复。

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释怀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她不咸不淡地?应和,态度不算好。

“嗯嗯。”

高大国傻头傻脑的,夏听雪估计他连个?学校都绕不出去,便好心送他去校门口?。

路过小卖部时,高大国突然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红着脸,顶着周围学生?们?打量的目光,快速走进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又快速跑回来。

夏听雪怕被人指指点点,赶紧带他出去。

高大国就把买来的东西往口?袋里?一塞,没好意思立即拿出来,低着头,跟上她的步伐。

到了校门口?,夏听雪指了指大门,不放心地?叮嘱:“你从门口?出去往左拐,到公交站台坐19路车,坐到底是?汽车东站,然后怎么回去你应该知道吧。”

高大国点点头,眯眯眼使劲睁大了看她,眼窝陷下去,眼球上有几道红血丝。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燥的厚嘴唇,开了几条裂丝,笑起来并不好看。

愣头愣脑说:“我、我有点东西送给你。”

夏听雪皱着眉,不想?要。

高大国倒是?很执着,从口?袋里?拿出刚刚买的一把棒棒糖,硬塞给她。

她不要,他急了就全丢到她身上。

像个?小孩子似的,说得?很快,语气?很倔:“你拿着!我不吃!”

夏听雪只好收下。

高大国这才咧开嘴,憨厚一笑:“我们?村里?的老人说了,女人就得?多吃点甜的,日子才能过得?顺。他那天也听到了,专门叫我给你买的,他说你一定会高兴的。你现在高兴不?”

夏听雪稍愣,胸腔瞬间被一股暖意盈满。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喉头温热:“高兴。”

除却喜悦,她更感恩。

江度他,永远看得?懂她的心存柔软。

所以才愿意迁就她的处事原则,用这样温和的方式,替她融化心中芥蒂。

高大国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吐出一口?气?。

他往前走几步,又停下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吃了甜的,那你以后……可别再碰上糟心事了啊。”

夏听雪终于愿意接受他的好意,释然一笑,冲他浅浅扬了扬唇,“好。”

送高大国离开前,她从棒棒糖中抽了两?支出来。

一支递给高大国,“这个?你拿回去,给你媳妇吃。你也要对她好点儿。”

还有一支,她小心翼翼收进了口?袋,准备带回家。

送给江度。

她知道他不爱吃甜,尤其是?这种散发劣质甜腻气?息的东西。

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这个?世界坏人那么多,她不可能一个?个?报复回去。

也正因如此,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才更应该懂得?珍惜。

……

晚自习结束后,夏听雪照常走到学校附近的第一个?路口?。

但?来接她的司机还没到。

司机刚刚发消息说,车胎不知怎么漏气?了,现在正在换轮胎,请她先等一等。

夏听雪不着急,一边等,一边掏出手机,记几个?单词。

很快,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就都走得?差不多了,路上显得?格外冷清。

身后突来一阵轰鸣声,听着不像汽车声。

夏听雪下意识转身,就见一辆黑色摩托,从夜色中破空而来。

等她回过神来,那辆摩托车已?减速开到了她面前。

那戴着头盔的车手,横臂一拦,将她整个?人卡住,想?要将她掳上车。

夏听雪剧烈挣扎,手机掉在地?上。

另一个?人影则从暗处走出来,手上拿着块放了药的手帕,从背后掩住夏听雪的口?鼻。

昏死过去前,夏听雪看清其中一人是?李灵灵,她止不住心寒。

在lemon,李灵灵对她见死不救,夏听雪并没有特别难受。

她和李灵灵关系僵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也不指望李灵灵会对她伸出援手。

可她没想?到,李灵灵竟然会疯狂到这一步,为了报复,□□她?

她们?好歹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她就真的讨厌她,讨厌到了恨不得?她死的地?步么?

李灵灵眼皮吊着,看人时都懒得?掀上去点,显得?轻浮、嚣张。

此时她正嚼着口?香糖,艳俗的红唇张张合合,浑身还带着酒气?。

上次lemon的事,让她气?郁许久。

这些日子她跟以前四中的狐朋狗友一起,天天喝得?烂醉。

酒精上脑人就容易冲动,李灵灵来找夏听雪对峙,却被高大国赶走。

她脑袋一乱,就想?到叫前男友毕子来,也就是?这个?摩托车车手,帮她把夏听雪抓了。

还提前在路上洒了图钉,扎了司机的轮胎。

毕子也摘了头盔,盯着李灵灵嚼口?香糖的嘴,凑过来想?亲。

李灵灵伸脚就踹在他小腿肚上,“亲你妈亲!”

她今晚是?真的酒壮怂人胆,什么都敢来。

“行,不亲你。”毕子猥琐一笑。

他粗糙的手指,掐住夏听雪的下巴,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油腻地?一声感慨:“啧,这妞儿长得?可真正点。”

李灵灵“噗”的把口?香糖吐到他身上,大骂:“毕子我艹你妈!你要是?敢动她,我就找把剪刀剪了你的臭东西!”

毕子没生?气?,笑眯眯的,只当李灵灵这是?吃飞醋。

李灵灵哼了声,冷着脸支使他:“四中那后山坡下,不是?有个?杂物间么?你把她丢进去!最迟明天中午,清洁工会进去拿东西,就能发现她了。”

她就是?想?整夏听雪一顿,不然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行行行,啰嗦。”毕子戴上头盔,载着夏听雪走了。

李灵灵没立即走。

她蹲在原地?,连续抽了好几支烟,手法熟练,烟圈吐得?漂亮。

浓重的眼影下,一双眼睛有些浑浊。

要真扪心自问?,李灵灵其实也不讨厌夏听雪。

充其量就是?嫉妒吧。

明明都是?普通人家生?的,她夏听雪就是?好命,在沈家养到16岁,一身的坏毛病。

不会察言观色,也不稀罕讨好圆滑,总一副凡事冷冷淡淡的模样,抱持高高在上的善良和礼仪,对好的坏的都敬而远之。

哪怕是?从沈家回到夏家,夏听雪也没吃什么苦。

夏家父母心疼亲生?女儿,将漂亮生?长的自由,交还给她。

不像她李灵灵,不仅要被父母管束,还要和他们?一样,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能多学着怎么讨好别人,为自己谋点好处。

李家曾经是?仰仗夏家过日子的,仰人鼻息。

她爸爸是?靠夏听雪爸爸的关系,才得?到一份体?面工作的,在单位里?也是?跟着夏父做事。

妈妈则是?完全没有工作能力的家庭主妇,也没什么文?化,能为丈夫女儿做的,就是?巴结夏家,什么红脸白?脸的事,就都要她来做。

李灵灵一直记得?。

夏听雪刚回夏家时,她妈把准备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的裙子,转赠给了夏听雪。

那条裙子很贵,而且是?纯手工做的,从下单到收货得?等小半年。

李灵灵软磨硬泡说了很久,还努力考了个?高分给她妈妈表诚意,才说服她妈买下来的。

结果呢?

结果就是?夏听雪最后没要她的裙子,轻飘飘的一句“我不喜欢,我不要”,打发了她妈,也羞辱了她的审美。

每个?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命运不公。

夏听雪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轻而易举可以得?到,她拼尽努力也换不来的东西。

裙子是?。

生?活是?。

就连乔诚也是?。

李灵灵心里?是?有怨气?的。

夏家一出事,夏听雪搬来她家,她就变着法子苛待她,还抢走了夏听雪妈妈送她的项链。

她就想?看她有怒不敢发的样子。

可夏听雪这人太能装、太能忍,结果每次被气?到抓狂的,都是?她自己。

每次都这样,她实在太憋屈了。

她还非要看看,夏听雪能装到什么时候!

李灵灵专注抽着烟想?事,没注意到有一辆白?色小车,正停在不远处。

驾驶座上的乔语,正皱着眉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她刚办完事,从这边往乔家开回去,突然就发现路边蹲着个?小姑娘,手指间还缠绕着烟雾。

居然是?李灵灵?!

乔语担心她一小姑娘,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想?过去提醒她赶紧回去。

不过李灵灵早一步走了,乔语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

乔语本也打算直接就走的,但?看地?上掉着一部手机,她猜想?是?李灵灵的,就多管闲事捡起来,准备明天叫她来lemon拿。

没出十分钟,那手机上就跳出了江度的来电。

乔语皱眉,恶作剧般接起来。

“回来了么?我今晚公司有点事,可能晚点回去。”江度语调自然亲昵。

司机并没有向他报告换车胎的事,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乔语恶劣一笑,“原来你跟李灵灵住一起啊。”

江度听出是?她的声音,一愣,嗓音立即严肃:“怎么是?你?”

还有,乔语为什么会提到李灵灵?

“别误会,是?李灵灵自己不小心把手机丢了,我做做好事捡到了而已?。这样吧,明天一起吃个?饭,我把手机还你。”乔语有商有量,想?约他见面。

电话那头明显压抑地?沉默着。

气?流声裹着江度用力的吐气?声,滋滋滋地?传进乔语的耳道,显得?有些瘆人。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手机?周围还有什么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语气?意外急促。

乔语忍不住追问?:“这是?怎……”

“我叫你回答我!”江度的声音,几近撕裂。

像燃烧的火星,在沉闷的夜中炸开。

乔语从没被他这样凶过。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种感觉。

“好。我说。”

……

夏听雪被关在四中后山坡的杂物房。

四中背靠一个?小山包,碰上大雨季节会有山体?滑坡的可能,所以四中所有建筑物都远离那里?,现在更是?晚上,保洁工也早已?下班,周围更不会有无聊人出没,像一座无人踏足的孤岛。

唯独那间杂物房,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缺心眼的领导,选址在那里?造的。

毕子把夏听雪扔到这里?时,她还在药物控制下,没醒过来。

毕子用绳子将她捆好,捆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手拿出手机,调到录像模式,一手去拉夏听雪的外套拉链。

“狗东西,你他妈想?搞什么?”李灵灵突然从后头进来,见毕子想?耍花样,她猛砸他的脑袋,手心钻疼。

毕子一时没站稳,朝前打了个?趔趄。

手机掉在地?上,镜头被挡住,没录到画面,但?将他们?的对话录了下来。

李灵灵出离了愤怒,叫毕子难听的大名,大骂他:“毕步成,你他妈是?想?女人想?疯了吧?你要敢动她一根手指,信不信我剪了你下面的臭东西?!”

“李灵灵,你脑子里?是?塞屎了吧?老子想?谁,你他妈不是?最清楚?

老子想?拍点东西下来,还不是?为了咱俩着想?!你以为谁都跟我这样,什么都听你的?连绑人这种事都敢替你做!

我要是?不想?个?法子,提前做点准备,万一这妞儿出去后报警怎么办?你去坐牢,还是?我去坐牢?”

李灵灵这才反应过来,毕子是?想?拍下夏听雪的裸.照,用来当做把柄。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要!我不准!”

她是?坏,化妆抽烟、喝酒说脏话。

可坏女孩,也有恶毒的底线。

没人相信她,她自己得?相信自己。

李灵灵二话不说,捡起手机,停止了那段录像,并且点击了删除。

不过毕子的手机有自动上传云端的功能,这段画面黑乎乎、全程只有声音的录像,已?经上传到了云端。

……

江度的人抓到李灵灵时,她刚被毕子送到家。

一辆黑色面包车横冲而出,下来一群结实的大汉,三?两?下就把李灵灵捉住,扭着手腕丢到车上。

毕子没走远,大喊大吼着朝这边赶来。

可面包车早就开走了,他根本来不及救李灵灵。

李灵灵被带去见江度,黑布条蒙住眼睛,双手绑住。

江度有意不隐瞒身份,就在江氏大厦等着。

李灵灵一到,他就揭了她蒙眼的布条,连手腕上的绳子也一并解开,似乎是?不想?为难她。

强光刺眼,李灵灵适应了一阵,才勉强看清面容阴郁、眼神森冷的青年的长相。

这不是?上次在lemon,替夏听雪挡了一酒瓶的人么?

江度平时很低调,极少在镜头前露面。像李灵灵这种出身的小女孩,也不会特意去查江氏继承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因此,李灵灵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莫名觉得?危险。

她强行壮起胆子,“你凭什么抓我……呃——”

后面的话,李灵灵说不出来,只剩一点气?音。

因为江度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拢,将她整个?儿抵在墙上。

她半个?脚掌都被带高,悬空踮起,找不到着力点。

“她在哪里??”江度语气?没有起伏,眼神空洞,含着一点不死不休的骇气?。

李灵灵垂下眼,视线已?因窒息而变得?有些涣散,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江度掐着她的整条小臂连着韧实的手背,全是?青筋盘结,煞气?凛然。

她吃力地?环视周围一圈。

这是?在江度的办公室,江氏大厦顶层。

落地?窗外,是?被踏在脚底的夜景。

从这个?视角俯视,整座钢筋城市的浓丽霓虹色,只剩一点单薄的光晕。

能坐在这里?的人,天生?就是?这个?世界的王者。

与?她这种贫苦出身的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那本该跟她一样贫弱卑微的夏听雪,凭什么这么好运?

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

李灵灵突然发犟。

她故意装傻,费劲地?小幅度摇头,“不、不关我事……我、我不知道……”

胸中没来由的那股恶气?,滋长了她的胆量,她甚至不怕死地?盯着江度,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僵持了没多久,李灵灵的脖子就被江度松开了。

氧气?终于能自由进出她的心肺。

她脱力般顺着墙,滑到地?上,一只手虚软地?撑在地?上,开始剧烈咳嗽,五官拧成一团,面容惨白?。

可她嘴角却是?笑着的。

还以为这个?人能有多厉害、为了夏听雪能做到多不顾一切。

看来,也不过如此。

李灵灵用力喘两?口?气?,猛然听到一阵冷沉的脚步声,在朝自己逼近。

她抬头,只见江度手握一把拆信刀,在她面前站定。

淡漠下切的视线,没有温度。

李灵灵的目光,滑到他手中的拆信刀上,浑身都打了个?冷颤,“你……你想?做什么?”

“拆信刀很钝。”江度面无表情,“会更疼。”

李灵灵大骇,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都拼命在往角落里?缩。

他这是?要划花她的脸?

还是?想?用拆信刀刺死她?

忽然间,江度俯身凑向李灵灵,身躯像一把弯曲蓄力的弓。

刻意让她看清他此时麻木、机械的神情。

李灵灵以为他是?想?伤害自己,瞬间眼白?大凸,眼球血丝张裂,嘶喊着求饶:“不要!”

然而,她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江度将拆信刀的钝刃,对准自己胳膊上的大动脉。

他眼神空洞地?看向李灵灵,问?:“她被你关在哪里??”

夏听雪说过,要让他温柔一点。

那他就听话。

绝对不会伤害别人。

李灵灵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回应江度。

他这是?想?做什么?

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她?

“现在猜到我是?什么人了么?”

“江氏是?我的地?方,你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在这里?,简直比蚂蚁还脆弱。”

“我迟早会查到她在哪里?。让你说,是?我代替她,给你一次机会。”他很清楚,夏听雪肯定不会愿意李灵灵真出什么事。

对于两?个?地?位不对等的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一场谈判。

江度只是?在平静地?陈述利弊,似乎只是?分析去哪个?餐厅吃饭更方便。

“还有一点——我的命,比你这条贱命值钱太多。你可以死,你的父母、朋友也都可以死,但?我不可以有丝毫损伤。”

言下之意,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得?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李灵灵简直不敢置信。

她想?反驳什么,可大脑乱成了浆糊,只能四肢僵硬地?坐在地?上,浑身发寒。

她摸不清这个?人到底是?什么逻辑。

只觉得?害怕、颤栗。

这个?人是?个?疯子!

不对,疯子尚且知道惜命,他比疯子还不如。

这就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

麻木、果断,完全不讲逻辑。

江度将拆信刀压下一点,钝刃稍稍陷入他的皮肉。

他嗓音冷静,将内心恐惧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做好决定了么?”

李灵灵紧张地?吞咽喉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我说。”

……

乔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晚上的,她还派人去查李灵灵的下落,最后居然定位到了江氏大厦。

她到江度办公室时,江度早就走了,只余一个?李灵灵,面容煞白?地?坐在地?上。

李灵灵被吓坏了,嘴唇打哆嗦,说不出一句完全的话来。

她身上几处皮肤擦破了皮,脖子间一圈带指印的红痕,明显是?被人掐出来的。

乔语眼神一黯。

能在这里?对李灵灵动手的人,不是?江度,还会有谁?

可李灵灵不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人么?

怎么突然就对她这么狠了?

乔语看着面无血色的李灵灵,最后还是?心有不忍,送她去了医院。

……

夏听雪醒来时,脑袋针刺般疼。

杂物房很乱,空间狭窄逼仄。

到处充斥着飞舞的、看不见的灰尘,嚣张到恨不得?钻进她的皮肤毛孔。

没有一丝亮光。

整个?封闭的空间内,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折射进来一点朦胧的、晦涩的星光。

像一张毫无章法的密网,困住一切。

而她则被反捆住双手双脚,嘴巴里?塞着布条,无法动弹与?呼救。

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令夏听雪害怕的是?——这漫无边际的、死气?沉沉的黑暗。

像一双用尽全力的手,不死不休扼住她的喉咙,剥削她的氧气?。

这种沉闷、窒息的黑色,会迫使她想?起三?年前那场绑架案。

一个?老实巴交又大着肚子的中年妇女,请她帮忙带个?路。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看大肚婆挺着大肚子可怜,况且陆知然也陪着她,她根本没想?到会有陷阱。

刚走到僻静处,两?人就都被打晕了。

再之后,她和陆知然被困在一座逼仄潮热的小房子里?,手脚捆住,被蒙住双眼。

被绑匪像一件值钱的商品般看待,讨价还价、待价而沽。

没有人来救她。

爸爸,不,是?沈伯明,到最后关头竟然为了巨额赎金,选择放弃她。

她也想?放弃自己。

要不是?她愚蠢的善良,被孕妇利用了同情心,她就不会被绑架。

更不会连累陆知然也身陷险境。

这样的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

小时候曾有一回,夏听雪捡到了一只受伤的流浪狗。

沈家从不养狗,但?她看小狗可怜,还是?偷偷带它回家,养在院子的角落,趁沈伯明不注意才敢去给小狗喂食。

沈伯明发现后,很讨厌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又脏又有病,立马要叫老管家把小狗丢出去。

老管家就是?陆知然的父亲。

夏听雪不肯。

她只知道小狗被扔出去没人照顾,铁定是?要死的。

爸爸怎么能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死掉?

可除了哭和闹,才十岁的她,完全找不到别的反抗方法。

老管家看小姐哭得?惨,也为难了,沈伯明就亲自动手。

谁知小狗也是?通人性的,又在濒死绝境,它居然咬中沈伯明的腿,狠狠咬掉了他一块肉。

沈伯明痛苦大叫,恼羞成怒下,抄起一根木棍就冲小狗当头劈下去。

没几棍子,小狗脑袋就开了瓢,倒在地?上伸直了腿,满地?是?血。

夏听雪目睹这一切,吓得?浑身打摆子,脸色发白?。

大她几岁的陆知然跑过来,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

她记不清陆知然说了什么,却永远记得?当时沈伯明血淋淋的腿,还有流浪狗满身血死去的场景。

她的心软,让沈伯明腿上被咬掉了一块肉,也害死了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沈伯明对她的管束和厌恶,也更甚从前。

她做了自以为善良的事,但?结局却恶意满满,一地?鸡毛。

自此往后,她收敛情绪,成了不可一世的沈家大小姐。

因为不知道下一个?谁,还会因她自以为是?的善良而受到伤害。

她索性就对任何人,都敬而远之。

其他人,包括李灵灵,都当夏听雪是?高高在上。

可她只是?当惯了刺猬而已?。

太容易背负内疚感的人,会过得?很辛苦。

她只是?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生?而为人,追求快乐。

她安慰自己,这没有错。

可她又该死地?忽略了自己的天生?愚钝。

明明只是?想?抱紧自己,没想?到却会刺伤别人。

比如李灵灵妈妈要送她的那条裙子。

她不是?真觉得?裙子不漂亮,只是?知道李灵灵舍不得?将裙子送给她,不想?夺人所爱而已?。

这样的夏听雪,成了同龄人中的异类。

别扭、笨拙、自我。

遭到同学和玩伴的排挤,也不讨长辈们?和沈伯明的喜欢。

会哭的孩子,才会有奶吃。

而她隐秘的成长,只取悦了自己。

这叫她感到失望。

那场绑架案中利用她同情心的孕妇,则让她彻底绝望。

中途她曾逃过一次,却被一个?少年身形的绑匪,又抓了回来。

人在悲观无望中,会变得?不顾一切,冷心冷眼。

夏听雪捡起一块玻璃碎片,扎穿了那个?少年的小臂,手上沾满另一种体?温的血。

不过苍天有眼,最后,夏听雪还是?拼死逃了出去。

然后报警救了陆知然。

也救了自己。

那这一次呢?

夏听雪不知道。

浑身麻木到,似乎只剩恐惧和颤栗的本能反应。

席天卷地?的绝望感,像一块厚实的黑色窗帘,密不透风屏蔽光线。

她稍微挣扎了下,只是?出于本能,试图摆脱手腕上的绳子。

身体?扭动间,一支棒棒糖突然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

那是?高大国送给她的。

她准备带回家,送给……江度的。

想?到这里?,夏听雪心底忽然腾起一团火。

这团火跌在角落,燃起窗帘的一角。

点点细光,穿破火舌,突围进来。

她开始疯狂挣扎,手腕鼓力,细绳几乎勒紧皮肉里?,仿佛切割开她纤细脆弱的青筋。

她想?,回家。

“哐啷——”

窗户玻璃突然被一块石头狠狠敲碎,龇开的不规则裂齿,像一颗颗野兽的獠牙。

映衬在张牙舞爪的夜色下,更叫人心惊胆战。

实在太黑了,叫人透不过气?来。

她害怕。

眼角几乎裂开。

“听听!是?我!”

江度的声音,忽然从窗户被砸开的地?方,奔涌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和江度,他们就像我的老朋友。

我明白他们的不完美,所以我更相信,他们可以拯救彼此。

希望生活中的每一个你,可以比他们活得更轻松、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