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胡红红在楚家庄里没有籍谱,坟地进不了楚庄大队集体?坟茔,与她有血亲的两个舅舅都不愿将她接到自家的坟茔里,便连丧葬费都出的满腹怨气,两个舅妈要不是找不着胡红红她妈,怕被庄人戳脊梁骨,大概率是想撒手不管的,可就是这样,在火葬现场也没见着他们对已逝之人的尊重,拉着个长脸跟准备向死人讨债似的全程没出一个声。

要不是死亡和火化证明需要亲属签字,火葬场这种晦气的地方他们根本就不会来,等到骨灰出来时,楚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要用一个铁盒子随便装装了事的样子,再没忍住的上前一把?将?人挥开,嘶哑的声音恨恨道:“后面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也别争圈谁家坟茔的签,她不进你们家地,我会替她找个好地方的。”

说话的时候林芳恰巧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雕栏玉彻的盒子,楚屏一看?眼泪就下来了,接过盒子将?胡红红的骨灰装了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了,气的胡红红的两个舅妈脸都绿了,好在还知道要脸,没有在这种地方嚷出来。

县里的公墓这时候刚开?发?才没几年,都是属于城里人的去处,楚屏和林芳带着胡红红想往公墓去,却忽然想起那处公墓就在凤凰山脚下,背靠关羽庄头顶她儿子的遇难地,真要将?她埋在此处,恐也是个日日伤心的场景。

林芳的店关了两天,一路沉默的陪着楚屏,脸上是深深的懊恼和自责,早知胡红红仍逃不过上一世的命运,她该将?她拴在身边先把?这几年的坎过完了才由她来去,而不是单纯的以为有她开解当榜样就能安心改命的。

原来有些人的命即使拐了一个弯,也仍然逃不过命里的劫,林芳搂着楚屏的肩膀一遍遍的安抚,眼神冷静又坚定。

胡红红给她提了一个醒,不是所有劫都能改,也并非上一世所?有伤害过她们的人在没动手的这一世里都无辜,没动手只是因为时机没到,既然时机没到,那她就要将?这种即将到来的伤害掐死在时机之前。

无?辜在人性本恶面前太讽刺了,只有站的最高?,才能将无?辜摆在人前受人夸耀一句纯洁,否则就是愚蠢者的代名词。

林芳再不愿干涉楚屏的生活,也不得不开?始想尽各种方法督促她搂财,而为了不让她有被人怀疑的底气,努力回忆着楚家上一世除了死等拆迁,还有没有另外可能发财的痕迹。

这么一路想一路走的,当路过楚屏家的楼房,过了她隔壁陶爷爷家门,到了胡红红与楚屏相邻的宅基地上时,就真叫她想起了一件事。

楚屏一路抱着胡红红的骨灰盒,不顾庄里人瞟过来的眼光,顶着楚妈和楚意疑惑的眼神,在季骁和楚开?的帮助下,把?胡红红安置在了她的宅基地右前方的一块自留地里。

那是胡红红家以前自己开?荒出来的一块地,后来渐渐又荒了,这次随着宅基地被一并划给了楚屏,而与之相随的田头梗上,陶爷爷家的三棵桃树并排而站,等到鸟语花香季,这里想来也是个繁花似锦样,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只是楚妈有些不乐意,这毕竟是楚屏将来要居住的地方,门前地头里竖一块碑算怎么回事?因此,她拉着楚屏的手不让她动,话却是对季骁说的,“小季,她胡闹你怎么也纵着?房门前怎么能竖碑?这太不吉利了,随便找个地方安到别处去吧!”

楚屏蹲在地上,红着眼睛抬头看?她妈,“这里本来就是块乱葬岗,当年分给楚三姑奶奶时你们是怎么说的?人家开?荒开?出三个棺材板,你们又是怎么讲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不吉利了?妈,你知道我一向跟红红姐交好的,别在这个时候来伤我心好不好?”

当年这块荒地里挖出来三块棺材板,楚三姑奶奶哭着去求庄大队要换地,却被庄里的人骂不识好歹,放着发?财地不要,把?庄大队的好心当驴肝肺,贪心不足等等,一番指责掐的楚三姑奶奶脸如锅灰,到家就将一腔闲气撒在了胡红红身上。

如今把?胡红红安置在这里,也算是还了她为此受一顿皮肉之苦的债,楚屏的坚决不依从叫楚妈黑了脸,后来还是楚意从后面拉开?了两人,季骁杵着铁锹埋头铲土,声音闷闷道:“没关系,我不讲究这个,瓶子在意她,刚好我以后做早课的时候还能顺道给她念一段经超度超度,好保佑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算是全了瓶子与她的这段姐妹情。”

牛棚里的老牛是寿终正寝,这块地正对着牛棚口,楚妈拿这块地时特意请了照空师傅来看,知道风水已经转了,如今楚屏这么执意要将?胡红红葬在此处,那心里的疙瘩怎么也抹不开?,回了家就开?始生闷气,要不是顾虑着季骁也在,怕早忍不住要上手抽上了。

楚屏越来越不服管的性子,和怎么也不肯听她话的执拗,让楚妈深深觉得这个女儿已经与她生分?离心,再没有从前的听话和乖顺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仍希望楚屏是那个憨傻可爱,跟屁虫似的跟着她的小姑娘,而不是眼前这个自作主张不听大人话的叛逆女孩。

举凡大人不让干的她非要干,要她往东她偏往西,学习不好也就算了,毕竟从小没强求过,可是做人做事总那么自顾自的不为他人着想,干什么都不会为自己和家人的名声着想,自私又自我,好像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和她的朋友,家人就不重要了似的。

楚妈一时悲从中来,指着楚屏的鼻子道:“前头为了林芳和你赵婶子掐气,已经叫人指着脊梁骨说没大没小了,现在为胡红红又和她的两个舅妈摆脸色,你知不知道她们回了庄是怎么说你的?说你没家教,多管闲事,不懂得尊重长辈,瓶子,你都没嫁人就背上了这种名声,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让我面对她们的时候怎么说话?你妈一张老脸,在庄子里积赞了大半辈子的好名声都叫你毁完了,瓶子,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前身后还站着我们,你做事的时候能不能想想我们?想想我们还要在庄子里立足过日子?不能这么由着你性子去得罪人胡来,庄里那么多好姑娘,你怎么就非要和她们俩来往?她们家,她们家……”

楚屏抿着嘴一身疲惫的看?着她妈,眼眶湿润道:“她们家怎么了?因为不幸,所?以就没有交朋友的权利么?妈,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无?情么?她们的不幸是因为她们造成的么?是因为她们想那样么?如果可以选择,你以为她们不想过好日子?你也是看着她们长大的,她们有错么?害过人么?为什么要把?长辈的错继续怪在她们身上?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么?妈,林芳妈为什么疯的?红红姐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你有想过这都是什么造成的么?冷漠,是你们冷漠的眼神和不关己的态度在后面推波助澜的,但凡你们稍微伸一把?手,她们都不会这么悲剧。”

那压在心里的好多念想,以及长久以来对庄里那些爱嚼舌根人的厌恶,让楚屏一下子就收不住的发?泄了出来,她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转圈,红着眼睛指着门外的天空,声音嘶哑含愤,“赵桩毁了林芳,你们却指责林芳不检点,赵婶到现在还在纠缠林芳要赔偿,你们就干看着她去欺负一个孤女,让她有家不能回,每次回来都跟做贼似的,家里三天两头遭贼偷,你当我们是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妈,我不求你为林芳说一句好话,但求你别跟那些人一样站在后头看?热闹,那怕在她们过分?的时候扭头走人都能叫我稍稍安慰些,安慰自己说自己的妈三观是正的,不与那些人一样是非不明,妈,红红姐有过半刻温暖么?没有,所?以她死了,她从小受着她妈的两副面孔,刚成年就被匆匆嫁了出去,换成谁家都得有个人来问一声,可你们左右邻居的住着,有人问么?有人管么?她好不容易跑回来了,你们除了叹息一声命苦,有为她叫过一声屈么?有为她去跟三姑奶奶说过一个字劝过一句话么?没有,你们什么都没做,干看着,看?着三姑奶奶像打发?包袱一样打发?她,看?着三姑奶奶把?她当累赘一样扫地出门,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倒在家门口,看?着她了无?生气的闭不上眼,现在好了,她死了,以后不会再出现在庄子里了,你们终于可以耳根清明,不用再为她的出现劳心费力的咀嚼着所?嫁非人,然后再说她福薄命短胎里带克,你们赢了,她死了。”

楚屏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声音哽咽到句不成句,可是她心中的悲愤仍未发泄完全,怀揣着满腔讨伐,像是要说给全庄里的人听一样,对着大门外声嘶力竭,“我就是要把?她埋在田间地头,我要让他们每天路过那里的时候心怀惴惴,夜里睡觉都要梦到她的坟茔在哭,我会给她做头七招六魂,让她的碑永永远远的站在那里,每天看着他们胆颤心虚,把?每个说她小话的长舌妇都给吓的三魂不安七魄不宁,我……”

“啪……你住口,你,你是想把我们家所?有人都置在火上烤,让我们家在庄子里呆不下去么?瓶子,你疯了么?啊?你是不是疯了?为个外人,你要这样对自己的亲人?”

楚妈叫她嚷的心惊肉跳,不顾一切的挣脱了楚意拉她的手,冲上来一巴掌打断了楚屏的话。

楚屏叫她打的捂住了脸,眼泪渐渐的止住了,她平静的望着楚妈,告诉她,“我不会在庄子里住的,我以后会努力存钱去城里买房子,这里的地随便你干什么,我不会再在上面盖房子,我讨厌这里。”

我真的,无?比讨厌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