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一个少年。

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濒死少年。

这是在发现幸存者时,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在脑海里闪过的话。

夕阳的余晖并不暖,因为帐的原因,光线增添一丝阴暗的感觉。

濒死的少年怕冷地蜷缩起身子,他脚底下扔着一件皱巴巴的黑大衣,淌着水的发丝黏在惨白脸颊上,呼吸若有若无。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他快死了。

当夏油杰意识到这点时,他已经在出声催促了:“硝子!!”

“知道了知道了。”

短发的女性嘟囔着走到附近,凑得近了还能听到她的抱怨:

“窗居然又出错了,不是说没有多余的人了吗,怎么还漏下一个家伙。”

她的手放在少年伤口上,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哪怕是两个平日里自诩最强的同学,没有反转术式,也只能干看着。

家入硝子一开始并不在意,这种意外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发生过。

只要像往常一样,她治好幸存者,然后将局势交给两位同学,就可以继续愉快的划水了。

但是——

“欸?”

平日懒洋洋的短发女性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居然愣住了。

家入硝子摸出一根香烟,考虑到地上躺着的伤患,她选择叼在嘴里,没有点燃。

“治不了,反转术式对他不起作用。”

从未见过的突发意外。

是敌人吗?还是说拥有特殊术士的人?

果然出现在这里是别有预谋吧。

难不成冲着五条来的?

家入硝子皱起眉头,无意识咬几口烟蒂,心里却不怎么担心,只苦恼等下报告要怎么写。

因为啊,就像五条悟平时里说的那样,咒术界的两个最强就站在这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

家入硝子理所当然地想到。

“不起作用?真的吗?”

五条悟猫咪探头,充满好奇心的跃跃欲试地挤了进去。

他将墨镜拉到鼻梁,仔仔细细将人从头打量到尾。

六眼告诉他,这个昏迷中的少年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连咒力都少得可怜,可谓说是普通人无疑。

大脑运转各种思量,五条悟的身体却诚实地向前跨一步,和召唤出咒灵的夏油杰共同站在前方。

他夸张地大声嘲笑:“是不是硝子你太弱了啊~?”

“你是要和我比专业性吗?至少要比某个学不会反转术式的最强厉害。”

家入硝子早就学会无视五条悟的垃圾话并反击,她踢了踢对自己身高体重没数的两人,让他们挪了个空位置,拿着医药箱蹲下来。

黏在皮肉上的西装布料被小心翼翼揭开,比想象中要严重,从左肩一直到右腰。

几乎快将少年瘦弱的身躯一分为二。

夏油杰不适应地侧头,无论多少次,咒灵给他人带来的痛苦他还是不习惯。

五条悟倒是没什么同理心地嘶了一声,他用力抱紧双肩,仿佛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一样,念念叨叨道:“咦,看着就好痛哦。”

“没事做就去把咒灵祓除了,别打扰我……杰,顺便递我一下剪刀。”

家入硝子发现周围还有一些小伤,但衣服已经黏上了。

撕开会出血,不撕就这么放着还不忍心。

无法使用反转术式一劳永逸的奶妈烦躁地啧了声,接过夏油杰找到的剪子,将绷带和西装剪开。

“……”

一片惨状。

这次就连六眼都被眼前的惨象所震惊,五条悟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三人相顾无言。

家入硝子手指头蜷了蜷,只感觉嗓子干渴的厉害。

正常人的身上怎么可能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狰狞疤痕,往往一条旧的伤覆盖了一条不算新的,密密麻麻累计起来,让她连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她失礼地想到了衣服——主人不想好好对待,却也没办法舍弃,只好在坏了的时候随意用针线修补,补丁一个接着一个。

最后除了丑陋的缝线痕迹,几乎算是换了一层新皮。

“只能先这样了,回去后才能进行输血和缝合手术。”

家入硝子沉默地包扎后,疲惫站起来,她随便擦了擦满手的血水,嘴里咬着烟,垂眼目光沉沉。

怀着一种莫名地复杂心情,她又补充了句。

“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

夏油杰本能感觉不对劲,他心里怪怪,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刚准备自己观察一下少年身上的伤口,五条悟出声打断道。

“等一下。”

两人闻声望去,六眼的白发天才低头,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五条悟转过头,漂亮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那双瑰丽冷淡的六眼被洁白睫毛遮住,在墨镜后冰冷阴沉,让人犯怵,但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不怕。

他开口:“这个人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自杀留下来的吧。”

“果然还是没瞒过去啊。”

家入硝子苦笑,并不意外同学的戳穿。

“因为你根本没打算瞒住我和杰嘛~”五条悟骄傲地扬起眉梢。

夏油杰也说:“硝子平时才不会特意叮嘱。”

他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如果真的是不幸被卷进来的人,见惯这种情况的硝子大概也只会说——这种体质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如果不幸死了就送去高专解剖一下吧,全当是为医疗作贡献了。

“小心我揍你们哦。”

脾气确实不怎么好的家入硝子眼神死,呆着也是呆着,她见两人没心情去找咒灵麻烦,干脆给他们一点点地指着分辨。

“这是枪伤,大口径和手木仓都有,然后是烧伤,利器的划伤砍伤,腐蚀性伤口……”

“以及剩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是五条说的自杀划伤。”

家入硝子下意识抿了唇,她习惯性吸了口烟,明明指间的烟没有点燃,舌头却仿佛泛上了熟悉的苦涩烟味。

她表情和语调都是看不出来的平静:“总而言之,你能够想到的受伤方式,他身上全都有。”

这条生命能够活下来,是一个连上天都会惊叹的奇迹。

家入硝子仰头,视线没有聚焦,虚虚地望着天边漆黑色的帐,只觉得自己的心跟着账的颜色一起沉到了最深处,那是名叫高层阴谋的漩涡里。

——窗的莫名失误,突然出现在账里的谜之体质少年,从一级暴涨到特级的咒灵。

种种巧合,让人不得不深思。

不只是硝子,一向敏感细心的夏油杰比她还先反应过来,由此他的心情更糟糕了。

在场之人,硝子不爱管事见惯了死亡,五条悟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只有夏油杰坚持正论,以扶弱抑强为己任。

可高层嘴上是这么对他宣传的,转头就背刺了他一刀。

这个少年一看就是被人遗弃在这里,好听点叫窗失误了生死勿论,现实点这就叫高层不愿意脏手所以你自己去一边死吧。

愤然,生气……

还有一点怒不可遏。

“杰。”

他的好友在一旁呼唤他,夏油杰下意识弯眸转头,对方冰蓝眼眸中的表情是那样的认真,且肆意嚣张。

“我们是最强的。”

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没有人有资格阻止你,哪怕是身为另一个最强的我。

黑发学生的眉眼露出一抹释然的笑,他轻声说:

“悟,我想把他带回高专。”

……

没有了玩闹的心情,夏油杰很快就解决了新生的特级。

漆黑色的球盘旋在掌心,帷幕缓缓消失,他将咒灵球踹在兜里,抱起受伤的人,轻飘飘的重量让夏油诧异掂了掂。

“好轻……”

无意识的感慨脱口而出。

刚才还一副死给你看的少年脸色好转了不少,被抱起时摆动了一下手臂,明明昏迷不醒,潜意识让他向有压迫感的方位推搡。

“戒备心还挺重,”五条悟挑了下眉头,“杰,我有个猜想,等下你到虹龙上时别让他碰到咒灵。”

“你觉得他能消除诅咒?”

“谁知道呢,六眼又看不出来,我可不想半空中突然掉下去。”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夏油杰伸手,召唤出小时候随手收服的弱小咒灵,但他很快发现现实比想象中更梦幻。

抱着这个少年时,他连术式都发动不了。

平日调转起来得心应手的咒力,在体内滞留不前,有一瞬间夏油杰甚至误以为自己是零咒力的普通人。

真是可怕的能力。

难怪会被高层的老橘子忌惮。

五条悟捡起地上的大衣,漫不经心地想,他扔到夏油杰怀里,老妈子属性的好友无奈整理了一下,触碰到少年皮肤的手被衣服隔开。

下一秒,原本消失的咒灵出现。

“是靠接触发动的特殊术式吗。”

五条悟拉下墨镜,跃跃欲试,“杰,你说他的能力是不是连六眼的探查都屏蔽了?”

“我又没有六眼,我怎么知道。”

夏油杰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服召唤出虹龙,再怎么说伤患也是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在场还有两个男生在,总不能让同龄的硝子抱着。

至于五条悟这个狗东西,不要说屈尊降贵帮一把手了,大少爷不拎着硝子的衣领站在空中嘲笑他弱已经算善良了。

避开可能是高层眼线的辅助监督,四人搭虹龙便车回到高专,硝子有高校专门准备的医护室,设备一应俱全。

少年的生命力比所有人猜想中的都要顽强。

当夏油杰将人放在手术台上时,刚才还濒死的少年居然已经开始恢复意志了,他似乎察觉到身边有陌生人在,下意识扣住夏油杰的脉搏,同时另一条手放在腰后,似乎想要拿什么。

丸子头的黑发学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顺势松开手,退后几步。

戒备心真重啊。

夏油杰倒不觉得伤心,反而挺欣慰的,身为特级咒术师之一,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危险,也没有什么学生就要好好学习的想法,谁让他自己就是高专的学生之一。

总而言之,对方身份成谜体质特殊,警惕心强点是件好事。

家入硝子瞄了一眼:“呦,还挺精神的,都能动了。”

五条悟啧啧称奇,跟着评价了一句:“生命力不比天与咒缚差多少啊…这大概就是他自杀一直没成功的原因吧。”

就在这时候,少年忽然动了动苍白无血的嘴唇。

“织田作……”

他的眉头皱起,嘴里却充满浓浓的眷恋与悲伤地呢喃着一个名字。

“你不要走。”

“织田作,留下来吧……”

明明手臂因失血重伤而没有力气,却倔强地径直伸向半空,像是溺水之人拼尽生命去抓住最后一截浮木。

任何一个看见他的人,都无法去忍心打破他心底仅存的希望。

可是。

在场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根本不知道口中的“织田作”是谁,现在又在哪里啊?

最后,还是夏油杰没办法放任不管,“既然还有舍不得的人,那就要好好活下去啊。”

他摸着少年卷翘蓬松的黑色头发,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口吻无奈而叹息,像极了悲天悯人的神佛。

但说出来的话,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悲伤的孩子最真挚的祝福,以及最诚恳的约定。

“你口中的织田作不会走。”

“我可是最强的,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年似乎听到了。

就仿佛头顶铡刀落下来时面前的门终于输入对了正确的密码,终于可以逃出绝望迫近的房间,少年缠着绷带的手指颤动了好几下。

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个小小的开心笑容。

太宰不在乎这道声音是否陌生,得到心里想要的答案,心里沉甸甸的郁气散开,意志无法坚持下去了。

他心满意足地想。

真好啊,织田作不走了。

然后,在所有人的眼中,黑色卷发的少年慢慢地、慢慢地手臂垂了下去。

他恢复昏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