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高?的压力从楚意越来越晚睡的时间?和挂在眼下的两团青黑里泄了出来。
当楚屏在为她的兴趣班据理力争的时候,楚意就跟前头有什么拉拽着一样,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奔忙于?各个书店之间?,家里的教辅材料堆的一日日高?且厚。
季骁因为有着往上考的打算,很多基础课程就需要从头学起?,这?个时候楚意从小学时起?就记录起?来的课业习题本就成了他最大的助力,每天回家后的作业自?动加长到深更半夜,与?楚意的刻苦形成了两厢拉锯,跟比谁更能熬似的一个比一个睡的晚,楚屏就这?么夹在两人当中成了家里最大的闲人异类。
就连楚开?都在为小升初忙碌,一改之前散慢的学习态度,每天盯着楚意的学习材料自???加练,完成了所有的学习任务后还要往医院跑,天天为了哄他妈开?心绞尽脑汁,乖顺懂事的招人心疼。
楚屏渐渐的放开?了对楚二婶的怨念,虽仍不愿往她跟前去,可当知道她的治疗进行的非常顺利,病情得到了有效遏制并?且有望恢复后,也很真诚的给予了祝福,并?且亲手用?楚二叔河塘里打捞上来的新鲜活鱼给她炖了一锅白嫩豆腐鱼汤叫楚开?带了过去。
这?期间?楚二叔的默默付出让她既难过又动容,她不知道大人间?的感情纠葛,但敏锐的察觉出了楚二叔在这?段婚姻里的妥协,楚二婶终究用?她的病症磨软了楚二叔的心,叫他放弃了离婚的打算。
楚开?通过父母间?的隐晦表现得知自???的家庭不会破裂后,很快恢复了来楚屏家蹭饭的习惯,学习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面对楚妈时更添了一份孺慕亲密,似是想要将?自???前段时间?伤人的表现给迫不及待的抹杀一样,天天跟后头大娘长大娘短的叫唤,跟屁虫似的围着楚妈后头转,很快就哄软了楚妈的心,于?是一跃又成了楚妈的心头肉。
楚屏就这?样在两个弟妹的对比下成了家里的隐形人,只要不出声,埋在家里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都不会有人想起?她。
安静沉默的比她当傻子时还没存在感。
好?在她心态好?,从不因自?身的不优秀而颓丧,每天陪着弟妹和季骁熬到九点半左右,再将?精心准备的夜宵送上后,就算是完成了自???不爱学习的心理建设,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往她心爱的床上爬,拥着被子美美的找周公玩去了。
楚爸楚妈对她这?种没心没肺又不求上进的态度全?没意见,偶尔想起?来反还要求她早点休息别熬坏了身体。
盖因她的身高?现在成了四人中最矮的那个,明明营养也没缺她,但个头就是过不了160,楚意学习那么辛苦,每天晚睡早起?的,吃的也没见比楚屏多好?,可那个子在进了县一高?后就开?始蹭蹭往上长,眼见着就长过了163往165上跑,且还有要往上长的意思?,而季骁就更不用?说了,每天晨起?早课绕庄跑圈,个头已经快赶上楚爸了。
楚家男人的人均身高?182,楚开?都长过了楚屏,可见楚屏幼时受到的伤害后遗症有多强,即使在大家眼里她已经与?常人无?异,而存在于?骨子里的损伤仍叫楚家父母操碎了心,明明已经成了家里最轻松悠闲的不求上进者,却享受了比三个正经刻苦读书的人还要多的关怀,闹的楚屏都不好?意思?偷懒了,每天自?觉承包了家里的厨房,否则梦里和周公玩的时候都全?是恐怖游戏。
这?真的很不美好?。
既然成不了家里的骄傲,那就好?好?当个后勤部长,为家人的营养尽上一份力,也算是物尽其用?,不费米粮了。
楚屏对烹饪有着迷之兴趣,自?楚二叔鱼塘里的鱼长成后,她对着那满塘的鱼儿们?就开?始下起?了毒手,每天放了学,河塘边的田梗头上必然有她执杆独钓的身影,那些个鱼儿们?就跟抢着要往她的饭桌上添菜似的,一杆子下去半小时不到,她就能收杆回家磨刀杀鱼了。
运气?好?到同她一起?蹲点钓鱼的楚爷爷都嫉妒的程度,每天吹胡子瞪眼的看着她在自???面前嘚瑟那鱼篓里的鲜活响动,如此二三回之后,两人就跟较了劲似的,每天守着鱼塘边对比着谁的鱼大虾多,又或者是钓到的种类胜出品相等等等等。
因为在垂钓人眼里,所有能钓上岸的鱼类们?都有高?低贵贱之分,鲢鱼最好?钓,鲫鱼次之,鳊鱼勉强,黑鱼最难得,而草姬子则是所有垂钓者最烦的偷食者,那个头小的没有一指长,每次叨鱼食的时候又凶又猛,叫人以为有大鱼上勾的假象,可偏偏每次都是空欢喜,往往一条鱼食被啄完了都不定能钓出个几条,当不成一盘菜,扔了又对不起?捞它上来的力气?,鸡肋到连猫都嫌它不够塞牙缝。
楚爷爷连着好?几天都只钓着这?样的小鱼,眼睁睁的看着楚屏三两下的就拎着心满意足的大鱼回了家,终于?气?不过的在她又一次以秒速钓了条鳊鱼后,抢了她的鱼篓子,“懂不懂孝顺?没见你?爷爷我晚上的下酒菜还没有么?去去,自???再钓一个去,这?条给我了。”
楚屏:“……您会做饭了?不一直花生米伴酒么!”
楚爷爷把着装鱼的篓子吹胡子瞪眼,“我熬个汤还是会的,花生米就鱼汤也很好?吃。”
楚屏抓着鱼杆挠了挠头,好?心相劝,“鳊鱼清蒸红烧都可以,没有用?来熬汤的,您要真想吃鱼汤,我再给您钓一条鲫鱼?”
楚爷爷拎着钓杆颤巍巍站起?身,瞪了楚屏一眼道:“鱼是说钓就能钓上来的?这?天都要黑了,鱼不得回家睡觉去?我等你?再钓一条得等到什么时候,不行,我饿了,等不动了。”
楚爷爷的腿脚自?那一摔后就有些不利索,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又沉又重,拖着双腿明明走的吃力又笨拙,却好?似放开?了什么包袱一样,开?始频繁的在庄里庄外闲晃悠,今天看打牌,明天蹭象棋,后天就要往楚二叔家的鱼塘边转悠,就好?像要把那几十年关在家里死宅掉的光阴给补上似的,他一天天的向往着外头的阳光灿烂,要不是腿脚不好?,楚屏都要怀疑他想往牛首山上跑。
因为有好?几次楚屏都在早晨时见他在往山上去的那条路上徘徊,一双昏黄的老眼里充满着向往与?可惜,不知怎地,渐渐的,楚屏就不再有意识的绕开?他走,避着他逃。
驼背弯弓的苍老与?日渐稀疏的头发,背着手走路时三步一喘五步一晃的样子,迟暮到连楚开?都察觉了爷爷的时日无?多,楚屏有好?几次都撞见过楚爸的红眼圈,那是与?楚奶奶交涉无?果时的伤心无?奈。
许是年轻时被楚爷爷伤透了心,两人自?分锅搭灶不在一起?吃饭后就形同陌路人般,明明在一个屋里生活,却连句话?都懒得说,楚奶奶兀自?活的健康并?且替自???找着了人生新乐趣,对于?楚爷爷的行将?就木就只剩了不嘲讽的最低善意,想要更多的包容或原谅,那是楚爸这?个身为长子的劝说哀求都没用?的倔强。
她把老死不相来往的狠心用?在了晚年的不相顾上,无?论楚爷爷的肺咳多严重,哪怕半夜听见他被浓痰堵住咳的好?似下一口气?就没了似的,也勾动不起?她的半点同情,楚爸拿他妈没办法,只能自???三天两头的来守夜,就怕楚爷爷一个不小心就被自???的浓痰堵死。
楚爷爷得了很严重的肺病,因为早年的烟熏火燎,他的整个肺部都已经被烟草熏的黑斑遍布,片子照出来大半肺部都被浓重的尼古丁油沾粘,而现有的医疗手段根本治不了这?样的病症,于?是只能日复一日的在抽氧补气?中延续被浓痰堵住的呼吸管道。
楚屏没有经历过楚奶奶的婚姻疼痛,但她经历过被楚爷爷的冷眼相待,可同时又身受着来自?楚爸和楚二叔身上那种即将?失去老父亲的悲痛和无?力转圜的绝望。
楚爷爷再不好?,可对于?两个儿子的教养却没失过责,他承担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哪怕后来的不讲理,也掩盖不了他做为家庭顶梁柱时期给予这?个家庭的保护,他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在为人父上,他比庄子里任何一个父亲做的都足够好?。
这?也就是楚爸和楚二叔为什么会容忍他后来的不作为以及过分干涉他们?婚姻的原因,因为在他们?心里,这?个父亲从幼时给予他们?的形象就是高?大威严,且能靠得住的大依仗,是整个家庭的精神支柱。
哪怕过了很多年,这?个精神支柱已然坍塌,但那深埋在心里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楚爸不敢埋怨楚奶奶的绝情,楚二叔也不想再去招的楚奶奶伤心气?愤,于?是,两兄弟只能尽自???的所能照护着这?个即将?油尽灯枯的老父亲。
楚屏看在眼里,慢慢的学会了在楚爷爷面前放下戒心,开?始试着与?他交流,初时只有顶面撞上时会绞尽脑汁的想开?场白,后来当两人的共同爱好?撞在了鱼塘边时,楚屏绷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松了些许,虽仍见面无?话?说,但至少老少相对时不再尴尬紧张,偶尔甚至能从那张不太开?心的老脸上看到不服与?气?闷的神情时,都能让楚屏肚子里的闷笑破空而出。
这?种老少和谐的相处氛围,叫楚爸宽慰又感动,楚二叔撞见几回后干脆直接买了一车已经长成的大鱼给放进了鱼塘里,背过头来就给楚屏塞了好?多零花钱做奖赏,感激又欣慰。
楚屏没要他的钱,抱着他的手臂抿着嘴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她告诉他,等楚二婶出院回家来后,她会亲自?就之前的口无?遮栏真诚道歉,并?且会承包她的营养餐,如果楚二婶愿意,她也可以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把饭菜烧出家的味道。
楚二叔听后久久没有吭声,只单手拍了拍楚屏的脑袋,像是默许了她的想法一样,在临出门前轻轻一声“我们?家瓶子长大了。”算是间?接盖棺定论了他不离婚的无?证之言。
楚屏干涉不了长辈们?的决定,却愿意用?自???的努力来让他们?生活的更省心一些。
因此,当楚爷爷终于?憋不住的开?口言语挑衅后,楚屏冒出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哇哦,这?老头子终于?忍不了了,我赢了。耶!”
两人虽然谁都没说打堵的话?,但好?像就那么自?发的开?始跟对方修闭口禅,好?似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似的,在这?些天的垂钓日子里,个顶个的认真闭口,谁都不肯先发一个声,可不同于?以往的无?话?可说,在这?没交流的时间?里,气?氛却意外的和谐温馨,老头儿每天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再肩背轻松的抄着手回去,就连楚奶奶都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转变,有好?几回都疑惑的往河边来探,等看清两祖孙的相处模式,又一脸懵逼的转回头下田拔菜。
这?日子过的既新鲜,又有趣,一个字不说也能叫老少二人组憋着腔隔着腹的用?眼神对着削。
等楚爷爷先放下姿态退让一步后,楚屏就坡下驴的发出了邀请,“爷爷,要不?您晚上到我家来?我把鱼清蒸了,再打一壶酒?”
楚爷爷立时跟算计好?了似的停了脚,转头就将?鱼篓给塞进楚屏手里了,“成,不用?打酒,我回家拿。”
哇哦,这?老头儿……
后来楚屏才知道,今天竟是楚爷爷的阴历生日,70整寿的日子,只是因为旧时风俗习惯,男不过单女不过双,才叫家里人都忘了他今年的整岁寿辰。
没有蛋糕,没有酒席,甚至连酒都是老头儿自???备的,但到晚上吃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团团满屋子人的场面,仍叫气?氛达到了生日派对般的热闹。
楚开?的一首中气?十足的生日快乐歌给爷爷的生日宴做了开?场,被勉强拽来入席的楚奶奶脸上也难得带上了笑容,眯着眼将?楚屏蒸的鱼给吃了大半,剩下的全?被看不过眼的楚爷爷给抢进了碗里,并?叨咕着鱼的归属权是他而不是她。
趁两老人在饭桌上掐起?来之前,楚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顺道也将?季骁给拉进了阵营,同他一起?给两位老人唱了首祝寿歌:因缘叩首慈观音,善心拜佛华严经,了凡净心行世事,日月空旷天地情……
歌是跟着季骁临时学的,但楚屏的嗓子好?,愣是唱的满室香阵佛音袅袅,丝毫不逊季骁这?个唱着经长大的小和尚。
季骁的身份终究被楚爷爷给承认了,开?玩笑似的说着他百年后捧罐摔瓦的任务就交给他来担任了。
家中老人长逝,长子头孙摔瓦起?灵,都是身份的一种象征,楚爷爷这?么说,算是替楚爸的后代传承认了宗正了理,有他这?句话?,季骁在下次系谱的日子里就能以楚家长孙的名头给系在族谱上,同时也间?接正视了楚屏的地位,族谱之上楚爸的名下终于?不再是空白的了。
楚妈瞬间?泪盈于?睫,楚爸则是心惊肉跳的看着楚爷爷。
生日宴后的第三日零点十分左右,楚爷爷因一口痰气?没喘上来,咽逝于?老宅床榻上,临去前面容安祥,似放下了无?尽心事般,终于?将?他那张常年挂满了冷硬冰霜的脸给抚平成了个和蔼慈悯的模样。
楚奶奶在整个丧礼的过程中没有说过一个字,但在下棺进碑时,眼睛里终将?蓄满的泪水流了下来,那迟到了许久的,失去最亲密的陌生人般的钝痛终于?后知后觉般的侵袭了她的感官,苍老的脸上万千纠葛交织,最后都只汇成了一句话?,“我原谅你?了。”
年轻时你?那般慢待于?我,辜负忽略我,年老时我又以同样的手法回敬给你?,所以,我们?之间?的帐从你?的碑起?土落时就算是了结了。
来生愿我们?互不相亲,形同陌路。
几乎也就是一夜之间?,楚奶奶身上的那种硬挺着一定要活过某人的盛气?凌人的锋锐就没了,好?像是胜利熬死了宿敌大仇似的,那口憋在心里的郁气?溃散无?踪,同时也带走了她所剩不多的精气?神。
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