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这是一片破旧的城区。

道路肮脏,地面上常年积累着一层黏腻的油脂,街边堆放着熏人的垃圾袋,由于没有人常来打扫,垃圾袋一放就是好几天,虫蝇环绕。

一下车,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这里的人生活在最底层,终日见不到繁华日光。

太宰治和梨离一下车,便受到了这里的居民的注视和打量,隐约中还有恐惧。

梨离端着手里的定位器,环顾着四周,发出疑惑道:“真的是这里吗?我记得根据审问的信息,是在一座类似监狱的地下室里。”

一边环顾着四周,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身体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倾。

旁边同行的一位部下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并关心道:“小心一点,这里的路不太好走。”

太宰治闻声回过头来,他眼瞳清冷,淡淡扫了她一眼。

只是那么一眼,梨离紧张得心打鼓。

大概是今天被他骂怕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今天,自从太宰治的任务叫上她同行以来,几乎每次工作中都会接收到来自上司的恶意。

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怀疑,太宰治是不是故意看她不顺眼。

可要是看她不顺眼,也没必要工作的时候带着她了不是?

就连几位已经算是相熟的同事都表达了对她的同情——梨离,你机灵点,多看看脸色,别老是被太宰先生逮到机会骂,我们都要看不下去了。

梨离倒是不在意。

日后回去家暴太宰治!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庭地位到底有多低!

不过,这回太宰治倒也没再说什么,仍在说着工作的事,“不会错的,这里就是对方组织藏匿标本的地点。梨离,你的定位器指针在什么方向?”

“南,二百米,不远了。”

此时已经入了夜,街道上的路灯坏了好几处,但一直没有人来维修。

只余下几片惨淡的残光笼罩着这片城区,仿佛置身于永无天日的泥沼,生活在这里的地方,一个人的意志迟早会被磨灭。

正如那些居民露出的眼神,灰白,惨淡,没有了对生的渴求,麻木地活着。

……忽然想到,太宰治也一心求死,并不渴望生。

但不同于这些麻木不仁的灵魂,他的眼瞳更像是人类的眼睛,会笑,会生气,还会骂人,尽管他始终没有活下去的意义,可似乎也一直在好好活着。

果然不远。

定位器的指针停了下来,而面前的是一家餐馆。

脏乱的店面,木板上斜斜扭扭写着一餐饭的价格,店门前摆放着一口大锅,此时已经结束了营业,锅还没及时清洗,油和汤汁混在一起,凝成让人没有丝毫食欲的汤水。

收起定位器,梨离抽出自己的枪,跟随着另外两名同行的部下冲进了餐馆的店门,枪口戒备。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

脏乱的店内,食物的味道混杂着油腻,令人不适的气味,但是没有人的气息。

梨离汇报道:“太宰先生,没有人。”

“嗯。”

太宰治仍站在店门外,他道:“那就下去搜查吧。”

在门外待命的大部队井然有序涌进狭小的餐馆,经过情报部门的信息,这家餐馆是异能组织存放标本的据点。

起初,只是有新闻报道关于贫民区一户小女孩儿失踪的事件,那家的父母很爱这个孩子,报了警,随后查出这个贫民区在最近半年已经陆续失踪了十多个人。

这一结果一出来,整个横滨都引起了恐慌。

住在这里的都是最底层的人,没有社会地位,也没有人关注他们的死活,他们的生活圈子很小,即使失踪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关注。如果不是那个小女孩儿的案件,恐怕失踪还会继续隐瞒着。

到此为止,都还只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范围。

直到前不久太宰治在一项任务中察觉到了这里有不寻常的痕迹,追根溯源,查找到了异能者的存在,与这些失踪的人有着密切的关系。

甚至,也许在酝酿着什么大的计划。

“太宰先生,这、这里是……”

队伍最前头的队长已经从地下室的入口下去,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有些惊恐。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随即有部下慌忙跑上来,脸色不太好看,“太宰先生,下面发现了十多具尸体,而且都浸泡在放满不明液体的玻璃缸里面。”

太宰治微微蹙了蹙眉。

梨离难以想象那个画面,心里发颤,“难怪这地方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果然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太宰治往地下室入口去,旁边的部下连忙给他让开一条道路。

接着,其他部下也随着太宰治进去了,梨离站在最后,愣了愣,也跟了下去。

相比起上面餐馆的食物油腻味,地下室的空气清新很多,充斥着药水的味道,像是处于一家医院。

各式各样的仪器,都是梨离没有见过的,每个仪器上都插着许多管子,通着电,正在运行。

而……仪器的末端连接着的,是一个又一个比人还大的透明玻璃缸,里面泡着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尸体。

由于药水的特殊处理,尸体还很新鲜,连死亡时狰狞圆张的表情都还保持着。

每个尸体死亡时都很痛苦,四肢扭曲着,折成了畸形的形状,有的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连身体都残缺不全。

被剖下来的尸体零件,分民别类放置在另一排玻璃缸里,散浮着的眼球、手掌、人皮等等,残忍到丧失人性。

这样的场景,即使是太宰治都不禁皱了眉,沉着脸并不好看。

余光里并没有在身侧看到梨离。

这时候有部下喊道:“太宰先生,这里的人应该就是贫民区失踪的人口,我在一张被剥下来的人皮上看到了失踪人员照片上的刀疤,那道刀疤很长,我不会记错。”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故意挑选不易被察觉的贫民区居民,这里的人如蝼蚁一般,既不会有什么惹不起的后果,也不会引人注目。

然后,以残忍的方式杀害,再将尸体聚集在这里。

那么……目的是什么?

可以确定,这里是一个异能组织的据点,只是不明白这些人体对他们有什么用。

“拍摄好现场的状况,每个角落都不要放下,然后按照计划埋伏。”

太宰治淡淡扔下命令,所有人都分组进行留证,近距离拍摄那些残缺不全的狰狞的尸体,脸色都不太好看。

其他人分散开以后,余光里再次出现方才夹杂在其他部下之中的梨离。

这里的画面太过残忍,连其他训练有素的黑手党部下都难免脸色不好,梨离更是脸色发白。

太宰治直直走到她面前,她仍然像是失了魂魄般的,慢半拍抬头与他目光对视,隐隐可见瞳孔涣散。

手心紧紧攥着胸前的项坠上。

太宰治顿了顿,语气不由自主放柔了许多,“梨离,你跟我出来。”

从地下室出来以后,空气又回到了贫民窟那股混杂着垃圾和食物的酸臭味。

两侧是不高的楼,大部分都有些破旧,今晚的风有些大,这些旧楼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倒塌一样。

太宰治一言不发,出来以后就一直沿着街道走着,目光沉着,像是在观察审视着什么。

梨离跟在身后,只好跟着沉默,视线里不再是方才那些骇人的画面,凉风吹过,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忽然,太宰治脚步顿下。

梨离低着头没注意,猝不及防撞上了太宰治的后背。

揉着鼻子,她慌忙道歉:“抱歉,太宰先生,我……”

“闭上眼睛。”

“诶?”

“如果你不想今晚继续做噩梦的话。”

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味,梨离意识到什么,立马听话的闭上了眼。

然而一闭上眼睛,方才在地下室里所见的画面,全部涌了上来,梨离忍不住打了个颤。

右手放在胸前,握着太宰治之前送给她的项链,项坠微微硌手的触感让她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没有视觉的情况下,听觉格外灵敏,梨离听见太宰治的脚步声渐渐离她远去,没由来更加慌张。

过了片刻,前方传来太宰治的声音,“一直往前走,我喊停之后再睁开眼。”

“好……”

如盲人一般。

梨离小心往前挪着,令人意外的是,太宰治竟然格外耐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听到太宰治的声音淡淡传来,“好了,别回头。”

梨离这才睁开眼睛,听着太宰治在不远处检查什么的声音,接着他打了通电话,“对,这里又发现了一个尸体,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小时,就在我们抵达贫民区前十几分钟。身体里有使用异能的迹象,但并不是异能者,这种异能更像是被人强加上去的。再加上地下室那些尸体,或许我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嗯,好。”

电话挂断,太宰治的声音又响起,“梨离,时间孔给我。”

“不用过来,放手上就好。”他又补充。

梨离依然保持着向前的方向,从包里掏出时间孔,太宰治从身后走来,拿过她手心的时间孔。

手伸了回来,此时又听到太宰治说道:“你根本就不适合在黑手党,你的心太善良也太干净,有时候看你逞强的样子真的很想笑,想看看你可笑的执着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

随着脚步声渐远,他的声音也小了,散落在风中,有些凉薄:“无论你追求的是什么,爱也好,希望也好,都很可悲,一切看似期待值得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去,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晚风吹过,月光很凉。

想起初次见到十八岁的太宰治时,他一人坐在黄昏下的海边,暮日的橘色笼罩在他身上,大篇幅的暖色也无法让他融入一点半点。

他的瞳孔如无际的夜,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寂寞到这个程度,冷淡、残忍、欢脱、稚气、温柔、迷茫、孤独全部集于一人。

他可以拯救任何人,唯独治愈不了自己。

他喜爱这个世界,可他讨厌活在世界上的自己。

“有意义。”

她碰了碰嘴唇,小声反驳。

“意义是什么?你的意义就是明明又怕黑又怕血,胆小又怕鬼,连杀个人都要让哆啦A梦帮你把记忆清除掉,不然就会做整夜的噩梦,就为了可以一直待在黑手党,确切的说——待在我的身边。这就是你的意义?”

他的语速不快,零星的笑意更像是说个笑话。

梨离低垂着头,视线里,茶褐色的项坠躺在胸前。

温润透彻的项坠,像极了太宰治温柔的眼睛,深情至极的眼底都是她的倒影。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

太宰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似的,“你的意义是什么?”

梨离不想跟他争辩,“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太宰治手上动作一顿,侧头看向站在前方的梨离。

“说说看?或许我会明白。”

“是么?如果有一个人成为了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他笑也好,悲伤也好,皱眉也好,全部都会牵扯你的情绪,不愿意他受一丁点儿伤害,不愿意看他孤独寂寞,哪怕拥抱他的结局是陪他堕入深渊,也会不顾一切拥抱他,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或许你才会明白。”

梨离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前方,因为听了他的话,害怕回头看到血腥的一幕,她始终没有回头,背影朝向他,自然也看不见此时太宰治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那双向来冷静通透的眼睛里是无法理解的迷茫。

晚风吹过温柔的月光,凉凉的坠落在街道上,宛如融化在水中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