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室内烛光绒绒,略显昏暗。

扶岑刚沐浴过,懒散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湿濡的长发。视线时不时扫向独自端坐在烛台边,心无旁骛,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百草杂论》的花柚。

她最近一回来就抱着书看,美其名曰要投资自己才能走得更远,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云云,夜里下班回来了也在用工。

人虽然在他身边,分给他的注意却愈发的少了。

扶岑垂下眸,低声开口:“隔两日浮空阁上头有个小宴邀我出席,你要不要随着一同去?”

花柚闻言抬了下头:“?”

是在同我说话么?

“不是多复杂的宴会,人不多,无需拘着身份,便是僵尸出席也并不打紧。”

扶岑见她望过来,面容上终于浮上些笑意,眸子里盛着暖色的光,“你不是说最近找外包的活计越来越难了,正好浮空阁工程的负责人夏一,以及地表行宫的负责人夏七都会出席,宴会上你若是寻着机会,便能同他们结交一二。”

“!!!”

花柚被吸引了注意。

登时将书放下,嘚吧嘚吧靠过来了,满是惊奇:“你还同那样的大人物有交情呢?平时也没见你说过!”

扶岑让了块地方给她坐,“不是多深的交情,没见过几面,也便没好在你面前提。”

花柚习惯成自然,侧身在他榻上坐了。

见他指尖拂过及腰的长发,恰好露出肩边一点被湿发润湿的痕迹,忙殷勤伸出手去接他手中的巾帕:“我来吧我来吧~别将衣服弄湿了,夜里躺着难受。”

古代没有吹风机,长发自个打理起来挺麻烦的,特别费时间。

花柚反正不会躺着睡觉,每次洗过头发,便尽量将贴头皮的发擦干,随后用发绳绑起来,睡觉的时候给它自然晾干。

花柚好似从没留意过扶岑是怎么做的。之前每次见着他,都是画中谪仙的模样,收拾得周整。

今日难得有机会,给了她献殷勤的机会。

“可我若是同你一起出席,届时旁人问起来……”

花柚单手撩起他微微湿润的发,不让它沾到他的衣肩,“不太好吧?”

扶岑愿意给些资源,给她提供一个发展事业途径,待她如此体贴,她也得为他的名声考虑。

且相处至今,不说她一直在遮遮掩掩,扶岑那头似乎也没有公开的意思。

本来么,他们这样诡异的关系就见不得光。

花柚歪头看他一眼,想要提前同他通个气,“要不然就说,我生前曾是你的故人?”

若为旧恩,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他知恩图报,连僵尸也不嫌弃呢。

花柚顺嘴说到此处,想起了小僵尸的话,笑着道:“正好如今外头的僵尸们都这么说……”

扶岑眸低轻轻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试探:“有什么不好呢?”

戏谑浅笑着道:“之前在仙葩阁前,你不还当着人面唤我做夫君?”

“那、那不是替你解围,圆你的话吗?”

这种言辞中的小细节,花柚以为扶岑早就忘了的。此刻突然被重提起来,不由闹了个大红脸,抬起脑袋,“若非如此,真将事实说出来,那姑娘肯罢休才怪呢!”

“是啊,幸好有你帮我。”

扶岑失笑着,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像是知道将她惹得局促了,不动声色地安抚与求和,“宴会上恐也是差不离的情况,又得劳烦你帮我镇镇场子。他们都是场面上的人,晓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嘴很严的,你大可不必顾虑那些。”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花柚便将心放进肚子里。

过了阵,又觉得好笑,“你这桃花运可真够好的~”

她与扶岑处得久了,说话自然放松起来,想到什么便说了:“不难怪有人说你这样的,太漂亮了,不宜于室呢。”

扶岑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认真道:“虽然长得不像,但我其实我挺专情的。”

花柚附和地点点脑袋,

说专情也不假,至少这段时间他夜夜都同她宿在一起,旁的姑娘过来招惹他,便是生得再好,地位再高,他也一律不予理会。

但“专情”这个词,真论起来可太苛刻了,至少在花柚的理解之中,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眼下扶岑在某种意义上是同她在一起的,一时图个新鲜也就罢了,哪个山精还能一辈子守着一个僵尸过活?

只能亲亲,啥也不能干的。

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过命的、深刻的羁绊。花柚略作试探,瞧着两人之间也不像是故交,这么说来,顶天了不过萍水相逢,合了眼缘。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还没天真到那个程度。

他就算是真的专情,往后也同她没什么干系吧。

……

历时一月,药园的围墙全面完工。

花柚将最后一块砖垒上去,心里头涌上淡淡即将失业的惆怅。

她算是能留到最后一批的僵尸,还能留在药园里帮忙整理一番土地,打打杂工之类的。但听南猫的意思,药园里即将迎来一批药师学徒,并不会缺人手。学徒们但凡手脚麻利勤快些,她的活计恐怕就会被抢走,彻底失业了,正好无需再犹豫是否跳槽的事儿。

这消息是新来的,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药园的工价对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主要是有个稳定的渠道能接触到山精。包工头这个行业,靠的也是人情的往来嘛。

花柚喝了口凉茶压压惊,站在墙根底下歇凉。

忽见远处药师们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不知道在争吵什么,动静颇大;警戒线外的僵尸们的脖子拉长,眼神都盯着热闹汇集处,一副想去又不敢上前的模样,巴巴转过头来望着唯一能同山精们打交道的花柚。

眼睛里明白地写着:饿饿,瓜瓜。

花柚:“……”

说真的,你们以前不这样的,以前懂事多了。

花柚身负小弟们愈渐活跃的,对于吃瓜的期盼,只得拍拍衣袍站起来往那去了。

……

药师们围聚在药园门口,不知为何,皆对着外头破口大骂。

再往前,门口处立着七八个身着玄衣的巡防营之人,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模样。大刀阔斧将门口道路挡得死死的,任她们怎么叫骂也纹丝不动。

领队秦斯嘴上叼着根野草,负手慢条斯理地从门外踱步走进来,看着站在药师最前方的夏八,正儿八经冲他拱了下手,笑眯眯的:“夏八大人,这事别人不体谅,您也得体谅我啊。”

他语调虽然痞里痞气,背脊确挺得笔直,颇有几分行军之人的风范,“您这个园子人手充足,近两天正要放一批僵尸走,这我是打听过的。您说同样是在浮华宫做事,怎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这里人头都对不上编制,您都有往外吐的。既然如此,何妨就给我们几个人,至于大家闹成这幅样子?”

夏八给这些军痞子堵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那是要?你那要强抢!这批学徒是我们筛选过好几轮,终于挑上来的好苗子,你说要去就要去?!”

花柚躲在旁边,听了几个来回,终于捋清楚来龙去脉。

巡逻队升级成为巡防营还是最近几天的事,听说是领主大人特许的。

早前的巡逻队分成了在外守城的护城军和负责城内巡防的巡防营,规模扩张极快,各处都在招人。

实在招不到,就从别的工头手上抢人,挖墙脚。巡防营的工资高,都尉秦斯手腕又强硬,鲜少有山精能挡得住他的招揽。

这不,刚应聘上清闲文职-药师学徒小山精并不想过打打杀杀的生活,又与夏八沾亲带故,遂在同他说好之后,躲到药园里不敢出门。结果被秦斯带人堵了门,言明若夏八不交出人来,谁也别想从这过。

这待遇,虽然对山精来说是惨了点。

但在花柚看来,竟还有些说不出的艳羡:找上门的工作啊。

……

前头,秦斯和夏八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嘴炮打得不可开交,

后头急着出门的药师们小暴脾气上来,已经在捋袖子要动手了,和巡防营的兵士们推推搡搡地叫骂成一团。

时局混乱之中,

有人轻轻扯了一下秦斯的袖摆。

“那个……”

这一声不大不小,因秦斯倏然回头,场面猛然安静下来,而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花柚不知何时浑水摸鱼,趁乱摸到了秦斯的身边。

看他回过身来,双手恭顺地牵在身前,冲人一笑:“都尉大人,强扭的瓜不甜。”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您看我毛遂自荐,可以吗?”

秦斯:“……”

夏八:“……”

秦斯倒是没有首先看出来花柚是个僵尸,只因为这姑娘脑袋上套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着傻乎乎的模样,而一时失语。

忍不住抬手指了下她的脑袋:“这是什么?”

花柚眼珠子顺着他的手往上转了一下,一本正经答:“回大人,是伞帽。我从市集里淘来的,然后又自己加以改造了一番,既解放了双手,又能遮阳,很方便的。”

她字字句句,没有一点羞耻,反以为荣。

秦斯想,看这个脸皮,挺适合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身量矮小单薄了些,看着不太能打。

“……你有上进心是好的。”秦斯首先给予她一定的鼓励,“可咱们巡防营收的可不是文职,你这娇娇的小姑娘,怕是不能抗事。”

花柚道:“您不能光凭表象就给我否了吧?我力气其实挺大的,要不您试试我?”

夏八在旁边听得不是滋味,

上前来将花柚拉到一边:“你这是做什么?”他恨不得喊她祖宗,“你去哪不好,要去巡防营?”

巡防营虽然比护城军安全一些,但怎么说也是靠武力吃饭的,难免有个三长两短。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届时他可怎么给主上交代!

他都想好了,等园子里的僵尸全放干净了,花柚还是继续在药园做药师学徒。她培植方面的资质是差了些,但好在肯用工,理论知识补得很全。关于这一点,南猫也是点过头的,只差和她通个气了。

谁想到她竟然提前跳槽!

花柚压根不知道夏八的安排,

本来她胆子小,早是已经放弃从武的,但失业的恐慌攥紧了她的心脏。

颓丧之下反复自省,不知道自己除了力气大,能飞,还能有点什么长处。

技术过不了关,果然还是只能卖力气了。

巡防营又是能接触山精最多的地方,花柚直觉不能错失这样的机会,那秦斯看着不像是按套路出牌的人,也许会接纳僵尸也说不定。脑子一热,就冲了上来。

花柚张嘴刚要跟夏八解释,

秦斯一见夏八那紧张的模样,反倒生出些争抢心来。原本不欲在一小姑娘身上浪费时间的,忽然又起了些兴致。

伸手将人拉回来,“唉唉唉,这回可是夏八大人同我抢人了吧?人家姑娘都说了,要自荐呢。您还不允许人家跳槽了?”

低头重新认真打量了她一眼,“你怎么力气大了,去展示一个我瞧瞧?”

夏八干瘦干瘦的,自然抢不过秦斯,气得眉毛倒竖,又只能干跳脚。

花柚整理了一下她被拉歪的伞帽,说是。

转头便看见门口立着的兵士中有个人格外眼熟——芝麻大的眼,鞋拔子一般的脸。

这不是那个早前在药园巡逻的山精吗,她早前同他打了个招呼,还被狠狠骂了一通的?

于是花柚状似拘谨地伸手点了一下那个芝麻眼山精,“能不能让他抱着沙袋,我打上一拳,让您看看力道?”

这也是招兵测试里头基础的一项,花柚早就偷偷去查探过了。

流程合规,

秦斯点了点头,算应了。

芝麻眼山精早就认出了花柚,但巡防营的规矩严明,他初来乍到不太敢在都尉面前说话,便沉默地上前,依言抱住了沙袋。

心想一僵尸,还是一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不过是哗众取宠,自取其辱罢了。他便要在人出了洋相之后,再趁机揭穿她的身份,叫她绝了异想天开的念想。

花柚摩拳擦掌,活动活动了下手脚。

动手之前还礼貌地同芝麻眼山精提了一句:“我怕打伤你,你别将沙袋抱得那么死,届时也好卸力。”

芝麻眼山精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嫌弃地撇着嘴并不理会。

花柚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冲人无害地一笑:“那我来了啊?”

其他兵士皆是斜眼扬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差没将嘲讽说出口。

花柚轻吸了口气。

一拳,毫无花哨地打出。

包子大点儿的,看似白软的拳头,就那样悍然地直接穿透了沙包,带着万钧之力,即将冲撞在芝麻眼的左肩。

花柚想了下,不成啊,这可能要死人。

又卸了九成的力气。

只将他轰得倒飞出去十米,抱着漏沙的沙包,灰头土脸,噗通滚进了旁边的蓄水池子里。

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