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68

横滨的雨持续了一个多月。

暴雨滂沱,奶茶店的店员将热饮递给年轻的男人,香甜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外面雨水连连,与这温暖氛围截然相反,顺着屋檐落下的雨像是一道道细密的珠串。

男人接过奶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并没有急着走,有闲心地看着外面的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又或者只是打发时间。

店员偷偷打量着他,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五官有些清秀成熟,举手投足间不似普通的工薪族,有几分氏族的清冽气质。

天色已晚,雨势渐大,街道上的行人匆忙往回赶,没带伞的,只好在就近的店里避一避雨。

这时候门口的铃铛轻响了一下,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的半边衣服已经湿了,手里还提着文件包,她一边收起雨伞,一边拍着文件包上沾着的雨水。

她一进来,年轻男人的目光便看了过去。

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滚过,梨离吓得一哆嗦,她赶紧进来,一边对店员姐姐说着:“大杯珍珠奶茶。”

店员笑着应下了,因为梨离常来,她已经很熟悉了,顺便问道:“怎么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跑?”

梨离有些累了,身体倚着前台,“工作啊……”

“好辛苦的样子,怪不得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你男朋友不来接你吗?”

“他工作比我更忙,刚刚电话都没打通。”

“不着急的话坐一会儿再走吧,起码等雨势小一点。”

梨离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上的时间,时间并不紧迫,接过奶茶,咬着吸管答应道:“也行,说不定等会儿他忙完了,能顺便搭上他回去的车。”

捏着奶茶往侧边的桌椅走,刚一转过去,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男人侧着头看着外面的雨幕,似乎并没有关注店内的情况,这会儿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

看清楚男人的脸,梨离慢半拍的记忆想了起来,这不是……上周在赌场见过的那个服务生吗,被富婆买下玩脱衣纸牌的那个,后来还借了伞给她。

不过,原本决定第二天去还伞,然而她住在太宰治的家里,无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休息时间,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太宰治问清楚以后却没让她去,而是另外派了其他部下。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

梨离还没说话,对方先一步打招呼道:“小姐似乎还记得我是谁。”

“十三号,我没记错吧?”

他笑了笑,声音与雨水般清冷好听,“没有。”

梨离走了过去,在他附近的桌边坐下,笑道:“白天不需要工作吗,怎么有功夫在这里喝奶茶?”

“已经辞职了。”

“诶?为什么?”

“不太喜欢那样的工作环境。”

梨离回想起他坐在赌场中央,面对着起哄的客人,和对他百般撩拨的女顾客,他虽然应付有余,可坐在里面就像是隔绝在外的尘埃,连笑容都是清清冷冷的暮樱。

……的确,蛮格格不入的。

梨离问他:“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工作呢?”

“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梨离一愣,再次打量了他一眼。

他穿着干净整齐,尽管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但相对于大部分普通人,已经算是较为出众。

光是他手腕上那串珠子,就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戴得起的昂贵品。

这一打量,却意外瞧见他手腕那串珠子里有着隐隐约约的花朵,是樱花的模样,却只有四瓣。这个图案她见过,上次借她的那把雨伞上,也有这一一朵残缺的樱花。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笑着,“小姐的观察能力很好,这是我家族徽章上的标志。”

“……诶,职业习惯啦。不过,家族徽章,听起来是不错的出身呢。”

“嗯,祖上是,但现在已经没落了,我这一支如今只有我和妹妹存活了,只能依靠在大人物手下卖命,可惜……最近连工作都频频失手,如果再失败的话,我和我的妹妹也将失去容身之处。”

他语速不快,嗓音清冷,有几分凄哀。

窗外大雨滂沱,屋檐落下的雨串成帘幕,打在玻璃落地窗上,外面的世界在水珠中扭曲着,看起来不真实。

梨离没想到这个只是两面之缘的男人会跟自己说这么多,也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哀伤,梨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男人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怔愣,仍然看着外面的雨,笑了笑,像是雨中凋落的樱花,“其实我跟我的妹妹也很久没有联系了,她从出生就被寄养在了那位大人物手下,以他女儿的名义长大,可能……她都不知道她真正的亲人是我吧。”

“不过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老板也将她教得很好,像个本就出生在大家族里的孩子。有时候我会冒出那样的念头,即使一辈子都不知道我们才是亲人也没关系,她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所以,为了让她可以继续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有些事不得不做,即使这并不是我的本心。”

窗外雨声渐大。

他缓缓转过头来,清秀的眉眼是淡淡的笑意。

记忆的最后,是他笑得雨中清冷的樱花,有几分熟悉,而他说:“对不起了,梨小姐。我等了你很久,终于还是等到你来了,希望……你别怪我。”

再之后,她意识渐渐昏沉。

就好像有什么人操控着她的身体,她和这个男人一起离开了奶茶店,坐进了漆黑的车里,再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剩下滂沱不绝的大雨,雨声碎在地面,遮掩了一切。

时间是早上九点,早间新闻播报着海水上涨,以及提醒市民减少外出,注意安全。

梨离在刷完牙洗完脸以后就在落地窗前坐着,透明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雨,沉重的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大雨,街道上雨水横流,从高处仰望下去,世界在雨幕中坠落。

平静又无聊的早晨,而这样的早晨已经持续了三天。

坐在梨离对面的人是十三号,确切的说,该叫他川崎高志。

“今天中午吃炒饭怎么样?”

川崎高志进来的时候说道:“在太宰治追查神社的这段时间,我被迫换了好几个身体和身份,其中有一个人的身份是厨师,于是我学会了炒饭,顾客都很喜欢,你要不要尝尝?”

川崎高志仍然保持着十三号男人的身体,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尸体在黑手党,太宰治亲自确认的。

只是没想到,他的异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存活。

梨离生硬地回答他:“我想回家。”

川崎高志笑了笑,“你和太宰治的家,还是你和你那个机器猫的宿舍?”

梨离愣住,“你知道我的机器猫?”

搬过去和太宰治住以后,哆啦A梦依然留在之前的宿舍里,之后没过几天就坐着时光机回去了,说是未来时间管理局那边有点问题,需要他回去调整一下。

至今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如果哆啦A梦在的话……她也不至于在这里待这么久吧。

于是梨离又问了句:“还有,这里是哪里?”

川崎高志笑着,“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哦。”

他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望着外面清冷不绝的雨,“这里是我最后一个据点,你是我最后一张牌。如果失败了的话,我和我的妹妹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倒是无所谓,这么些年,早已习惯了,可我妹妹……她从记事起就以老板女儿的身份长大,如果她知道她心目中的父亲其实只是把她当做牵制我的棋子,她会很难过吧?”

他说起过去时,语气中总有着淡淡的哀伤,仿佛在雨中逝去的樱花。

梨离不让自己被他带动情绪,依然冷淡地说:“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闻言,他笑了一下,“全部哦。”

“全部是指……”

“从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到你的异能,我全都知道。”

梨离惊得几乎站起来,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川崎高志依然笑着,“在逃避太宰治追查的这段时间里,我没想到还会遇见生机。那天你去过我的神社,我埋在神社底下的符咒居然有了反应,后来查证你曾发过一次高烧,我便确定了符咒的对象是你。那个咒……是用你亲弟弟的血制成的符咒,埋在横滨那座最高的塔下,所以你从出生就注定了要听从藤原先生的命令,无法违抗。”

随即,他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关于如何操控你,我也懂得不多,所以那天把你带回来,也只能操控让你从店里走到车上这一点点时间。”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跟藤原先生取得了联系,再过几天,等我再次得到了藤原先生的信任,他就会将如何操控被下了咒的人的方法告诉我。到那时候,用我已经成功的实验方法,提取你的异能,交给藤原先生,我和我的妹妹就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

察觉到她眼瞳中的惊恐,川崎高志依旧笑得温柔,“别怕,很快就会结束了。”

川崎高志说的内容太多太多,她大脑已经一片混乱。

明明说的是她的人生,可为什么,每一个字她都听不懂?

弟弟?

她从记事起,就和妈妈相依为命,哪里还有一个弟弟。

而且……因为那个所谓弟弟的血制成了符咒,她会被藤原先生操控。

藤原先生……

梨离几乎是咬着字说出这个名字,“藤原仁太是……藤原仁太?”

“看来梨小姐并非完全不记得了啊。”

“那你的妹妹是……藤原久美?”

那个可以变成她,并且让她的存在被抹去的异能。

川崎高志眼神冷了一些,“梨小姐知道得不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梨离忽然弯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川崎高志凝着她,“你笑什么?”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一出生就被藤原仁太带去了另一个时空?”她问。

“当然,为了防止计划被破坏,在另一个相对和平的时空当然最安全。”

“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去过了四年后。四年后,你的藤原先生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川崎高志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收敛起了笑容,“你杀了他,你也会死。”

“可我好好的。”

“那是你异能救了你。”

“我的异能到底是什么?藤原仁太费了这么多功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丧失了记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你回到了四年前,也就是现在,那么你此刻的命运便由我掌控,只要我成功提取了你的异能并交给藤原先生,那么四年后的藤原先生就不会死。”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这么说着的时候,眨眼的瞬间,原本摆放在餐桌上的刀叉已经抵到了川崎高志的喉咙。

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暗杀者,这样的刀叉,稍一用力便回毙命。

四年后,她刚刚穿越过来,只是个生活在和平时代的普通人,所以她总是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现在,她手上沾染的鲜血并不少,杀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清。

再杀一个,有什么关系。

川崎高志再次笑了,像是赞赏,“不愧是太宰治的部下。或者,不如说是——”

“不愧是太宰治养的一条狗。”

见梨离神色变冷,他笑意更甚,“啊我忘记了,梨小姐的记忆丧失了呢,所以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太宰治的手下是如何卑微地生存着了吧?”

“其实我们很像,你为了太宰治,我为了藤原先生,都不过是听从命令不得不那样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