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春节的来临让楚屏暂时放下了?焦灼的心。

季骁是头一回感受到俗世春宵的烟火,楚屏的任务就是带着他去给亲戚们拜年,往四个姑姑家走一趟,外公舅舅家跑一回,年头就已经过到了初八。

往年这个时候走亲串戚的活动都已经停止,楚意会拉着楚屏狂补作业,楚爸会呆在他的工具房里琢磨新巧玩意,而楚妈则会将年节里剩下的饭菜全部处理掉,然后在晚饭时新做一桌现烧现炒的新鲜饭菜,算是为开年将要为工作或学习继续打拼的父女们开运鼓劲。

几乎年年如此。

“姐,楚屏,快出来,林芳家门前叫人围了,赵桩他妈领着他姐睡到了她家大门口,堵着不让林芳出门,非要让林芳把队里新批给她的宅基地当做她妈杀害赵桩的赔偿金赔付给她,不给就要赖着林芳给她养老。”

楚意从楚玲家里对完作业回来,路上叫隔着一道埂沟对岸的热闹吸引了?目光,几乎不用打听,她就站在人群外围听了一耳朵,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林芳现在住的房子算是队里的共有财产,她们母女的户口一直是落在队里的集体?户上,因为没有地基,一直以来都被庄民们视为外来户,可实际上除了她爸是外来的,林芳及她母亲应实是本地居民。

从前因着各种老旧规矩,外嫁女得不到娘家的任何财物扶持,便造成?了?林芳家这种不以招赘为名的本家外嫁女借居娘家庄房的遗留难题。

出了林母伤人事件之后,庄大队的领导们觉得林芳一个孤女,若再没有个根基,怕是日后嫁人都找不到好人家,于是怜悯心一起,就将她家现住的房子连同宅基地一起给正式划拨到了她的名下,户籍也正式落了地,也算是庄大队对于她今后人生保障的一种补偿。

谁家孩子活成她这样的都会招人心疼的,这算是一种很正常的怜弱心。

然而,当?消息从队里传出去后,赵母坐不住了。

她之前因为行凶未遂被关在看守所里,直到年前才放回家,一个年节过下来,半点开年喜气没有,还因为替女儿赵丹丹付了?过多的医药费气闷难受,本就郁结于心,又加之愁云惨雾的家庭氛围,让她的一腔怒气无处可泄,林芳这突然的好运就似戳中了?她心底的某根弦,立时咯嘣一下就断了。

楚屏正在研究默录下来的针灸口诀,对照着那张叫人看的云里雾里的脉相图,努力从脑海里推导着行针走位,试图将那晦涩难懂的口诀与脉相图联系起来,然而没有先师启蒙,只凭记忆强行勾缠,就如盲人摸象般,她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胡红红的伤让她终于提起了?对祖宗技艺的探索精神,虽然知道针灸术并不能治愈胡红红身上那种久创型伤痕,但至少能替她缓解一二疼痛,哪怕只是稍微改善一下她的体?质愈合力,楚屏就能顶着千难万难去学习研究这繁杂的古老传承。

林芳有房基地的事情一早便告知了她,她当时还颇为遗憾的可惜道两人房基地不在一处的话,如果批在一处,不就能实现三人毗邻而居的事实了??说这个话时,她是默认胡红红回来能继续住在她原来的房子里的基础上。

就牛棚处那块地基,连着旁边的小树林,完全可以在修整平后批给林芳,这样她们三个的房子就能连起来盖一处了?,美的楚屏当时差点就要掐着林芳去庄大队找领导重新盖戳审批。

后来还是林芳拦住了?她,神神秘秘的贴耳告诉她,叫她在盖新房子时一定要将旁边的小树林一并圈进去,随便盖猪圈狗窝鸡舍什么的,就是不能叫那块地空着,等过个十年,楚屏坐着都能当个包租婆。

叫楚屏好一顿发笑,扭着她的胳膊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和她住一起,存心想要远离她才编的瞎话来哄她,结果却惹来林芳指天发誓般的认真表情,这才让楚屏熄了?要跟她做邻居的心。

也不知怎地,林芳对于她在宅基地上盖房建屋的事情特别热情,好几次拉着她去那边指点着要她一定在盖房时就把周围的无主空地全给占下来,只要盖上了?属于自己的建筑物,年久日长的自然就全该归了?她,叫楚屏好一阵无语,等回家来与楚妈闲话说起时,竟叫楚妈也起了占地的心思,觉得林芳这丫头竟还是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好手,点着楚屏的脑袋要她多长点心眼,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楚屏觉得挺无辜,敢情不会白占人便宜还是个缺点了?

她觉得林芳自出院后,好像对地皮格外在乎,说是庄大队领导们怜弱,可她伤没好全就天天往庄大队里晃悠,撑着一副弱兮兮的身子骨,任谁看到她都要关心问候一下,批地基上户口办的特麻溜,好似一夕之间她就懂得了?成?年人们的交际手段,并结合了?自身优势,好好的发扬了一番。

叫楚屏既为她高兴,又替她难过。

书上有说,不经磨难,哪得成?长,用在林芳身上真是意外应景。

林芳的坚强在她意料之外。

“嗤,她还好意思让林芳给她养老?不要脸。”楚屏丢了叫人眼发晕的脉相图,揉着腰从桌后站了?起来,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后,才带着对凑热闹不感兴趣的样子给楚意丢了一句话。

楚意立时叫她噎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她,也挺可怜的,中年丧子唉,姐,我知道你跟林芳要好,但是站在赵婶儿的立场上看,林芳家确实是欠她儿子一条命的。”

楚屏的性子里有种对亲人朋友无脑护的冲劲,她认为好的人有的理,就绝不允许还有人在她面前质疑,楚意无疑是触犯了她的底线,当?即就叫她沉了?脸色,浑身透出一股子不高兴,“赵桩那坏胚子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他完蛋是自找的,能怪得了?谁?林芳欠他的?欠他妈的?养老?好意思,凭脸大?那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了要找谁说理?她是中年丧子了?,可她还有一个女儿,林芳有什么?她除了有个疯掉的妈,就指着队里分给她的房子落地生根了,就这还要招人眼气来闹,不就是欺她身后无人撑腰么?”

一顿噼里啪啦说完后,楚屏从储物室里拾了根闲置的扁担就要往林芳家去,叫楚意从后头给死死的抓住了,“姐,妈说了不让你跟着掺和林芳家的事,你可以跟她继续来往,但是不能替她出头跟庄里人对着干,那样对你不好,而且,人家两家子算的人命帐,也不是你一个外人能管得了?的,你这闲事管的也太宽了?,会招人指点的。”

楚屏叫她搂着腰往后头坠的半步动不了?,真要死命挣脱的话怕是会弄伤楚意,于是两人就僵持在了客厅里,季骁在工具房里听见动静,拎着刨子就出来了,等看清是两姐妹在闹,一时就有些麻手,表情里透着无奈,“又怎么了??好好的这是又拿扁担又动手的,说吧,这次又为了?什么?”

楚意自从楚屏彻底好了后,发现两人在许多观念上都有不同,常常会因为一两句话产生分歧,进而再发展成?推拉搡拽,虽都属小打小闹吧,但次数多了?也容易让姐妹俩心生嫌隙,至少,楚屏现在有什么心事都不爱找她说了,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骁哥,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拦住她,她又要替人强出头了?,哎哟烦死我了?,自己家的事整天都闹不明白,还非要往人家家里掺和,那你跟人不管再怎么好,也不是一个锅里的,姓氏上就分的清清楚楚,姐,你到底懂不懂亲疏有别啊!”楚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非家人不出头的打算,从不轻易把自己与朋友的家事做过多牵连,她一直都谨守着君子之交的本分,只交人不交心。

她理智的将亲人和朋友区分开来,就好似亲情和友情能泾渭分明的永不相交一样,秉持着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则,从不做理智外的任何事情。

所以,这许多年来,她的好友列表里能称得上亲密的寥寥无几,唯一个楚玲也只是学习上能互相参照的伙伴或竞争对手,楚屏从没见她们有做过除学习以外的正常友人间的同甘共苦。

这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交友方式,就如同楚意不能理解她的交友方式一样。

楚屏:“为朋友两肋插刀,有难一起扛有福一起享,这才是真朋友的相处方式,你说我不懂亲疏有别,为了朋友失去辨别对错的能力,楚意,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一下,你身边除了亲人,当?你真正遇到事情时能为你出头替你撑腰的朋友还有谁?难道在你眼里,姓氏同源才是亲?知己呢?密友呢?从小到大一起的情分呢?你在对待亲朋线上的分寸未免也太冷静理智了些,至少,我是分不清的,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会无条件的支持谁,对错先不论,单论情分,我就敢为她们豁出一切,她们也一样。”

楚意被问的渐渐松了手,脸上带着疑惑恍惚,仍不太能接受楚屏的说法似的,“可是,亲人才是永远的,朋友是阶段性的,我们的人生分好几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要照你这样用了心的与朋友交心,那你能承受多少这样的友情?你会累死的。”

楚屏几乎想也不想的回道:“不会的,把朋友处成?亲人,你就不会感到累了?,别去想什么阶段性,算计着阶段性的交友,你会终身交不到知心好友的。而且人生苦短,少时的友情能在纯粹的环境里延续一生,长大了?遇到那许许多多的人,会因为各种原因各种顾忌失了纯粹,反而更容易散,小意,珍惜你身边的玲子,别只把她当竞争对手或学习伙伴,用心相交,她会是除了我之外对你最好的朋友,你的同龄人里并不只有我这个姐姐或楚开那个弟弟,还应该有一个从小到大了?如执掌或能以命相托的闺蜜。”

交友论的无端开启,仿似天灵盖被打通般成熟开明,许多楚屏不理解的晦涩难懂的针灸口诀和脉相图汇聚到了一起,叫她有如醍醐灌顶般瞬间解了?其中意,就跟多年积累的经验被从心底里挖出来一样,楚屏觉得她隐隐的窥探到了一丝神秘的记忆之门。

就连一旁听她说话的季骁都觉得,这一刻的楚屏身上好像被一层清辉笼罩,通达人情历炼,犹如历经过许多世事的旅人一般,成?熟有担当?。

楚意最终还是放了楚屏去了林芳家。

然而,等楚屏拎着扁担赶到时,林芳家门口围拢的人群已经散了,林芳那照面不相识的舅妈正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芳啊,别怕,有舅妈在,她讹不到你头上,来来,你外婆在家包饺子,特意叫我来喊你去吃呢!”

楚屏:“……芳?”

林芳立时借着来拉楚屏的手,将自己的手从笑的她浑身炸毛的舅妈手里抽了出来,“哎,瓶子,你来啦!刚好我要去找你呢!我昨天回来的路上遇上个卖头花的,我给我们俩一人买了?一个,你跟我进屋里拿。”

楚屏被她拉着跨进大门,身后她舅妈却还在笑着哄她,“芳啊,那我先回家,等到了饭点上你自己上家来吃饭啊!”

楚屏几乎在她舅妈转头时就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芳,她干嘛来了?怎么一下子……”态度好的让人害怕呀!

林芳撇了?下嘴角,从一个布包里掏出只枚红色的发夹来,一边往楚屏头上夹,一边哼哼道:“还不是为了?我这个房子西边的自留地,以前是生产大队的,现在不是随同房子一并拨到我名下了?嘛?她想跟我要去种上菜。”

楚屏不解其中意,对着她身后的镜子一边照头夹,一边道:“你又不会种菜,她要种你刚好可以吃个现成?的菜,总比荒着长草好。”

林芳拿手指点了点楚屏的脑袋,“你傻呀?她要去了还能还我嘛?她本就有两分自留地靠着我房子周围,再把我这地要去,然后找人再置换一下我东边头上的地,连在一起,你算算,她能干嘛?”

所谓的自留地就是自家私有的,种地也好长草也罢,若是能整合成?一块完整的宅基地,盖上房子也是没人管的。

楚屏掰着手指头给她舅妈把周围的地块算一算,瞬间就明白了,“嗷~你舅妈真是太精了。”

林芳歪着头也给自己头上夹头花,怪声怪气道:“她再精也得我乐意,呵,当?谁是傻瓜不成??对我不闻不问这么多年,突然来示好,真应了?那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才不会如她意呢!切~”

久不来往的亲戚突然上门,不是惊喜就是惊吓,楚屏安慰的抱了抱林芳,“芳,我明年就成年了,到时候我把身份证借给你,你拿着去租门面做生意,我努力攒钱投资你。”

你有钱了,就不会受人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