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深不见底。
偃羽煦一路只顾得撒足狂奔,都没注意地形,没想到竟生生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已无前路,她反而强行镇定了下来,调转马头,果然看见来路上已经多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人身量不足五尺,几乎像个侏儒,满脸皱纹,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年纪,浑身上下都裹在一身黑衣之中,古怪而危险。他明明站在雪地上,却像是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一般,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你是什么人?”偃羽煦下了马,慢慢往崖壁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环顾,试图寻找退路。
“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偃机门门主偃淮的女儿,你若是伤了我,偃机门是不会放过你的。”偃羽煦理直气壮地搬出了自家名号试图吓住来者。
说实话,虽然她自认为自己并不是靠家世荫庇横行的纨绔子弟,但偃机门的名号的确向来挺好用,不用白不用。
偃机门,在江湖之中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它并不属于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名门,倒不如说是个近十年才突然冒出的邪门歪道,而使得偃机门声名在外的,则是因为其所制作的暗器以及各种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物件。
据说,偃机门可以制作出在天上飞的木鸟,会咬人的椅子,从偃机门出来的暗器,往往能够杀人于无形之间。而这一切,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买到。
不论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名门侠客,还是臭名昭著杀人如麻的魔头恶人,对于偃机门来说,来者是客,皆一视同仁,至于卖出的暗器和其他物件是如何出现在一些突然惨死暴毙的人身上,偃机门自然是不管的。可却有相当一部分人把这份仇恨强行安在了偃机门头上,更让许多武林正道愤愤不平的是,偃机门甚至还会收留一些被追杀的、走投无路的所谓恶徒,甚至开出明码条件,只要愿意奉上所有的身家财产,并听从于偃机门下,只要不踏出偃机门范围,便会给予庇护。于是偃机门与其说是声名鹊起,倒不如更像是臭名远扬。
这就免不了有不少人上门寻仇,当然,偃机门并不好闯,寻仇的人至今没有能讨得了好的。而近几年,偃机门还多了个特殊规定,若是想从它那买东西,可以不用银子,而是以一次人情作为代替。这个规定更是给偃机门加了一层无形的保护罩,所以哪怕无数人对偃机门恨得牙痒痒,除了一通痛骂,也对其无可奈何。
这至少导致没有什么人敢再惹偃机门。
可惜那黑衣侏儒大概就是这其中的例外。
黑衣侏儒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又低哑地发出了笑声,而他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显得更为诡异。
“小娃娃,把东西交给我。”
“交给你,你能放我离开么?”偃羽煦一顿,试探地问,大女子能屈能伸,此时这种情况,只不过是个藏宝图,她也犯不上为此搭上性命。
“你若是乖乖交出来,老夫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少受些折磨。”
偃羽煦的心一沉,这也在她意料之中。她都搬出了偃机门的名号,对方却没有忌惮或吃惊,很明显那黑衣侏儒在追上她前就已经摸到了她的底细,并且一开始就是打算把她杀人灭口的,毕竟,死人不会说话,若是在这彻底解决了她,哪怕她爹爹再神通广大,偃机门人脉再深厚,也不一定能够追查出真情。
她开始有些后悔偷了这藏宝图,看样子里面隐藏了不少秘密,虽然她还什么都不知情,可对方明显担心她已经知道了,哪怕得罪偃机门也在所不惜。而在对面那个黑衣侏儒眼里,她此时大概已经与一具死尸没有了什么区别。
不如先下手为强。
“好,我给你,你接着。”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用力向对方掷去。
那黑衣侏儒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但随即相当警惕地发现了不对劲。
她掷出的是一把铜丸,暗使了內劲,同时弹撒而出。铜丸们在半途相撞爆裂,顿时形成了一大片如暴雨般的针幕,眼看兜头便要将侏儒笼罩在里面。
可惜那侏儒在发现不对劲的瞬间便猛地一跃而起。这一跃的高度相当惊人,对比起他自身的身高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不可思议,让人一瞬间联想起可以跳跃超过自己身高数倍的跳蚤。而这惊人一跃也使得他竟是冲出了那铺天盖地的针幕范围,偃羽煦顾不上懊恼,丝毫没有手软地立即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的连发手.弩,扣动扳机,三支利箭便迎面扑向了还在半空之中的黑衣侏儒。
然而在这种不利情况之下,侏儒原本短小的身体竟突然在空中扭曲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避开了要害被击中。但他到底没有彻底躲过,肩膀中了一箭。
侏儒闷哼一声,踉跄着落到地上,然后伸手竟是直接把箭拔了出来。顿时,肩膀血流如注,浸湿了善于隐藏的黑衣,滴落在雪地上,如层层绽开的不详花朵,还泛着黑色。
“箭头上淬的见血封喉的毒.药,你若是跪地求饶,我还能救你一命。”见命中,偃羽煦松了口气,一边重新给弩装上箭,一边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毒,倒是有,见血封喉却是没有。
她离家时,捎带了一包袱的各式暗器,多是小巧方便的,这是她离家这么久靠着三脚猫功夫也畅行无阻的底气,也就她这样的败家子才能把这些市价千金的暗器随随便便的一大把乱丢,而这大概便就是那黑衣侏儒忌惮她的缘由,对方不知她到底有何后招底牌,便是她的机会所在。不过她爹爹怕她误伤了自己,向来不让她碰那些威力最大的暗器和剧毒,她这些暗器一般都只不过涂的让人麻痹或入眠的药物,毕竟她总觉得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遇个人就要至人于死地。
黑衣阴翳地望了她一眼。
他用内力逼住了毒素,所以没有像常人般迅速的倒地动弹不得,但整个半边身子还是逐渐被麻痹了,他用尚能动的手沾了点肩上的血,嗅了嗅,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瞬,但随即又冒出了森森杀气。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根只有食指长短的小竹笛,僵硬地凑到嘴边,吹出了尖利的笛音。
奇怪而熟悉的调子,正是之前偃羽煦在马上听到的笛声。
那种心惊肉跳的预感又再一次扑向了她,她当即举.弩冲着黑衣侏儒连开几箭,试图打掉他手里的竹笛。
然而已经晚了。
只是眨眼间,几只青色的蛇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飞蛾扑火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箭,然后被钉在了雪地上,首尾还在拼命地扭动抽搐着,显得分外诡异。
然而偃羽煦完全没有关注到它们的自我牺牲,因为她此时,已经被蛇群包围了。
蛇,数以百计的青蛇,密密麻麻地扭动游动着,向她逼来,它们完全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几乎将白雪皑皑的地面都铺成了森森青色,而原本与她对峙的黑衣侏儒此时反而盘腿坐下了,青蛇渐渐地爬过他的身体,将他的整个躯体都覆盖了,可他还气定神闲地吹着竹笛,蛇身蠕动的缝隙之间,隐隐露出他平静而阴郁的面孔,越发显得诡异异常。
冬天蛇本是休眠不该出现的时节,而这怎么会突然被唤来这么多的青蛇?
偃羽煦只觉得背后冒着凉意,她本就有些害怕蛇,更何况任谁看到这样的场面,怕不是都会感到胃中一阵翻滚。
但蛇群已经逼近了,有几只都要挨到了她的脚尖,她可以清楚地看见蛇张大到极限时的嘴中尖利的毒牙。
她稳住手,毫无迟疑地用弩.箭准确地射穿了最先扑向她的那条蛇的脑袋。
恐惧是无用的。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偃羽煦对自己说。
她所剩的暗器并不多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大范围的杀伤力,但她也顾不上许多,先都一股脑使上,这顿时使打头阵的蛇损失颇重,遍地都是暗红的蛇血与抽搐的蛇尸,然而蛇群却像是不畏生死般,依然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而蛇群的数量也像是无穷无尽一样,放眼都看不到尽头,而她身上的暗器却都是消耗性的,用过就没有。
偃羽煦后悔起之前买的佩剑在哄骗疤面汉时丢在了那个小酒馆里,虽然她剑法相当的疏松,那把剑也只不过是在铁匠铺随便买来充样子的,但好歹比此时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要强。
蛇的尸体在她脚下积了一层,而她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着,终于,她没留神,被一只绕到身后偷袭的蛇咬中了脚腕。
钻心的痛使得她眼前一黑,她蹬开蛇,手中握着的燕羽刀直接将那只蛇开膛破肚。
然而更多的蛇还在涌上来,她手中却只剩下了一柄三寸长的小刀。她机械性地努力挥着刀,眼前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恍惚,蛇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更多的疼痛从手臂,腿上传来,大概又是被咬了?
她勉强睁开眼看向被蛇环绕的黑衣侏儒,对方也在看她,眼睛深深如不见底的黑暗井口。是在等着她求饶,还是在等她一点点被蛇群吞吃入腹?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其如愿的。
偃羽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突然扭身后退,毫不犹豫地从那万丈高崖上,一跃而下。
当然,她选择跳崖自然不是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是她已经发现脚底崖壁上有斜长出一棵松柏,宁可以险换取一线生机。
而她的确也极其幸运地拽住了松柏斜生出的一根长枝,然而还没等她庆幸完,她便听到了咔嚓一声,那根脆弱的树枝承受不住她的冲击,断了。
于是极速下坠再次袭来,像是无尽般,又像是只有一瞬,撞击的强烈痛觉像是一块毯子般将她完整地包裹住,布满了锐利的刀片,却无法挣脱。
在最后她彻底陷入深度昏迷的沉黑之前,她感觉似乎有什么人靠近了她,她只来得及记得,视野中最后挣扎着纳入了一道皎白如月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