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婶嫁给楚二叔近十年,眼睁睁看着他对别家的孩子虚寒问暖,关怀备致,那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楚二叔是个温柔多情的性子,一个能对兄长的孩子无微不至的男人,将来有了自己孩子的时候肯定也会宠爱有加,她满怀着欣喜生下了楚家的唯一男孙。
想凭子贵的她抱着孩子等来了公婆的欢喜雀跃,却看见匆匆而过的丈夫背影从门前悠忽闪现,往医院呼吸内科奔去,六岁多一点的小楚屏那时正因发烧感冒拖延了诊治,最后导致感染肺炎住进了医院,楚二叔下了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她。
刚生完孩子的楚二婶当然是心酸的,但看着怀里的儿子,想着等楚二叔看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把兄长的孩子挂在心上了,她等啊等,等了近十年,楚二叔依然牵挂着烧傻了大侄女,反对着自己的亲生子不闻不问,不教不训,一但姐弟有冲突了,他必然维护的是那个小傻子。
楚二婶就不明白了,亲生的孩子他不香么?为什么楚二叔要反其道的去喜爱别人的孩子?
你说他喜欢女儿?可楚意也是女孩,也不见他对她有多喜爱,他的一切关注度似乎都只在小傻子楚屏身上,久而久之,楚二婶就越加的看不惯楚屏,每次趁着没人时就用眼神恐吓她,拿言语羞辱她,等儿子大了,她就在儿子面前说楚屏的种种不是,把楚屏贬的一文不值。
所以,楚开从一点点大时就在心里种下了对楚屏的满满不屑。
而楚屏对着楚二婶,天然就有种怂弱气,她打心眼里就怵楚二婶,每次放学从她家门前过的时候都是用跑的,小兔子似的一下就蹿进了自己家门,哪怕有楚二叔在那个家里,她也不敢去玩。
渐渐的,她就与楚二叔疏远了,即使每次见到他还依然感觉心里亲近,可是一看到他背后抱着孩子幽灵似的眼睛盯着她的楚二婶,楚屏就再也不敢像小时候那样往楚二叔怀里扑了。
楚二叔开始伤心了一阵子,以为孩子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不肯与自己亲香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楚二婶是个人前漂亮话一箩筐,人后鄙夷语一井缸的人,她那张脸有两面,楚二叔要不是亲眼撞见了她对小楚屏的恶形恶状,他都不知道她背着他做了多少挑斤拨两的事,而最让楚二叔感到心伤的,是她亲手把他和兄长的关系撕成了两半,至今都无法愈合的那种。
兄弟俩虽然现在表面关系看着不错,但到底和少时有了裂痕,做不回亲密无间,也回不去无话不谈,每次面对兄长强压下的息事宁人选择,都让楚二叔更加的厌恨楚二婶。
他的这种厌恨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着家,宁肯睡在鱼棚里也不回高楼大床上休息,楚二婶被他的这种排斥弄的痛苦又愤懑,好话自然是一句也没有的,家里吵不够,她就会去公婆面前哭,去姑舅表亲家诉,种种手段逼的楚二叔成了全家声讨的对象,统统把家庭不和睦的责任归究在了楚二叔一个人的身上。
楚二婶却拍拍屁股一身轻的接受着这个家里所有亲戚朋友们的同情怜惜,楚奶奶更是接过了她荒废的自留田,主动替她种菜浇水施肥,而她,则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老人家辛苦种出来的田园蔬菜,把自己养的比同龄妇女们都嫩气时髦。
这样一个在外人面前要脸的人,你把她推跌趴倒在了家门口,不说扑的一身灰,就整体形象而言,也能要了她的命,而楚二婶又是个极度会掩耳盗铃的人,关起门来吵嗓门大到十八里地都能听见的地步她都不在乎,但她不能允许自己的狼狈被人亲眼瞧见指指点点。
楚二叔的这一推,很犯了她的禁忌,她见瞬间聚拢过来的眼光和往她家门口移动过来的人群有增多的趋势,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定了,于是心一沉眼一闭,顺势躺倒地上不起来了。
楚二婶的哭分两种,一开始对着楚二叔哭时还知道犁花带雨,后来发现不管用,楚二叔根本不懂得欣赏娇人泪,更别说还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来哄她,于是再哭再闹时,她就怎么蛮横怎么来,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已经不在乎楚二叔怎么看她了,反正又不能离。
可是在外人面前,她是不会让自己哭成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邋遢样的,她就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天,小声抽泣着哭,哭的静溢无声哭的委屈巴巴,她很有经验的等着有人来问,等着有人来替她质疑矛盾的源头。
果然,有爱多管闲事的女人出面了,“这是怎么啦?祥子,还不快把你媳妇拉起来,这大中午的不在家睡觉,又是闹什么呢?”
楚家两兄弟当年分家启建新屋的时候都没有选择在老宅周边。
楚爸因为妻女的关系下意识觉得和父母分远点会少矛盾,去村上申批宅基地的时候选了村东南头的空埂上,那里边角有一处连接着不知年头的荒坟,以及两户外迁过来的异姓村人,实实在在的离楚家庄村中心有点远,是处村人都嫌弃的边缘荒地。
好处是这里离河塘近,屋前空地规整规整,弄了很大一块平整的休闲活动区,等分自留田的时候,这处地的优势就显了出来,近水源近田地,是全庄的最前沿,当然劣势也有,门前空旷回声大,有一点声音都能传的老远,楚二婶没在外面听过她和楚二叔争吵时发出的响动,所以不知道她家的热闹其实早透过门缝扩散到了田间地头,成了早起晚归村民们的茶余饭后。
那说话的妇人是楚爷爷二弟的长媳,也就是楚二叔大堂兄的媳妇,他管她叫嫂子:“没事啊大堂嫂,我就是不小心使重了力,她就叫脚下的水滑了一下,没跌坏。”
楚二婶在他说话的时候颤悠悠撑起了半边身子,她也不闹,就直勾勾的盯着楚屏的方向流眼泪,然后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的时候,发着抖的问:“你一向都傻里傻气的,那话是谁教你的?你怎么敢……怎么能那么说我?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怎么能那么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到底是谁教你的?”
楚屏被楚二叔挡在身后,义愤之下的骂声过后,她那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如芒在背的恶意体感又逐渐侵蚀了她变的明晰的神经,她现在的脑子又晕又眩,恐惧如附骨之蛆一层层的往后脊背上爬,她被指责的一时无法反驳。
楚意在楚二婶这里得到的都是笑脸夸赞,她从没见过她翻脸瞪人的样子,一时吓的小脸惨白,吭不出声。
两个小姑娘被她疾言厉色的样子唬的低头耸肩,像犯了什么大错一样等着挨训,楚屏还好些,毕竟从小就这么在她的眼神压制下受过来的,但楚意不行,她明晃晃的感受到了楚二婶那看似委屈,实则散发瓢泼而出的恶意目的。
果然,楚二婶开口盖棺了,“是不是你妈说给你听的?我就知道她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被你叔给踹了,这么多年了,我真没想到,她居然还在怪我,怪到巴不得把我撵出这个家,居然还在孩子面前诅咒我,编排我,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小叔子家兴旺,看我马上要升职了就想来给我背后捅一刀?她恶不恶心渗不渗人?背后捅刀子嚼舌根,还整天装什么贤良搞什么大度名声,她就是个两面三刀爱耍心机的虚伪女人,文盲、不懂体面的粗俗农妇,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的烂泥腿子,她……”
“诶?我说楚二媳妇,你的高文化素养就是让你在你大嫂不在家的时候欺负人家孩子编排人家长短的么?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难道不比你清楚?你一个天天早出晚归的大厂子领导,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哈?可别仗着有文化就瞎掰扯那些陈年往事,你干的那事可没过去几年,我们农村妇女没读过书,可不代表我们健忘,你在厂子里呼风唤雨的,可别把习惯带家里来,家里人可没义务奉承你巴结你的喔!”
早期农村人的思想里可没什么社会地位的概念,楚二婶自觉的领导职务在农村媳妇眼里一文不值,她们能领会的只有家庭地位以及自己丈夫的态度。
所以哪怕楚二婶事业再成功,她丈夫不喜她,家庭生活过的一团糟,就足以让同庄的农妇们瞧不起她。
而开口维护楚妈的,则是住在庄尾的同庄村民楚伟媳妇,是和楚妈玩的最好的一个朋友,用现在的话来讲,应该算是闺蜜了,“玲子,来把萝卜拎回家,时间快到了,赶紧和小意瓶子一起去学校,把你弟也顺带送班里去,快点,磨蹭什么呢!”
她一打岔,那些家里有孩子上学的立即炸呼着散了,围观的人群哗啦少了一半,把楚二婶气的眼前发黑,瞬间就忘了要维持形象的想法,尖着嗓子叫道:“她一个傻子,没人教她,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不成还是她自己想的?呵,她一个傻子……”
“她不是傻子,我家瓶子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她……”
楚二叔的话没说完,楚二婶没容他把话说完,整个人就激动的失去理智般从地上弹坐起来,跳着脚的指着他身后的楚屏质问,“她是谁家的?她是老大家的,不是你家的,你家的在这里,他叫楚开,楚开,你这么说,是想告诉所有人,她是你和大嫂的私通子?你真是不要脸你,怪不得天天扒心扒肺的对着一个小傻子好,怪不得能……”
“啊……我要杀了你,叫你编排我妈,你这个坏女人……”
稀里糊涂的记忆里,楚屏看到了楚妈坐在被扒了半边墙的厨房脚下,哭的满脸泪。
楚伟媳妇说的没错,楚二婶干的欺负人的事并没有过去很久,起码楚屏的记忆里有这么一幕。
不清楚缘由,但她记住了楚妈当时的哭声。
这一激之下,就叫她想了起来。
然而楚二叔比她还快,拎着楚二婶就掼到了门框上,“你这是彻底不要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