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蔓延了整个记忆,随即隐隐约约听到有细碎的声音,愈来愈近。
欢笑声,奔跑声,烟火绽放的声音。
紧接着,渐渐有了画面,各色和服与漂亮的头饰穿插在灯笼装点的街道,还有苹果糖和章鱼烧的味道。
“你是一个人吗?”
梨离终于没忍住,问了问旁边的男人。
梨离坐在人群之外的堤岸上,与形形色色的欢声笑语隔了很远的距离,那里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
而在夏日祭这样的时刻,居然还有人跟她一样,孤零零地站在堤岸上。
没有捞金鱼,没有苹果糖,也没有章鱼烧,只站在那装点着的朦胧灯笼下,那里太暗,仅仅一个灯笼无法看清楚他的身影,只知道那里站了个人。
哦,倒是与她不同,他还多了一个狐狸面具。
那个童趣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除了风吹过时微微扬起的发丝,无法看清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个子很高,身形有些清瘦,穿在宽敞的和服里,多了几分樱花凋零时的哀伤之美。
……很像太宰治。
这种随时都会在黑夜里消失的感觉。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相似,她才多管闲事地问了这么一句。
但是,男人并没有理他。
梨离见他目光一直盯着海面,怕他像太宰治一样有自杀的想法,又多嘴劝了一句,“选在这个时候自杀是很不理智的。”
话题似乎引起了男人的兴趣,他侧过头来看她一眼。
梨离继续说:“夏日祭人这么多,只要我喊一声有人落水了,你很快就会被救上来,不仅自杀不会成功,还会湿漉漉白泡一次水。”
想起太宰治每次跳河自杀被救上来以后的抱怨,梨离忍着笑又添了一句,“像是被泡在泡菜坛子里。”
朦胧的灯笼下,男人依旧一动不动。
梨离自讨没趣,不再说话。
忽然听到身后的街道上爆出一阵欢笑声,那样快快乐乐的氛围终归还是让人有些委屈,梨离低着头,语气有些失落:“他明明答应了我,要陪我来夏日祭的。”
烟火在天空绽放,璀璨明亮的星火又向四周逃窜。
夏日祭的欢呼声中,梨离才如梦初醒似的望着天空淡淡笑了,“忘记了,那是三年前说过的话了,他已经不会再陪我来夏日祭了。”
“他说,妄想将一个已经踏进黑夜里的人从深渊里拉出来,本就是不自量力,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拖累别人,不仅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只会让人看尽笑话,还会让人打心底里看轻,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回来。”
“三年,我竟然还一字不差的记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很想告诉自己不必多想,可当他说后悔救我回来的时候,或许……”
“算了。”
梨离没有再看无际黑夜里没有放完的烟花,她站起身,不再去管那个跟她一样孤零零的男人。
他站在灯下,狐狸面具从未动过。
对方一直没有理她,或许是嫌她聒噪。
她也就不再讨无趣了,没有太宰治的夏日祭,似乎也少了意义。
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笼的柔光和欢声笑语连成一片,暖意沸腾。
她却逆着观看烟花的人流,背对着那漫天璀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步很慢,像是用这样的速度故意拖延着时间直到夏日祭结束一般。
又或者,其实心底仍然隐隐期待着可以在某个烟花绽放的瞬间看到想见的人。
人流逆行,在不远处灯笼逆光里,她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中原中也,“红叶大姐,我们真的不去管太宰那家伙了吗?”
尾崎红叶温柔笑着,“他不是向来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万一他只是找地方偷偷自杀去了?”
“不会呢,我有看到太宰准备了和服哦,应该会来夏日祭吧。”
中原中也抬头时见到了前方的梨离,吃了一惊,“梨离?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不是还病着吗?”
梨离勉强地笑了笑,“想看夏日祭的烟火,就偷偷出来了。”
中原中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我记得太宰有过命令,如果你偷偷跑出来,就不用回黑手党了……他那个家伙,明知道你每年都要来夏日祭,还非要说这样的话。”
梨离笑着,忽略眼眶忍不住的酸楚,“嗯,所以我不打算回去了。”
就这样吧,太宰治,你后悔救了我,那就放我归于人海吧。
最后一朵烟花绽放后又凋落,热闹了一整个夏日的喧嚣又归于平寂。
堤岸上,烟火映照的光落在狐狸面具上,一瞬照亮眼眸里隐隐的鸢色,看不清的眸光又转瞬融入了黑夜。
……
……
“阿离。”
“阿离?”
“做噩梦了?”
耳边是轻柔熟悉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像是要将她从溺水之中拉回来。
大梦惊醒,睁开眼时是太宰治临走前给她留的那盏小夜灯,朦胧氤氲的灯光透着暖色,清淡稀薄,远不如梦里的烟火那般灼烈,却更像是温暖的人间。
太宰治坐在她的床头,见她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浓浓化不开的悲伤,声音放柔了许多,“已经醒了,没事了。”
梨离缩了缩蜷起的手指,这才看清面前的脸真的是太宰治。
尽管,有些恍惚如梦。
“你怎么在这里?”
太宰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很轻,“工作结束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回来看看你睡得怎么样。”
明明太宰治近在眼前,一闭上眼却又是梦里的画面。
夏日祭。面具。烟火。
无人来赴的约。
无论是哪一个细节,都是想要流泪的心痛感。
明明,那只是个梦,一切都与她无关,可就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烙在她的灵魂里,即使醒来也无法遗忘的深刻痛觉。
梨离伸手环住太宰治的腰,他就坐在她的床边,一伸手就可以抱到他。
太宰治微微低下身体,方便她抱着,他摸了摸她的脸,没再说话。
直到感觉到她渐渐平静下来,抱在他腰间的手松了松,似乎是又睡着了,太宰治才缓缓站了起来,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她躺在宽大的床里,像是被覆盖在了深海,随时又会沉溺。
这一夜过得漫长。
当梨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丝丝曙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探进来,落在柔软的被子上,是个柔和的清晨。
梨离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却忽然发现搭在自己腰间的手。
是很漂亮的手,细白,修长,正无意识地环在她的腰上,梨离愣了愣,转身却刚好撞见太宰治惺忪着睁开的眼。
柔软的头发在枕头上蹭得有些凌乱,相较于平日所见的严谨柔顺,此时更像是只困倦的猫。
他也的确没有睡醒,眼睛里仍然有些茫然,见她醒了,那双眼里亮起轻轻柔柔的笑,“昨晚睡得还好吗?”
仍有些稚气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柔软,他本就生得白皙,睡衣宽松敞开的领口里,像鹅白的雪,白得细腻,白得轻软。
他这一笑,更是像块白方糖一样,纯白美好得不像话。
……这些词汇居然用在了黑手党史上最年轻的干部身上。
梨离觉得自己现在才是在做梦,“这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哦,回来已经很晚了,习惯性摸到自己的床上就睡了,都忘记了昨晚有人寄宿在我家呢。”
他仍躺在自己的枕头上,半睁开的眼睛笑眼看她,轻软的被子下是光裸着肩膀和锁骨。
梨离又低头看了看仍然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手的主人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那这又是什么?”
“这个啊。”
放在她腰上的手原本只是无意识似的闲闲搁在那儿,经她这么一说,那只手将她的腰扣住,随即太宰治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轻软的被子从他胸前滑落,露出结实精瘦的上半身,一如此时从厚重窗帘里泄露进来的清白晨光。
随后他温热的体温从背后附了上来,两只手臂都环上了她,将她拥进怀中,由于她的右肩上有伤,他的脑袋没有搁上来,却已经是足够亲昵,耳边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吐的温热气息,“昨晚梦到什么了?一直抓着我不放。”
……昨晚。
又睡了一觉,一时没有想起来,此时此刻就像记忆恢复一样逐渐清明。
“算了,不好的梦别想了。”
太宰治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回忆,他在她耳边蹭了蹭,“想吃什么?”
梨离将他环在自己身上的手拿开,轻轻推开他,说道:“你昨晚很晚才回来,这才睡几个小时,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自己在路上早餐店买点什么就好。”
一边说着,一边下床去穿拖鞋。
刚从被子里钻出来,腿有些凉,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睡觉穿的是太宰治的衬衣。他此时身量还没有长到成年时那么高,他的衬衣虽然比她大上许多,却也刚好到遮住屁股的位置。
她一站起来,整条腿都暴露在外面。
昨晚是在太宰治走后才换的衣服,也没有想到这个细节,直到现在感觉到太宰治的目光,她才下意识回头,与他撞了个四目相对。
而方才他是从身后抱着她,梨离也没看到他从被子里坐起来后裸露的半身,这一回头,什么都瞧见了。
梨离原本没有多么尴尬,太宰治的身体她能看的都看过了,每一寸也都摸过,甚至他更深情的表情与呼吸也都领略过。
尽管那是成年以后的他,但本质上仍然是太宰治,除了些许的不习惯,倒是没有多么害羞。
可是——
太宰治的这个眼神是什么啊!
梨离小步回到床上,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红着脸说:“太宰先生,你不觉得你的目光有些过于直接吗?”
在她手掌下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有着清浅的笑意,“真是为难我呢。”
“怎么是为难?”
他低低笑了一声,随后握着她的手腕拿了下来,露出的眼眸里是带着几分笑意不明的深邃,直白地看着她,“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性啊,总是不考虑后果呢,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