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次把炒好的胡萝卜炒肉和回锅好的菜端上桌时,景丛还低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
“在想什么,可以吃了。”江次边说边把手里的筷子递了过去。
景丛连忙接过筷子,吃了一小会,发现江次只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自己,便开口问道:“江老师你不吃么?”
江次笑笑,“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饭桌上一时无言,只有景丛慢慢的咀嚼声。很快手里的米饭见了底,江次帮他重新添了饭。
江次看他吃着饭,想了想,开口说:“那天晚上就是跟江乔他们一起喝酒,他跟我是一个学校和专业的同事。”
景丛从碗里抬头,道:“他长得很漂亮……他也是吗?”
“是很漂亮,”江次眼中聚起笑意,接着点点头,“嗯,也是。”
“那你们……”
“不是,”江次快速回答道,“我跟他都姓江,自然是兄弟。”
景丛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讪讪道:“我本来也不太懂,原来是亲兄弟啊。”
江次这下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逗你的,只是凑巧同姓,但确实只是哥们关系。”
景丛虽然早已领教对方的嘴上功夫,一时脸上还是微微染上一点点红。
“前两天在楼道里,你说我不理你的那天早上,怎么那时候才回来?”江次跟闲聊似的七扯八扯。
景丛回答的声音不大:“蹲人去了。”
闻言江次顿了顿,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没上学了,你的年龄跟我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大。”
话问出去,景丛却没再吭声。
就在江次以为景丛要不是沉默,要不又要错开话题的时候,对面的人开了口,但语气和面色都比刚刚冷了不少:“因为被说偷了考卷,后来爷爷心脏病去世,就没念了。”
这段话的逻辑关系并不清楚,但结合以往碎片式的了解和猜想,江次在心中勾勒了个大概。尽管还有满心疑问,却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问出口,对面的小刺头明显不想多提。
他便没做出什么别的反应,面色和语气不变的说:“那干/你们那个赚钱吗,我感觉比我当老师应该有钱多了吧。”
景丛听后果然被转移了些思绪,他先是不可思议地咧了咧嘴,羞赧地低头扒了碗里最后一口饭。
还没等下桌,江次手边的手机这时响了。
他看了来电显示,立马接起:“喂,李警官。”
景丛在一旁听到李警官这个称呼,又想起那天在监狱门口碰见江次,不自觉产生了些联想。
江次举着手机听对方没讲几句话,眉头就越皱越深,脸色跟之前全然不同。
“好,那先拜托了。我马上过来。”
江次挂完电话,对景丛说道:“我一会儿有点事,要出趟门。”
“出了什么事了吗……”不等江次回答,景丛急匆匆地继续说,“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晚饭,江老师。”
“没什么事,回去吧。”江次朝他仍旧拿出好脸色,只是边说边穿上外套,拿起了钥匙。
景丛知道江次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也知道江次更不会相信,一个与他学生年龄一般大却辍学了的人能解决什么问题。
他想想,自己确实除了打架,其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江次还是个老师,什么时候能用得上打架来解决问题呢?根本不需要。
告别后他默默上了楼,一回去就往床上扑,迷迷糊糊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也不想睡觉,便又爬起来,摸过床边放着用来打发时间的旧课本走马观花的翻起来。
江次赶到香樟女子监狱时,他的母亲已经躺在了单间观察室里,闭着眼睛昏睡中,但额角全是汗,睡得并不安稳。
“已经打了镇定剂。”李警官站在江次身边说道。
江次隔着房间的透明玻璃朝里看,转过身,说道:“实在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分内的事。”李威阳宽慰道。
便见走道门口的负责人朝这边喊道:“高娟家属,来签一下字。”
江次走过去签完字,回头看见李威阳正站在吸烟区的露台边抽烟。他走过去,也点上了一根。
李威阳见他来了,吐出嘴里的烟雾,一缕缕白烟缭绕在两人之间,他缓缓开口:“我有点不明白......你舅舅,费力做这些讨不到好处的事,究竟在图些什么,当初……”
“高雷让江勇前沾上的毒品,”江次说完看向远处,随即讽刺般的轻笑一声,“他也算是个被上天眷顾的法盲吧。”
李威阳停顿了好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深沉。
“你知道是我妈杀了江勇前,我那时候小,耳边都是别人说的’他妈把他爸杀了’,也只当知道这个。于是我就忘了高雷有段时间总挑我妈上班的时候来找江勇前,也忘了我妈回老家过年见过高雷一面之后就变得不太正常。”
江次转过头看了一眼李警官,夹着烟的手指抖了抖烟灰,说话的声音有些混沌,“虽然知道已经晚了,这些年我仍旧不甘心的查过,时不时的想过。是高雷,唆使我妈杀的人。”
“不过,我妈她也确实是起了杀心的,决定确实是她做的。”最后这句轻飘飘的,却是笃定句。
李威阳的表情随着江次断断续续的话变得惊讶而又复杂。
“十几年前的事了。高雷重蹈覆辙不过还是为了当初想图却没图到的那几套房子,一个法盲想得倒是挺美,江勇前死了我妈要坐牢,居然直接把已经十一岁的他侄子——我给忘了。我妈从始至终连房产证的边都没让江勇前摸到过,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烂人。断断续续吸毒这么多年还没死,他高雷的命确实硬。本以为那些可笑的不甘心要石沉大海,没想到他还不死心,以为我还是个小孩么?现在不一样了。”江次最后边说边把没吸过但烧了过半的烟掐灭,也不费力地调整好了表情。
李威阳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伸手拍了一下江次的肩膀。
江次回以对方安定的眼神,又移开,喃喃说道:“我妈这一辈子,丈夫和哥哥都是丧心病狂的瘾君子,她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朝李警官淡淡的笑笑,踏脚走进了室内。
高娟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不是一天两天,从十八年前就开始了。
但精神状况差归差,却没到疯的地步,高娟在监狱里一直表现良好,几次减刑后本已再过两年就可出狱。
偏偏上次受刺激后当时看着不大严重,可事实的病情往大家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高娟好像一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就走不出来。
每发病一次就更严重一次。
今天早晨起来,她对前来检查的工作人员又是喊叫又是撕咬又是拳打脚踢,根本没人能接近。叫来了值班室的医生后让人压着打了一针镇定剂才暂时缓下来。
如果再继续发展下去,就得转送精神病院。
江次听了复述却也无法,只能一切听从监狱里的安排。
“虽然你我都知道,你母亲的病被诱发出来跟高雷有关,但高雷从探监流程到探监过程我们都查了,没有问题,”李威阳送江次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两句,“你也小心点,既然对方是无知的赌命之徒,不能操之过急。”
“嗯,我会小心的,这么多年了,不急这一时,现在急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江次无奈道,最后挥了挥手,“李警官,谢了。”
“都认识多少年了,有事联系。”
李威阳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青年背影,挺拔坚定,波澜不惊。
他看着一年一年来探监的小男孩长大拔高,变得越来越成熟淡定,在别人看来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冷静。
除了唏嘘便是心疼,再是钦佩。
他跟江次一直只保持着最官方的关系,却没办法在能帮忙的地方不多帮一把。
而那场灾难,如江次所说,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高娟处在杀了自己丈夫的崩溃边缘,江次又才十岁出头。就连他自己当年也全程跟着参与了工作,却也仍旧无法知道全部原委。
一桩家庭命案背后隐去的诸多内情和细节都已被埋葬在残旧的时间下。
它能影响的人数范围很小,却足以毁了一个人的一生。谁的一生不是一生呢?
杀人必须付出代价,但作恶的人也都不应该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