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报道避重?就轻,渲染足了胡姓女子的婚后遭遇,再用春秋笔法将?光水镇关羽庄里的罪恶归结为沉苛烂俗,在引发大量关于维护妇女权益的探讨后,真?正隐在暗处的症结却?被官方以□□的理由压了下去,人?们纸上谈兵的议论着眼瞎嫁错人?的后果,却?没人?看见?受害者那满身疮疤下的真?实意愿。
如果有?的选择,在已经千疮百孔的伤疤下,是没有?人?愿意再把伤口血淋淋的撕开揭露在人?前的,然?而相比于案件本身,千百年来人?们更爱八卦的是家长里短,以及受害者有?罪论。
在警方为了后续工作的展开,有?意隐瞒了关羽庄实际是个买卖人?口的中转站后,所有?知情人?得到的消息都只是郑家人?因家暴严重?致人?伤残被妇联工作人?员发现后,联合警方给带走调查,教?育批评,连刑事处罚都够不上的程度。
没有?人?在意胡姓女孩遭受了多大的屈辱和伤害,他们谈论最?多的是她生的孩子有?缺陷,那必然?是她的基因不够好,丈夫打她而不是抛弃她,那必然?还是想好好与?她过日子,妇联不该插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等等等等言论无一不让人?寒心愤恨。
舆论被搅合成了一潭浑水。
钱永林将?楚屏找过去时?一脸为难加歉疚,他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着楚屏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笔尖一字一顿的开解着楚屏,“警方想顺藤摸瓜,就不能?叫他们的上线起疑,目前放出去让媒体报道的消息都是□□,因此?量刑这?块自然?也不能?过重?,否则一但引起他们上线的怀疑,这?条线就断了,楚屏,你知道光咱们一个县每年失踪的人?口是多少么?其?中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占了八成,楚屏,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去劝劝你姐,叫她配合一下我们,别太钻牛角尖,她前夫家以及那一个庄子里的人?凡是涉了事的,后续我们警方都会一一跟他们进行清算,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不是官官相护,也没有?被人?花钱收买,我们真?的,舍不得这?根刚起头的线,怕打草惊蛇,怕功亏一篑,怕再失去那些被拐卖失踪的孩子线索,楚屏,你去劝劝她,万一有?人?来找她探口风,可?千万咬住了家暴别松口,千万不能?叫人?往失踪的孩子身上探,否则……”
楚屏听懂了钱永林的意思,关羽庄就是那根线头,胡红红相当于剪刀,警方现在拎着线头想查案就必须保证线头的完整性,胡红红身为受害人?却?是有?权上告的,倘若胡红红答应了隐瞒,楚屏就不会被钱永林特意找来说这?一番话,很显然?,胡红红掐着权利要公道,不愿服从警方放长线钓大鱼的想法。
楚屏理解胡红红的做法,甚至将?心比心,她只会比胡红红更想把那一庄子人?全送进监狱,失子之痛加身残之苦,换成谁也忍不了仇人?还能?潇潇洒洒的在外好吃好喝自在度日。
那是同归于尽都不能?解的仇恨,是半刻也不愿捱的决绝。
胡红红有?绝对的理由去申诉警方的不作为,钱永林也知道强人?所难的不人?道,故而,在胡红红这?里连续吃了鳖后,不得已找来了楚屏。
原以为楚屏作为旁观者以及半个参与?者应该更能?理性的看待这?起案件,却?不料楚屏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没等钱永林把话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对不起永林哥,我不能?帮你去劝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那一整个庄子里凡是涉了事的全都判死刑,也别找什么借口给他们将?功赎罪的缓刑机会了,更别叫我同情或可?怜那些还没有?消息的失踪人?口,我不修菩萨道,也不念我佛经,我只关心我红红姐的案件最?终判决结果,她的孩子,她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子,都需要一个公平公道的结果,如果你们不能?给她,那我会带着她去市院省院甚至高院,永林哥,别劝我们要深明大义,我们年轻,那些忍辱负重?的老故事就别给我们讲了,我们理解不了,对不住。”
钱永林:“……楚,楚,楚屏……”
胡红红不见?了。
她作为案件受害人?在被钱永林接走后,一直住在派出所内部的招待所里,三餐有?人?顾,思想有?人?洗,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上感受着她的丧子之痛,却?反要用深明大义来要求她去理解那些有?家人?失踪的家庭痛苦,她就像被裹挟着往前冲的洪流一样,每天在极度压抑的过程中等天黑天明。
警方上层要钓大鱼的想法并不能?为人?人?所知,故而,派来看着她的两个小年轻并不能?真?正理解她的处境,再加舆论引导,两方立场不同,胡红红在这?里并感受不到特殊照顾,连心理辅导都只能?由钱永林秘密兼任,足见?警方的决心和谨慎。
楚屏看着窗户上绑着的被撕成一条条的被单,半敞的窗台上还有?新鲜干涸的血迹,胡红红虽腿脚不便,但爬高上低的本事却?是从小为给楚屏摘桃子时?练就的,真?心想走,在没有?被当犯人?看管的情况下还是能?实现的。
钱永林都快疯了,他揪着被嘱咐要替他照顾人?的小民警的衣领子质问,“人?呢?眼皮子底下飞了?你干什么去了连一个残疾人?都看不住?”
那小民警被吼的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楚屏却?不想在这?里再耽搁片刻,她一脚迈出了招待所,头也不回的往家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要快点找到胡红红,不能?叫她在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会出事。
她想起了大黑死时?自己在夕阳景下看见?的幻像,那满树桃花映照下的光辉里,胡红红那了无生气?的脸和僵直的四肢。
钱永林开了辆警车出来,楚屏顾不得与?他呛气?,踉跄着拉开车门跳了上去,直接道:“回我家那边,快点,她肯定往她家老宅那边去了。”
胡红红确实想回老宅,但她腿脚不便,身上的钱只够坐个三轮车,在往家的方向赶的时?候,她眼前飘过的只有?那早夭的儿子,和来劝她为大局着想的钱永林,本想往店里去找楚屏和林芳,可?是当路过一处卖农药店时?,她喊停了三轮车,用自己仅剩的钱买了一瓶敌敌胃。
她揣着这?瓶农药去看了忙碌中的林芳,又去了楚屏的学校,在门口徘徊了一刻钟左右,最?后,她抄了小路往自己从小长大的老宅方向走,边走边含着眼泪将?敌敌胃当酒喝了。
她太痛了,生无可?恋,报仇无门,拖着这?副残躯除了拖累别人?别无用处,她等不了大鱼上勾的那天,也无法忍受别人?来游说她时?那隐隐的指责她自私的口吻。
她想,那些失踪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给自己和儿子讨个公道而已,只是想不顾一切的送那些人?去吃牢饭,这?有?错么?为什么都要用大公义来讨伐我的个人?权利?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家庭圆满负责?那谁又来负责我的人?生呢?
曾经的家门遥遥在望,胡红红捂着抽疼的肚子一步步往前挪,药效开始发散了,她拖着不灵便的腿脚用眼神搜寻着熟悉的人?影,试图想在家门口看见?自己母亲在迎她回家,尽管不得母亲喜爱,但那也是她仅有?的亲人?了。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家门口破败落灰空无一人?,曾经牛棚改建的家门屋顶漏风墙壁漏雨,而满载着她美好回忆的小树林里却?躺着她的大黑。
大黑啊,那是比她亲妈都爱她的大黑。
胡红红眼前迷蒙重?重?,已经看不清路了,微张的嘴角开始往外淌白沫,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呕吐,捂着肚子重?重?的喘气?,却?仍然?倔强的不肯倒下去,她想把自己跟大黑埋在一处。
可?是敌敌胃的痛苦超乎了她的承受力,她翻滚着掉进了楚屏家后门口的沟渠里,被深秋的草丛埋了一头脸,而晚秋落叶满地,尽遮了她瘦弱的身体,那仅剩的些微呼吸都吹不动周遭浮叶,不仔细寻找压根不会有?人?想到这?里竟会埋着一个人?。
楚屏先一步到了家,她站在破败的牛棚前,与?钱永林一前一后搜了两遍,却?连胡红红的人?影都没找着,钱永林依着胡红红家门口周围不动的痕迹查看,最?后得出结论,这?里并没有?人?回来过。
各家灯火先后亮起,楚妈也得知了胡红红不见?的事,然?后很肯定的告诉楚屏,至少在她回来前,牛棚周围除了她去把属于她的宅基地周围的草锄了,再没有?人?去过。
可?是楚屏的心一直在狂跳,她不死心,提了手电筒又开始了新一轮寻找,钱永林开始将?搜找范围拉大,季骁和楚开人?手一根棍子开始往草丛深的地方探,秋季蛇虫储备冬食,他不让楚屏和楚意两个女孩子往有?危险的地方去,楚家父母自然?不能?干看着,也加入了寻找队伍。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前后邻居,与?楚屏家隔着一条沟的楚玲站在家门口与?楚意搭话,她家大门口的灯为了方便她写作业亮堂,刚给换了大瓦数的灯泡,那亮光足以照亮前门五米内的距离。
草丛被压翻的痕迹在她家大门顶上的灯光照射下清清楚楚,躺在其?间不知多久的胡红红终于被翻了出来。
可?惜太迟了,楚屏最?不能?接受的事实仍然?发生了。
敌敌胃的药性浓烈,那一瓶下去,时?间短时?还能?洗个胃救上一救,可?胡红红着意寻死,又加之与?楚屏错开了时?间点,等她被发现时?,再怎么灌水洗胃都晚了。
曾经救了楚屏的强心针被她用在了胡红红身上,那一刻的回光反照,叫楚屏呛的眼眶充血,却?为了不让自己花了眼睛看不清胡红红的脸而不肯滴落下来。
她抱着直直望着自己却?动弹不了的胡红红,笑着替她将?嘴角那带着浓烈药水味的白沫擦干净,轻声哄她,“姐,你是来找我的么?你看,我也来找你了,只是我太笨了,这?么晚才发现你,姐,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等你好了,我们再玩一次躲猫猫,我一定第一个找到你,姐……”
躲猫猫的游戏是两人?第一次手拉手玩在一起的交流方式,从那以后,但凡谁不高兴了,谁就陪谁玩一次,总会叫另一人?尽兴了才罢休,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游戏已经好久没玩过了。
胡红红似是想咧嘴笑一下,可?惜脸上已经做不出表情来了,她眯着眼睛望着围成一圈的庄人?,看见?了他们眼里的怜惜,冰冷的心居然?有?一瞬间的温暖,她想,果然?是死者为大啊!那么不拿正眼看过她的庄人?们,现在居然?对她产生了同情,呵呵,死的真?值。
只是终究对不住一直盼望着她能?好好活着的楚屏了,胡红红定定的望着楚屏,想最?后握一握她的手,想亲口告诉她不要难过,想叫她永远不要忘了她。
生来命贱,如果死后再没人?惦记,她真?是太可?怜了。
楚屏抱着胡红红,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合不上眼的脸,良久后脸上竟是哼的一声笑了出来,那透背而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哼笑,叫听见?的人?齐齐停住了议论的嘴,惊讶又疑惑的望向她,却?见?那一声哼笑后开始有?大滴眼泪往下落,落着落着就哭出了声,声声恨意透心,“郑雄、郑、雄。”
郑雄,胡红红的前夫,一个有?罪却?被给予了戴罪立功的恶人?。
胡红红,一个被集体利益裹挟着不得不用自己的命去鸣不平的可?怜女人?。
钱永林站在人?群中间,缓缓的脱下了警帽。
楚屏却?悠忽对上了他的眼睛,红着眼眶紧紧的咬着牙问他,“你满意了么?钱警官,她不会再往上告了,永远不会告了。”
死人?是不会告了,可?是她会,钱永林从楚屏的眼里看见?了嘲讽和愤恨,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的低了头。
却?在下一刻听见?了楚屏自言自语的声音,“两条人?命,我怎么能?让他和他的家人?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