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隔日?楚屏带着两个大?黑眼圈走进办公区的时候,赵成闵也正巧刚到,两人顶着门的一里一外的撞到了一起,赵成闵拎着茶杯要出去接热水,楚屏拎着豆浆油条抵着门,“早饭,吃么?请你。”

法医室这片区域是?局里特批的一幢单独小两层旧楼改建的,与?案件无关人员都绕着这片区走,能常来常往的除了钱永林,就是?局领导偶尔的工作视察,总之日?常冷清就对?了。

这年头敬鬼神之说虽在公家地上被明令禁止,但私底下的忌讳还是?有的,法医这门学科虽古来有之,但时至今日?仍不曾大?规模普及,能运用在实际办案条件中的手段那都是?上了星级的大?案要案,等闲落不到一个地县的小分局里来,因此?,赵成闵在这处的人际关系用孤家寡人来形容半点不为过,如果楚屏不来,他能一整天没有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之前因着学业借口让楚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了两月,钱永林后来知?道了却没有说什么,工资也一分没少她的,以至于楚屏在昨天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对?敬业精神的愧疚感,等见到伟婶子为了活命不惜躺在验尸台上,来接受她和赵成闵这两个不靠谱的半吊子医生的治疗时,她虽面不改色,心却是?深受触动的,至于后来季骁的不辞而别,更加重了她虚度韶华的慌乱。

她虽嘴上从没对?于自己的本事自夸过,但骨子里的优越感却是?有的,否则也不能一而再的敢去鄙视一个医学院毕业的正规军,这在哪个赤脚医生或野医的字典里都是?没有的事,当?然,这其中应该还有赵成闵太菜的原因。

楚屏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思想错误,在照空和尚宽恕的言语和激励的眼神下,辗转反侧的睁着眼睛到了天明,然后挂着两只黑灯笼似的大?黑眼圈,破天荒的准时出现在了自己的岗位上。

赵成闵惊异又木讷的机械似的接过了楚屏递过来的豆浆,满脸梦幻般的看了看天,大?有白天闹鬼之态的围着楚屏转了两圈,“你,太阳打西边出啦?这一大?早的,你居然出现在了这里?不准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反正钱队又不少你工资,犯不着觉都没睡好的强逼着自己来打卡吧?”

楚屏叫他揶揄的恼羞成怒,抽手就要夺他叼在嘴里的油条,“吃个早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不想吃就别吃了,把昨夜里后来的事给我说说,那手续是?怎么办的?我伟婶子现在在医院是?个怎么说法?一块给我说了,回头我整理整理看还有没有能拿来与?那个喜欢骗人的赵院长讨个价。”

许是?觉得自已在楚屏需要帮忙的时候没掉链子,两个多月都没亲近起来的两个人这会儿?就跟前头的冷淡不曾存在过似的,打闹起来熟悉又自然,浑不似之前互看不顺眼的时候了。

赵成闵:“赵院长才?没有骗人,医院太平间那地方也算是?他的地盘,人家日?常去转转,我没问?清楚,是?我的锅,再者,你不也没问?人家的具体职位么?哦,就看人家呆太平间里就理所当?然的以为人家就是?守太平间的杂务工,你这是?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就跟一来报道看着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欺生样,你这就是?眼高于顶给惯的。”

楚屏叫他叼着油条也口齿清晰的指责给惊了,反手指着自已的鼻子瞪眼问?他,“我眼高于顶?赵成闵,你要不要脸?是?你先看不起我的,是?你认为我一个给人打下手的助理配不上您高贵的学院派,做什么事都要把我隔开的,是?你不要我当?助手的。”

赵成闵可能觉得楚屏主动给他带早餐,有点示弱求和的意思,便可着劲的替自已伸怨诉苦,“是?你没老实交待自已的本事,我问?你了,你是?怎么回我的?哦,托熟人走后门进的局里,其实是?个啥也不懂的毕业就失业的小学渣,哼,你不知?道我听见你那自我介绍时心有多凉,说好了给我招个得用的助理,结果呐?招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我不难过?我没当?场把你轰出办公室就不错了。”

楚屏叫他这番伶牙俐齿的指责给惊呆了,合着这家伙平时锯嘴葫芦似的原来是?装的,果然焖子肚里黑,小心眼都绕过了脚脖子,这竟是?个会秋后算账的货。

“你给我把豆浆放下,油条还我,学渣怎么了?草包招你了?你自已都还是?个半吊子,有什么资格敢嫌弃后进生?就不能允许人家后期发?力,弯道超车?你当?谁都跟个书呆子似的从小只知?道死读书?当?然,你死读书也确实读出来了,可实际运用呢?就是?个会纸上谈兵的货,还敢来嘲笑?我,你配么?”楚屏插着腰要上前夺他手里的豆浆。

赵成闵叫她喷的脸都黑了,一口气?咕咚咚的将豆浆喝完,抹了嘴就差跳脚了,“我怎么可能只会纸上谈兵?我也是?实验室里闯荡过的,不过就是?个人心理障碍才?搞得我显不出专业来,否则依我的学历,我怎么可能落到这么个小县城里的破单位,你以为我很光荣?我也很丢脸的好不好?我还嘲笑?你?我连同学会都不敢去,不就是?怕被别人嘲笑?么?我瞧不起谁也不敢瞧不起你,你多能?有本事有熟人,中专毕业就能得到工作邀请,连上劳务市场投简历的经?验都没有过吧?可是?我有,哼!”

一番唇枪舌战,各自都扒了一层皮,谁也没落着好,两人跟针尖对?麦芒似的,一顿喷完了后,扭头就坐回了各自的工位,臭着脸谁也不挨谁,然而从这天起,属于小楼内的清静再也没有了。

“赵成闵,把你的检材拿走,别想指望我替你收拾,这么高腐的骨头,你不敢动,我就活该先初检?拿走。”这是?楚屏第N次吼人的声音。

“你一个助理,干个活还挑肥捡瘦,哎哟,真?是?同人不同命,我累死累活的死记硬背考大?学,到头来还比不上个连大?专都没念过的小助理,真?是?世?风日?下啊!”这是?赵成闵与?楚屏嘴仗N回后总结出来最有效果的战斗经?验。

果然,楚屏叫他自哀自叹的没了下文,默默收拾了操作台上新?送来的腐骨检材,然后一回头,又向钱永林打了调岗申请。

那干干净净的网络一体化办公区,活轻松又体面,钱馨每天漂漂亮亮的来,开开心心的走,人家那才?叫上班,不似楚屏一样时不时的要出现场看高腐检材,完了能一整天吃不下饭。

她也想每天穿着体面的制服上下班,钱虽然少,但是?倍有面子。

当?然,赵成闵也不是?每次都能得逞,惹急了楚屏,他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会在第二天全部失踪,等再出现时,碎成渣渣的概率高达90%。

两人这种势同水火的相处方式一开始还叫钱永林担心,等后来经?过观察发?现,这好像是?属于两人间某种无需人言语的默契,特别是?在有新?案件出现时,这种要掐架的态势会随着任务的轻重增减,不涉及个人恩怨,是?独属于两人在工作间找到的另类解压方式。

毕竟随着案情的渐次深入,有越来越多的受害人出现,连同之前的案件一起,终于引起了上级领导的关注,拐卖妇女只是?其中一环,贩卖器官才?叫人触目惊心,在已经?出现的不同尸体上,共同点最集中的地方,就是?这些被抛出来的受害者们,身上统一都丢失了脏器,新?旧刀口统一的扒在这些女孩子的身上,就像是?嘲笑?警方的无能一样,肆意挑衅着刑法边界。

楚屏知?道,离她随钱永林出差的日?子不远了。

可是?伟婶子的病情暂时还不能离开她的针灸,因为病变的胰腺叫她给切了,能够代替胰腺供给身体正常需求的器官并无可替代品,医院里虽然有药物保证着她的身体基本需求,可促进身体消化的消化酶无法再生,病变的疼痛虽然轻减,但消化道疾病眼看着就要病发?,楚屏的早晚两针,起着震海填鹰的作用,一日?不用针,伟婶子这一整天都进不了半粒米粮。

赵多裕院长眼谗楚屏的针术,同时也想研究一个人在少了胰腺体后的身体状态,能撑多久时间,专门给伟婶子僻了一个单间,装了各项仪器实时监控着她的身体数据,每当?楚屏来给伟婶子用针的时候,他都会例行旁观。

然而中医针灸效果缓慢,用西医器材临检,一两次根本看不出效果,伟婶子的身体在崩溃与?强撑之间摇摆,甚至好几回的检测仪器上都亮起了红灯,却不知?什么原理的叫楚屏一套针下去,人就又挺过来了。

如此?三五回后,赵多裕院长虽然仍没从仪器上得出什么病理结论,但也不得不承认楚屏的针确实是?如今仅能有的可以保伟婶子命的手段。

楚屏何尝不想叫赵多裕院长能借她之手研究出治疗这种癌症的方法,可惜连仪器也无法检测出她自已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中医原理,存在她脑海里的祖传口诀以及龙头拐里的人体针谱图好似只有她能用,赵多裕院长甚至理解不了口诀里的奥秘,可叫楚屏一字一句给他解释,才?薄识浅的她也解释不清,最后只能归于手感。

手脑并用,下针有数,心清台明,针到病除。

这是?她仅能给出的最简练合理的解释,听上去跟骗子无异,然而随着伟婶子的身体一日?日?渐好,赵院长不得不承认了中医药的玄妙。

仅其中下针有数这一条,就能为难住大?部分想要掌握这一门技艺的医师,因为没有准量,有数?有几分数?针进几寸?悬浮多少都没有具体数值,全凭的是?感觉,可每个人的感觉不同,下针的分寸就无法掌握,跟古人说开膛取物一样,今人也无法理解有数的玄妙意思。

楚家的这套针,难怪会差点失传。

楚屏最后放弃了普及她家针法的心思,要不是?有伟婶子在,就医院里的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跟走江湖卖艺的郎中一样,收获了一大?堆的鄙视和闲言碎语。

气?的楚屏要不是?贪图赵院长提供的免费医疗器械,和其他伟婶子身体所需的药物营养液,她早要发?飙走人了。

最后还是?赵成闵出面,在那一帮学院派出身的年轻医生们面前,亮出了楚屏的工作成果,这才?替她堵住了喧嚣尘上的质疑。

钱永林:“你俩准备一下,下周出差,去北京。”

楚屏心中一动,北京,季骁上大?学的地方,这样掐指一算,他走了也一个多半月了,按理说军训早该结束了,然而他却没有回来。

算了,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好了。

反正也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