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胡静,县一级教师,市优秀先进工作者,曾带过三年升高率达95%的毕业班,楚屏在她手上两年,愣生生被她把英语课灌成了她所有课程里的最优。
相比于其他课程的红灯高高挂,楚屏那唯一及格的英语分数就显得格外招人喜欢了,至少,楚家父母是喜欢的。
然而老师并不满意,在全班均分85往上的情况下,楚屏的及格线就很刺眼,刺眼的让老班看见她就习惯性的皱眉,习惯性的拿楚意作比,“你看看你妹妹,英语考试大测小测从来没低于98过,满分经常,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为姐姐,你羞不羞愧?都是一个爸妈生的,你怎么就不能比着她稍微长聪明点?哪怕刻苦一些,也能将勤补拙,你可倒好,作业靠抄,背书靠混,上课天天打瞌睡,合着我让你坐最后一排是方便你混水摸鱼了?你这个样子,初三怎么办?高中往哪读?或者,你是想辍学和林芳一起去打工?”
林芳的情况老师们都知道,初二刚开始的时候,几位任课老师还想找她补救劝解一番,然,林芳并不受教,学习一路垫底,上学跟考勤打卡一样,人是天天来,但心思没跟来,一段时间后便磨灭了老师们的劝进耐心,到了初二下学期,林芳就基本上被放养了,所有课程的考试分数都已经被排除在了均分之外,就连校长都默认了她考勤拿毕业证的举动。
楚屏贴着手站在靠门的一边,来前还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不会怂,然而当真的面对一条喷火龙时,她才发现,该怂还是得怂,“老,老师,我,我没打算读高中呢,我,我想……”
胡老师正在喝水,一听楚屏抖着声音说话就来气,她啪的一声将塘瓷杯往办公桌上一掼,瞪着眼睛凶光直射进楚屏的脸上,“把舌头撸直了说话,跟哪学来的毛病说话抖抖索索的一点不大方,我能把你吃了?你在学校里面对着老师都不敢开口,将来进了社会,你难道能当哑巴一句话不说?念书张不开嘴,背个英语单词跟要了命似的细如蚊蝇,每次点你回答问题,我站上面听了都费劲,你是没吃饱饭还是没睡醒?十几岁的大姑娘,拍拍肩膀和我一般高,光长脸蛋不长心,你有本事就指着你的脸吃一辈子,等将来你妹出息了,让她顶着和你一样的脸被人指指点点说有一个废物姐姐,你除了对不起你爹妈,你更对不起她,她要是有的选,她指定不会让自己跟你长的一般模样。”
一个人不喜欢另外一个人,是真的连呼吸长相都能拿来diss的,楚屏脑子里突然就多出这么一段不合适宜的吐槽来。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她被胡老师骂成这样都还□□的站直身体,除怂无畏惧,却在看到围拢过来看情况的老师堆里瞧见物理老师孙科时,一个没忍住,她就泪奔了。
楚屏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懵逼字符,脸上却在胡老师愕然的眼神下哗哗的冒眼水。
胡老师教了她两年,期间骂过无数次,次次严厉凶狠,然而,她始终淡漠着一张脸,事不关己的从没上过心,别说淌眼泪,眼眶红都没红过一次。
那一瞬间,胡老师心里居然升起了很隐秘的成就感,就好像日日浇苗,苗终于破土而出的那种感觉。
真百味杂陈。
“哭,哭什么哭?现在哭,也总比将来哭好,你能哭就是知道自己错了,有羞耻心就好好学,不考高中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以后不要再混日子了,行了,那今天老师就不罚你了,回去吧!”
楚屏:……噢,好丢脸!
可是没说完的话还是要说,楚屏捂着眼睛,边哽边说,“我不想念高中,我想念中专,学手艺,我大姑家小饭馆对门的三中技校就很好,里面有很多种专业,我想去那里念书。”
胡老师被她的话气的倒仰,指着她的鼻子又要开骂,结果却被她兔子似的红眼睛给震住了,末了,只得挥着手一脸疲惫道:“明天,叫你家长来,别让你爸来,叫你妈来。”
楚爸每次来,胡老师都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同样是女儿,这俩做父母的,对小女儿要求严格,事事争先,对大女儿那真是无止境的宽容,可以批,可以说,但不可以冲她动手,更别提把人凶一鼻子泪。
胡老师还曾自嘲过,她要是能把这么个没长心的玩意给凶出眼泪来,那她能比升一级教师还开心。
然而,当今天真的把人凶哭后,她又觉得,就她这短智慧少远见的志向,读中专兴许还是她最好的出路,那激出的一点羞耻心似乎也帮不上她达成高中成就。
真是白费劲了。
学校的升学率,老师的绩效考核,都是看考进高中的学生比来的,楚屏这一放弃考高中,也就意味着可以不用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胡老师有些头疼,想着把楚妈叫来,跟她谈谈没有文化和文凭的苦楚,相信楚妈应该能感同深受。
楚屏扛着书包,躲着孙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一溜烟的跑出了学校。
也搞不清是什么心理,反正就是觉得丢人又可笑,还有一丝不争气的恼怒,好似昨天那种机灵百窍的清明在一觉过后又没了似的。
她又蠢的把自己变成了笨口拙舌的呆子,遇到老师点着鼻子训斥她的高声言语,她竟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怂的只会流眼泪,明明心里的腹稿打的啪啪响,但就是一时跟堵在嗓子眼里了似的说不出来。
她绝不承认是因为看到了高大帅气的孙老师,觉得在他面前丢了人才冒的眼泪花子。
她就是被毒舌班主任骂哭的。
楚屏沿着小路背着包埋头往家赶,边走边拿脚踢路上的小石子泄愤,夏天的天黑的迟,但拖了大概一堂课的时间,这会儿走着走着,天已经开始擦黑了。
当路过一片青油油生长的青嫩脆白的萝卜地时,楚屏的馋虫上来了,她左右望望,发现田里的地上都没什么人,整条大路上现在就只有她一个。
于是,她放下了书包,踮着脚又看了看,这才放心的一把就跳进了萝卜地,往中间长势最好的那块去了。
乡间农田,家家户户种菜。萝卜、黄瓜、西红柿以及各种青白蔬菜,路人一般不会摘,但小孩子田间地头的玩累了饿了,通常是逮着哪家摘哪家,而地的主人看到后,也只是笑笑,一般不会与小孩子动真格,喊出偷窃这个字眼的。
这都是各庄各村大人之间默认的田野地里的行规。
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家的孩子哪天会停在谁家的地头上摘东西吃,都是小孩子,吃两个瓜果垫肚子,也闹不出什么实质上的损失。
然而,楚屏今天踩的点不好,她摘的是素有吝啬之名的隔壁庄赵桩所在的村里的一户老鳏夫家。
这老鳏夫吝啬到什么程度呢?
他吝啬到舍不得给儿子出彩礼,就给儿子寻了一户小寡妇家,让他去人家门上当女婿去了,用他的话来说,反正那寡妇只有一个女儿,只要他儿子生了儿子,那寡妇连同所有家当就都是他家的,还要什么彩礼?寡妇有人要就不错了,何况他儿子还是良家小处男,那嫁过人的小寡妇占了他家这老大的便宜,应该倒找他钱。
这件事被庄人传了一代又一代,如今到了三代楚屏这里,老鳏夫他儿子以及孙子已经不与他来往了。
没错,这老鳏夫的孙子就是赵桩。
楚屏今天大概是衰神附体,那赵爷爷明明已经到了家,却发现拎在手里的篮子里少了一把小铁锹,于是,转回头,他就往地里找了过来。
正正巧的,就把楚屏抓了现形,给堵地里头了。
彼时楚屏的手里正拽着三根青白萝卜,个个巴掌大,嫩出水的青绿,是田间地头上的孩子们常掐着最鲜嫩的时候特意挑出来的口感最好的时候。
但离长成出田往市场上卖的距离还有一截,就好像小人参果没长成就被掐下来吃掉的那种心疼,吝啬的赵爷爷一见她竟然拽的是没长成的小萝卜,顿时心就疼的一抽,指着她一句话没说,拎起她放在田梗地上的书包就来了一句,“叫你家长来领书包。”然后就气哼哼的走了。
楚屏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