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街市上的百姓们还未完全散去,一行人绕过热闹的集市,穿小道前往青梅山庄。一路上,莫染尘偶尔侧目,即将触及到那人的目光时,又匆匆闪开。
镇子西侧背倚一座矮山,单单一个青梅山庄就整整占了半个山头。亭台楼阁、池塘水榭,满园的青梅树郁郁葱葱,连成一片,若是在青天白日里定能投下半院子的树荫。
“见过公子!”
山庄里灯火通明,巡逻的守卫们远远见到莫染尘,立时停住脚步,垂首施礼,等莫染尘等人经过才继续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他们沿着长廊往后院的厢房走去,修尘山的弟子们左顾右盼,想要借着月色把院子里的每一处景致都瞧个清楚,但到头来却发现根本应接不暇。
弟子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待严修转头,立马挺直脊背,站的比松柏还要端正。
“快看!那有一只狐狸!”
不知道是哪个弟子惊呼一声,一只白毛狐狸滋溜一下子从岩石后面窜出来,绕到莫染尘脚边打转,似乎十分慌张。
莫染尘状似无意的往严修那边瞧了一眼,弯腰摸了摸狐狸脑袋。
这是他去年收留的一只雪狐,取名叫年年,虽然没有修为,算不上妖,但极有灵性。也亏得它还没有修为,身上不带半点妖气,不然可就要遭了殃。
“年年,乖,去别处玩。”
雪狐躲到他的身侧,在他衣摆上亲昵的蹭了蹭。与此同时,严修往前踏了一步,离着这一人一狐更近了。雪狐如临大敌,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发出呜咽声。
“对不住,年年比较认生。”莫染尘一边安抚着雪狐,一边解释道。
严修略一点头,“此狐并无妖性,公子尽可养在园中,只是毕竟是走兽,仍要小心此兽伤人。”
“多谢仙君指点。”莫染尘面上笑了笑,忙让人把雪狐牵往别处。
待一行人到达了后院,安伯叫来侍女,让她带着严修等人去西厢房安置。而莫染尘自称身体微恙,由安伯陪着留在了东厢卧房中。
安伯替莫染尘铺好了床褥,关好窗子,点了安神香。“公子,早些休息吧。”
拔床的帷幔放了一半,莫染尘靠在床头,墨发披散下来,脸上带了一丝倦意。“西厢房的吃穿用度都要安排妥当,切不可怠慢。”
“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安伯出门前,回身问了一句,“公子似乎并不想让他们住进来?”
莫染尘闻言,只是淡淡的应声道,“没有的事。”
安伯见他略显苍白的面色,没有继续追问,熄了灯,轻巧的带上了房门。
次日清晨,莫染尘同往日一般醒的很早,侍女们将清粥和糕点都备齐了,一等他起身,就有专人送进卧房中,连屋子都不用出。
莫染尘不习惯让人近身侍奉,侍女只是来送饭食,穿衣和盥漱都是他自己来。
“这香酥卷可是我新学的一道点心,公子您尝尝?”侍女灵动的双眸充满期待的望着他。
莫染尘拿起一块放到嘴边,咬一口,清香酥脆,完全不觉油腻之感。“好吃。”
得到了夸赞,侍女喜笑颜开,“改明儿我再去学新的菜式给公子做。”
莫染尘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来西厢房还住着人,“萍儿,那边......”
不待他说完,萍儿已经了然于胸,“您放心,饭食早已经送过去了。咱青梅山庄待客,哪能让人挑出不是来?”
莫染尘抿唇一笑,萍儿是山庄里做事最周全的侍女,和安伯一样,都是让他放心之人。
“莫公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两人同时瞧向门口,只见房门敞开着,严修独自站于门外,静静的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咳咳!”莫染尘一时心慌,丢掉了剩下的半块香酥卷,用咳嗽打掩护。
“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萍儿担忧的看着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没事。”他怎么过来了......
莫染尘咳嗽了一阵,余光瞥见那人依旧站在门口。
看来不让他进来,他是不会走的。
“打扰了,莫公子。”
“怎会,仙君请坐,有何事?”
严修扫了一眼萍儿,不疾不徐的说道,“早上未见莫公子出来,以为莫公子是因为昨晚之事受惊,我等既然借宿于贵庄,自然要尽些绵薄之力。”
“并无大碍,有劳仙君挂心。”
他为什么还不走?
沉了片刻,严修又道,“严某有些事情想问莫公子,可否与公子单独叙话?”
莫染尘愣了下,随即说道,“萍儿,你先出去吧。”
“可是公子......”萍儿犹豫不决,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连。
“无碍,出去吧。”
有莫染尘吩咐,萍儿即使不放心,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收拾了碗筷,低头退出了卧房。
“仙君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严修走到床边,并未入座,“莫公子可知,镇子上出现了多少次魔物,分别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
莫染尘敛下双目,“仙君若是问这个,不如去问安伯他们,或者随便问一个侍卫,都可能知道的比我多。我素日出门少,镇子上的事也都是听他们说的。”
严修微微皱起眉,“还有一事,想向莫公子请教。”
“仙君请讲。”
严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谜题般,千年来从不随意染上多余情绪的双眸中,竟透出了一点探究之意。
“严某觉得公子很是面善,我可曾见过公子?”
莫染尘忽闻此言,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收拾起所有情绪,故意显得云淡风轻,抬起头来,让人察觉不出他有任何的异样。“仙君不似我等凡人,在这世上待的久了,可能在某一时某个角落,我与仙君碰过面,也不得而知。不过我确实不记得有与仙君见过。”
对于莫染尘的说法,严修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但莫名的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将眉头皱的更紧,看莫染尘的眼神透出一丝复杂。
如莫染尘所说,他在这个世上存在了千年之久,见过的凡人无数,但像莫染尘这样的,他算是第一次见。
这人看似对任何人都谦逊有礼,却也对任何人都透着疏离。旁人见了自己不是敬重就是畏惧,唯独他见自己就像是看见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故友,除了在茶楼里第一眼的愣怔,再无其他情绪。
严修刚想继续问些什么,萍儿却刚好在这个时候进了屋子,手里端着一个瓷碗,笑意盈盈的对着莫染尘说道,“公子,趁热把参汤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萍儿将碗递给莫染尘,自己则是站到了床边,将两人隔开,“公子。”她频频向莫染尘使眼色,意思都是让他快些喝。
莫染尘几不可闻的叹声气,他的状况他自己心知肚明,多少碗参汤都没有办法解决的。但是他又不忍佛了他们的好意,也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每日都将汤品喝掉。
看着莫染尘喝汤,严修忽然道,“莫公子患的是什么病症?”
莫染尘将瓷碗还给萍儿,抬头道,“先天不足之症罢了。”
“就没有请过郎中来瞧瞧?”
一提到这个,萍儿在一旁自动接了话,“镇子里的郎中都请过了,连京城的郎中都请来过,没有一人可以解公子的病,顶多就是开一些补药。公子嫌苦,常常不肯喝,我们便换成了参汤,把药材都溶在食物里,叫公子尝不出苦味来。但就算是这样,公子的病症也未曾好转过。”
莫染尘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被面儿,怎么越听萍儿说,越像是在告他的状呢?
“莫公子可曾想过修习仙法?”
莫染尘想不到他会突然有这个提议,诧异的看过去,“我这样的,还能修习仙法?”
严修不像是在说笑。
“修仙,并非一定要飞升,莫公子身体有恙,从一般的心法修起,不会过于损伤精力,长此以往,也许会有改善。”
莫染尘抿了下唇,“仙君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如若考虑妥当,自当向仙君讨教一二。”
“师尊!”
修尘山的弟子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急忙说道,“启禀师尊,在镇子北侧,有魔气盘桓。”
“去看看。”
严修转头朝着莫染尘点头示意,随即和弟子一同离开了卧房。
他前脚一走,后脚萍儿就捂着心口,蹲到床边,“公子,他们要住多久啊?”
莫染尘挑了下眉,“怎么了?”
萍儿擦了擦额间的细汗,“没什么,就是这位仙君太可怕了,您刚才没瞧见吗?他看我那几眼,好像是要把我给咔嚓了。”说着,她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莫染尘被她逗的嘴角微微往上扬,“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他只是不苟言笑罢了。”虽然在自己的记忆里,他时常是笑着的,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总之,我觉得,他看公子您的眼神也不太对,是个危险的人呐。”说着,萍儿走到窗子跟前,朝窗外拜拜,“希望这次魔物的事赶快解决,这样他们就可以快点离开了。”
莫染尘随她看向窗外,忽然一个硕大的白毛脑袋出现在窗前,着实将萍儿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