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戏这个词从景丛嘴里说出来不冷不淡,偏偏不带一点旖旎色彩,只是在陈述事实。
江次被气笑了,他是气自己,一片真心全毁在自己那张嘴上,简直就是自食恶果。
“但你真的很好……”景丛又说。
江次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一下,不然得苦逼的光被这小子发好人卡了,“我没那么好的,我从没帮陌生人解过围,还是个第一次见面就摆我一道臭脸的陌生人。我从没亲自开车就为了让谁来请我吃顿饭,我也没帮哪个忘带钥匙的租户亲自去开过门。我没请过几个人来我家吃饭,我还没无期限让人欠过我的房租,更没让人在我家洗过澡睡过觉。”
内容咄咄逼人,语气却轻柔似水。
景丛的表情惊讶中掺杂着不敢相信的感动,他一直都知道江次对自己非常好,再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爷爷将他抚养长大,已经是他感受过的最温暖。
景丛的爷爷是个退伍老兵,一直靠政府补贴和零碎的农活维持着爷孙俩的生计。日子过得拮据,一个老人更没有多少精力,事无巨细的照顾孩子。
但那也是个家。
自从爷爷因为心脏病去世后,他就没有家了。
即使景丛相信江次跟别人不一样,但他也从没把这些想成了是喜欢。
只觉得也许对方的职业是老师,又见自己经常打架受伤,心怀悲悯可怜可怜自己罢了。
因为他从来没被人“喜欢”过。
偏偏江次还喜欢嘴上耍流氓,表现得风流倜傥……更让他难以分辨。
“那万一是像对学生、对弟弟……”景丛想什么就说什么,但声音却越说越小,手也松开了江次的裤子。
江次顺势又坐下,神色认真的继续看着景丛,回道:“我说了,如果你只是学生和弟弟,我不会做那些让你,也让我自己越过身份的事。更何况你还不是我的学生和弟弟。”
江次垂下眼,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顿时整个房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景丛也是个没学会逃避的人,他现在知道了,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
是江次喝醉那晚,他第一次面对而没回答的那种——男人喜欢男人的喜欢。
但景丛直视自己内心,却很迷茫。
他没喜欢过女孩子,自然更没喜欢过男孩子。
江次对他而言很不一样,从最初的冷眼相对到自然而然的靠近,还有受宠若惊下有意识的回报和不自觉的讨好。他自然而然的会很在乎江次的感受和想法,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朝江次摆不出来。
可他无法确定这算不算跟江次喜欢自己一样的喜欢。
“我没有这样过……我真的不知道,”景丛艰难的表达着自己,“你跟我毫无关系,但我会好怕你不想跟我有关系了......”
“这样,是也喜欢你吗,吧……”
江次闻言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后压着嗓子笑了,景丛笨拙却努力解释的样子让他心软得不行。
“最想跟你有关系的就是我了,”摸了摸景丛刺溜溜的头,“江老师知道了,小丛从来没碰见过这样的事,咱们不急,慢慢来。谁让我喜欢你呢。”
景丛听见“小丛”两个字脸再次唰的一下烧了起来,接踵而至的“谁让我喜欢你呢”相当于火上浇油。
这种场面真的比大型群架还让人难以招架,只想立马掀开毯子躲起来。
但他没有,脸上的火热似乎把他烧晕乎了,景丛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一下抱住了江次,喃喃低语道:“我好开心,你喜欢我。”
江次知道自己还不能想太多,眼前这也是个极度缺爱的小朋友,跟自己不同的是他还涉世未深,不通人情。
相比自己那份体面而世故、需要深谙察言观色本领的大学老师一职,收债这种干净利落脆全凭气场和武力值的活儿就简单多了。
要让对方真正开窍直面内心,江老师还真得慢慢来。不过反正弯直这方面,景丛一开始就没有排斥和受不了。
江次回抱着怀里的人,其实他也同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抱了一会儿,许是感冒药的药效到了,他感觉到景丛有些蔫蔫的都快睡着了。
“快睡吧,有个好觉。”
江次缓缓把人放回床里,替他盖好被子。看着景丛闭眼下重回些许距离感的睡眼,江次的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翘起。
轻轻带关房门后,江次整理起了厕所的洗浴间,看见脱下的整齐放在篮子里的湿衣服,他顺手便扔进洗衣机了洗了。
洗完晾完衣服以后,江次喟叹一声,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身心疲惫又舒服的躺在了沙发上。
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赖,工作稳定,房租收入可观,此刻屋子里还多了个宝贝。
只要把高雷的事情处理完,把母亲的病控制住,再等几年她就能出狱了。那时候景丛跟自己应该已经……江次想着即使高娟到时候会诧异于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但应该也能很快接受,她受了太多的苦,早已对男女婚姻生活失望绝望。
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江次的思绪,这一回神,让江次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思考未来,第一次对还未发生的事情产生希冀。
是因为屋里睡着的那只小野猫么。
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来电显示,江次按下接听键,“喂?”
“我的好侄子啊,不记得你舅舅了?”
江次陡然嘴唇抿住,牙关咬紧,没有出声。
耳边是嘈杂的赌牌声,接着传来对方猥琐放肆的声音,“舅舅我可是想了你多少年啊,啧啧,……诶臭娘们给老子留着这张,这张老子不打!……江次?十几年没联系了,还喜欢舅舅送你的那份见面礼吗?”
“十几年了,你倒还真是黄赌毒一样都没落下。”江次此时口吻稀松平常,吊儿郎当,充满了不屑。
“呵呵,是啊,要不是前段时间输了点钱,不然也用不着想起我这有钱又发达的亲侄子了,”高雷拿起脚边放在一堆空瓶中间的酒瓶喝了一口,朝外吐了一口泡沫渣,眯起眼,“你妈要是不那么贪,居然只把房子都过户给了你,她也不会有今天,至少能安安稳稳等刑满释放,哈哈哈,活该!”
江次垂在一侧的拳头越握越紧,另一边僵硬地保持着接听姿势。
江次缓慢的开口:“什么叫把房子都给了我?”
“你装什么傻,我为我那好妹妹指了条明路,既能摆脱噩梦又无后顾之忧!这□□居然背着我……去去去,老子去上个厕所。”
高雷离开牌桌,趔趔趄趄着换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无人的地方,“别说些有的没的,江次,识相点就吐几套房子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高雷,当年爷爷奶奶两栋祖屋拆迁,分房子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据我所知你跟我妈一人分了一边单元楼。你自己一股脑把家业败光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江次强迫自己冷静,引诱着对方讲出他想听到的东西。
高雷喝了酒后头胀得很,听了江次这油盐不进的话更是气急败坏,“我他妈要不是走投无路,你以为我想吗?!什么叫我不放过她,那是我妹妹!你被你爸打得还少了?你不知道你妈过的什么日子么?要不是我好心让她学会反击……哇呕——”
那边一阵呕吐声,不用想就知道是吃喝嫖赌的烂人活法。这样的人在外面霍霍了十几年,难道真是祸害遗千年么。
等高雷缓下来,江次表面无情的问道:“所以是你告诉她怎么杀了我爸的?”
“那可不——不,呸,不是,我告诉你,不是,谁都没有证据!……老子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
高雷叫嚣着:“你妈不是疯了么,江大教授,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最好认清现实哈哈哈!”
高雷挂断了电话。
江次垂目看着手机里自动转存下的通话录音,高雷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蠢。即使自己那个可恨该死的父亲江勇前才是高娟悲惨人生的开始,但高雷这个又蠢又坏的烂人也是导致一切变得更失控的催化剂。
如若高雷选择了就此隐匿,追究不了的事情江次不会固执的去追究。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高雷如今还来害得他妈不得安宁。
十一岁前的江次自有记忆起,就时常在父亲的拳打脚踢和母亲各种各样的哭声中度过。直至一场血案将这样的日子终结。
江勇前死后的各种报告上都写了过程,他前一晚一夜未归,第二天大中午的才从外面烂醉如泥的回到家,对高娟拳打脚踢至眼角破裂流血,于是高娟慌乱中摸到手边的刀具。
因酒精麻痹作用反抗不得,江勇前身中数刀却都不致命,死于正午,死因失血过多。
那时江次吃完饭正趴在教室里午休。
自此,江次从十一岁开始,就是生活给他什么,他就面对什么,经历什么,跨过什么。
他万幸的没有被困死在血淋淋的过去,同时也失去了对未来憧憬的能力。
到两个月前,二十九岁的江次,已经这样活了十八年,只知道怎么活着,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
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别人怎样对他他跟着回应,上学的时候老师让努力学习他就学。他早早在市井里打磨过,练就了在人情世故里游刃有余的本领。
只要他不说,不会有人觉得他与众不同、行事怪异,也没人能想象到他那格外特殊的童年和经历。就算他说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
最后竟也直愣愣活成了外人眼中羡慕的样子。
而江次在三十岁前,无意碰见了一个意外。
打破他表面风光实则无趣人生局面的意外,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思索以后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