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依扶着偃羽煦就想往出口走,但偃羽煦的双腿已经失去了气力,完全无法再支撑身体,一个劲往下滑。
于是她干脆把偃羽煦一把横抱了起来,向外跑去。
抱起偃羽煦时,比预料中还要轻。本就比她要矮上些许,骨架又纤细伶仃,手腕脚腕看上去都像是可以被轻易环握住一般,这使得她忍不住觉得,偃羽煦依然还是个身量未彻底长成的孩子。
那只闯了祸的小猴见偃羽煦栽倒在修依怀里,便慌张地叫了起来,吱吱地扰人烦,它大概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心办了坏事,不过她之前明明也吃了果子,此时却一点事都没有,也是怪哉。而那原本蹲在石棺上的其中一直猴子见此景明显坐不住了,它好像就是之前来救小猴的母猴,几步跳跃过来向洞外走去,示意着领路。
然而修依在来路上已经做了标记,使着轻功,几乎脚不点地般在这狭窄的甬道中穿梭着,几息之后便干脆把母猴甩在了身后。
这无尽的黑暗通道,像是走不到头般,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偃羽煦痛苦的呻.吟。偃羽煦很难受,像是已经彻底陷入了虚妄,当她试图与其对话时,已经没了任何回应。
她不知道这所谓内力紊乱发作得有多快,也不知道偃羽煦能坚持多久,只能更加快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光。
明明只不过是冬日里冷淡而缺乏温度的单薄日光,却让她几乎感到想念。她一步踏出了洞口。
怀中抱着一人对于她来说,使出飞絮沾衣也并无阻扰,她轻飘飘地从树林枝稍上踏过,直奔温泉而去。
等温泉即在眼前时,她顾不上许多,直接跃入了泉水之中。
温暖的泉水浸没过她们的头顶,在这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巨大涟漪。
修依是第一次窥探到这不知有何般深浅的温泉水之下,她睁着模糊的眼,隐约看见水下有一处极幽深的位置,熙熙攘攘地挤着一群那种有着尖利牙齿的鱼。
而在她们跃入这泉水中后,那些鱼似乎是察觉到了新鲜食物的气息,顿时纷纷向她们这个方向游来。
修依连忙抱着偃羽煦向上浮出水面,偃羽煦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意识反而因为被这水猛然一浸清醒了许多。
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也不知道着全身浸于水中用以调和内外需要多少的时间,而此时最难对付的便是这些数量庞大且又嗜血的鱼群。
修依一手环抱着偃羽煦,背挨着池壁,以免身后被偷袭。
然后拔剑。
在水下挥剑与在陆上有所不同,水被锋利的剑锋所划开,看似轻而易举,却依然在柔和地阻碍着剑势,耗费着她额外的力气。
她虽然不管不顾地跳入了这温泉水中,但在亲眼见到这么多鱼前仆后继地游上来时,还是略有些心惊。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现这温泉水,那时偃羽煦还没有落下悬崖,她试图下水清洗,却是被那些张牙舞爪的鱼群折腾得够呛,被咬伤了好几处,于是之后多少心中有了阴影,再没有下水过,而之前被鸟群所围住,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与被黑色羽毛淹没口鼻的窒息感依然还记忆犹新。这回在水下,并不会有鹰群来帮助她们。
她再次将敢于迎上她剑锋的鱼劈做了两半,鱼血如绸带般在水中飘散着,扩散着,更加激起鱼群的凶性。
由于要顾及偃羽煦以免她被水呛到,虽然水中有浮力,使得抱着一大活人也不至于过于负累,但还是使得她挥剑时颇受限制,手臂因为紧张而酸痛。
她突然察觉到偃羽煦试图挣开自己的怀抱,只是因为力气微弱无力,并没有挣开。
“有力气抓住我么?”她心领神会,松开手,偏头轻轻地问偃羽煦。
“恩……”偃羽煦发出沙哑的鼻音,滚烫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脖颈,努力不松开,同时她也在试图理清自己体内胡乱冲撞的内力。
她虽然自小不曾在武学上下苦功,到底每日的打坐运功还是都坚持着,因而她的内力虽然完全称不上充沛,但是经脉好歹还是较为坚韧的,不至于使得在内力紊乱的第一刻便彻底崩溃。而此时,服下果子所引起的混乱在她身体浸入温泉水之后明显被压抑住了,不再蛮横地试图冲碎一切,使得她可以有精力开始试图将体内造成混乱的那股乱流为己用,这很困难,但她可以尝试着将每一股失控的力量引入筋脉,汇入自己的丹田。
在这没有实地的波澜中,与挣扎沉浮的激荡中,修依是唯一安定的锚。而她抓住了这个锚,用以安下心来面对属于自己的战争。
再确定偃羽煦的状态已经要好了些许后,修依得以专心地面对鱼群。
她身周一片的区域几乎都被血所染红了,当然这血中并不含有她的。但随着扩散,血色又逐渐的浅了,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大概这温泉有着活水源头吧,才使得水质永远那么清澈透明,只是她还未寻到。她忍不住走了一瞬间的神,这样想着。
她一直不知疲倦般劈退鱼群,直到鱼群终于开始意识到她并不好惹,哪怕在食物的诱引前,终于也感到了恐惧。
它们逐渐退去,留下沉浮的鱼尸。
清灵剑法之守势,定剑锋所达处为方圆,唯有心所定处,邪崇勿入。
这遥远的话语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依然不清楚是何者说的,却突然有所顿悟,收了些许剑势咄咄,而择出另一面的回环委婉。剑锋在水中尽可顺着水流运处,反更可行云流水。
鱼终于彻底离开了,潜入水底而不再虎视眈眈地寻求捡漏的机会。这时她才得以暂时放松下来。
“好些没?”她问偃羽煦。
她们俩人此时都是只有头部浮在水面,大部分浸在水中,浑身都湿透了,四散的头发也皆被水打湿,可怜巴巴地粘在脸侧脖颈旁。但偃羽煦看上去面色已经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刚刚那般惨白。
“恩,我没事了,我们上岸吧。”偃羽煦回答。
她体内的混乱已经彻底压制住了,一时半会应该并不会有旁的问题,而继续待在水里让她很不安,无法踩到实地使得她没有安全感。
修依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侧,然后撑着岸边,带着她一同上了岸。
刚从长久呆的水的环境中出来,总觉得身体沉重得过分,精疲力尽一块儿都涌上前来。
她们在岸边躺了许久,直到体力略微恢复过来,而寒风刺激着她们不得不爬了起来。
衣服皆彻底湿透了,在水中是温热的还并不会觉得寒冷,可在外界这寒冷的环境中一待,衣服所吸纳的哪怕就算是温泉水,也会迅速地变得冰凉刺骨。
她们回到自己所栖身的洞穴,升起火想把衣服烤干。毕竟她们并没有别的衣服可替换,而在滴水成冰的环境下,衣服是几乎不可能自然风干的。
修依还顺手捞了几条被自己砍死的鱼尸,准备顺便一块煮锅鱼汤,补充体力以及暖暖身子。
于是她们并排坐在了火堆旁,等待衣服干和鱼汤煮好。
偃羽煦之前把大氅留在了洞穴中,所以幸运的得以留存而不被浸湿,她哆哆嗦嗦地把其裹紧,结果余光瞥见修依正悄无声息地打着寒噤,脸色反而冻得比她自己还要苍白一分。
修依体寒怕冷,这是她本已察觉的事,只是修依时常表现得过于强大而值得依靠,便使得人总是将其忽略了她脆弱的这一方面。
她想了想,又往修依那边挨近了些许,然后用大氅将两人一块裹了起来。
修依的背脊僵硬了一瞬,又瞬间柔软了下来,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其中地一头,好使得她们俩个人都可以被严严实实地一块裹住,于是她们俩也彻底地挨靠在了一块儿,脑袋也是相挨着。彼此本都是冰凉的,但是相互依靠的体温逐渐回升,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温暖了谁。
她们开始本是沉默,还是偃羽煦看似没话找话般随意捉住了修依的一只手,“你的手真冷。”
冰凉得像是柔软的玉石。
“好像一直是这样,有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何时何地,她的手总是冰凉的。
于是偃羽煦将她的手合拢在手心,搓揉起来,然后轻轻地冲着她的手哈气。
“这样会好点么?”
修依一瞬间觉得那只被握着的手上必然是有一处穴道被触碰到了,否则为何会一下子变得酸麻,并扩散,而偃羽煦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像是那被她们所打破平静而不断散开涟漪的温泉水。
她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却不知如何处理。于是她只好掩饰般抽回了手,站起身去看鱼汤是否煮好。
偃羽煦便也扭开了目光,配合着起身去拿勺子。
这时,她身上突然掉下了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脆响。
正是那个导致一切麻烦的源头,藏有藏宝图的那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