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高二,景丛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从爷爷那儿接过来已经一年多了,被安排进这所陆明伟也在二中,只不过他哥哥陆明伟是他们年级的政治老师。
因为小时候在乡下入学晚,景丛刚进二中读高一时,比周围同学普遍都大了两岁。
他从高一开始就一直住校。放假就买上车票坐四个小时的车回家看爷爷。
那个离自己学校不远,住着自己亲妈、亲哥和继父的地方,不是他的家。
在那件事发生前,景丛本以为可以将这似有若无的淡漠关系一直□□下去,他对陆明伟这个亲哥哥也并没多大感觉,只是跟他是同一个妈生的但命却截然不同,没有过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一个人而已。
当时还有几天就是期中考试,其他人都去复习了,景丛正一个人倒在宿舍睡闷头大觉。但却被班主任一个电话吵醒,被叫去了教务处。
一进教务处,景丛还在懵圈中时,便看见陆明伟冲着自己走来,大声质问道:“景丛同学,你为什么要偷期中考试的出题样卷?”
景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陆明伟和坐在一边的一脸严肃的年级主任。
“景丛同学,陆老师出的历史期中考卷本来今天就要送去印刷,但却凭空不见了,根据陆老师的叙述,他又是你的哥哥,所以……”
景丛恍然回神,被冤枉的感觉让他五内翻搅却无处发泄,他激动地说:“不是!不是我!”
从年级主任那得了个“目前没有证据,老师们是很讲理的,你先回去,我们会再调查”,便被请出了教务处,景丛回到寝室,便看见自己的床位和桌子被翻动过……
一时间他是真的傻逼了,接着便是涌上心头的羞辱感。陆明伟出的期中考卷不见了,却说是自己偷的?为什么?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唱了起来,景丛看向来电显示:邹敏。
“我是妈妈。”景丛听着手机传来声音,这声音淡漠而毫无起伏,他一声不吭。
“我就长话短说了吧,你哥哥出了点事,他好不容易出的考卷丢了找不到了,这正考试当口,校领导正拿着他追责呢。你也知道,你哥马上就评一级教师了,如果没有人承认偷了这…..”
没等她说完,景丛冷声打断:“所以让我去当小偷顶罪?”
“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呢?这不是什么大事,有小伟在学校,最后结果你也就记个过,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你成绩也并不好,可你哥他……”
“他自己弄丢的东西,凭什么我背锅?我他妈就不是你儿子?”景丛嘴上愤慨,像在讨伐。
但他懂了,之前心口堵着的气也烟消云散,只觉得冷,比从前更冷。
对景丛来说,比起不被信任,似乎还是更能忍受不被在乎。
景丛从记事起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小时候他还抱着一些些幻想期待着自己的妈妈,会像别人家妈妈那样抱抱自己吗?关心自己吗?
等来的只有一年可怜几次的时间极短的看望,像任务式走访,每次那个衣着优雅精致的女人把她高跟鞋踩在灰尘稍多的水泥地上时,在景丛起初移不动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嫌弃和反感。
那嫌弃和反感里包含了对这个乡野地方的,应该也包含了对自己的。
慢慢地就淡了。落空的期待攒多了,就不会再有期待了。
之后他就近在镇上的镇中中学上学,毛没长齐的青少年通常用打架发泄一切,在管束偏松的乡镇初中里更是家常便饭。
景丛那时候就拥有了一套不讨喜的性格体系,即便他从不想跟人主动产生关系,但纠葛还是会找上门来。
麻烦避之不及,那就干呗。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我不会把你从那个穷乡僻壤接回来。但现在关乎着领导对小伟的信任和看法,关乎着你亲哥哥的前途,而将损失缩到最小的做法只能靠你了,我知道这对你是一种伤害,但……”
通话陷入一阵沉默。景丛在等最后的宣判。
他等到了。
接着这个明明跟自己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女人用最后一句话彻底断送了十几年来本就淡薄冰冷的母子感情:“你现在每月回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你爷爷心脏手术后引起多种并发症,现在需要长期住在医院观察,否则问题很严重。你爸走前我就跟他离婚了,我没有义务赡养你爷爷,你应该知道。”
他一次一次从痛苦到麻木的更新着对自己母亲的认知。
这个美丽优雅的知识女性,一定能给别人带去温暖,而留给她的只有冷淡,冷漠,冷血。
景丛听完就像刚从冰水里捞起来的人,嘴唇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咬着牙说:“我做。但必须保证爷爷的安全。”
“我不是在逼你,只是得你想通才好。这不是很大的问题的。”
一切都在按设定好的情节在走,景丛承认了自己一时念起在考卷要上交拿去印刷的前天晚上,偷了他哥哥出的考卷,并在之后随意丢在了某个垃圾桶里。
在陆明伟的周旋帮衬下学校对景丛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并要求作出检讨。
尘埃落定之后,景丛不再“浪子回头”。
因为不合群又出了那事,他时常被人嘲讽挑衅,碰上忍不了的也不再刻意忍着,便又开始了打架人生。
在二中这种地方不好打架,因为管得严,学校里的倒数们通常除了言语威胁推推搡搡的小打小闹再没有其他动作,放在景丛以前的初中,那都是怂蛋才干的上不了台面的事。
但就算有着规矩管束,也挡不住十几岁少年过剩的荷尔蒙。校内难打校外打。
景丛和小五就是在他高二结束前,打架的时候认识的。
小五比他低一届,是个被养父母收养的孤儿。养父母近几年各忙各的事业,频繁深造、出差,于是小五就是放养状态下的一匹野马,自由自在。
一次群架,景丛不是中心人员,就只在外围默默看看,打算早点溜人。
就在双方互相推搡送拳间,只见斜对面一个拿着钢矬的人杀红了眼,借着被人推的惯性不管不顾就往站在自己前面的小男孩冲,景丛睁大了眼睛,手比脑子快一步拽住前人的胳膊往后带,一个侧身把人推开,另一只手飞速截住那把钢矬,对准来人肚子抬脚一踹。然后和那个踉跄在一旁的人一起跑了。
两人跑过两条街,景丛喘着气休息了会,旁边的人开口了:“谢了大哥,不然就要血溅当场了。”
景丛平复着气息,没说话继续走。
“诶!大哥,我知道你了!就那天全校检讨的时候嘿嘿。你比我高了一个年级诶,对了,我叫小五。”
“……”
“大哥你刚刚太帅了,不过想想都后怕。”
“……”
“大哥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别叫我大哥,也别跟着我。”景丛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伙子,开口道:“比起救你,只是不习惯眼睁睁看着人被捅。”
小五傻傻笑了一下,说道:“那也谢你,大哥……啊呸。”
景丛不理他,快步向前走。
“哎!丛哥?!等等我啊!”
而景丛的梦一般会戛然而止于在教务处里的激烈怒吼处。
“不是我!”景丛在这更高一声的喊叫中睁开了眼睛。
江次看着他被稍微打湿的眼眶和睫毛,问道:“醒了?做梦了?”
景丛一双朦朦胧胧的双眼跟江次对视上,他默默点头,抹了抹眼睛,再揉了揉脸。
“下车吧,回去好睡一点。”江次轻声说。
两人下车后一起上楼,到六楼江次拍了拍景丛的背,然后开始掏钥匙。
江次关门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还在想着刚刚在车上景丛睡着后的样子,不是我……不是他,什么不是他?
“咚咚咚。”
“谁啊?”江次应门。
正疑惑是谁这会儿敲门,接着外头传来人声,“是我。”
他打开门,看着门外人的耳朵渐渐变红,和红润的嘴唇相呼应,问道:“怎么了?”
“我下午忘记带钥匙了……”
江次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景丛接着小声说:“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钥匙。”
江次思索了两下,去房间拿了钥匙出来,嘴角上扬,对景丛说:“好,走吧。”
上到七楼后,江次扒拉扒拉钥匙串找出七楼的钥匙,帮他打开了门。
“以后记得自己带好钥匙,我就算有备用可也不一定每次就刚好在家能给你开门,知道吗?”
“嗯,知道了。”
答得挺快,跟上一次在七楼的时候判若两人嘛。
江次一本正经的理理钥匙,一本正经的继续说:“以防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这几套房子可是我的小心肝,留个电话号码吧,有事的话找我方便。”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换完了手机号码。
“要……进来坐坐吗?”景丛稍微卡了卡壳的说。
景丛进门后手搭在门上站在一边,脸上还印着一小块刚刚睡觉蹭着车窗玻璃的红印子,讲话不利索得一看就知道对讲这类客套话十分生疏,虽然他并不是在跟人客套。
江次看在眼里,闷在心里,堵在嘴边,藏着笑意最后只摇摇头说:“我还有课没备完,下次来坐。”
景丛的耳根又微微泛红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你等会记得吃点消炎药,早知道不点水煮鱼了,你今天吃得太多了。”江次又说。
“我不撑的。”景丛回答。
江次这下藏不住了,嘴角绽起笑容,略带戏谑的口吻道:“我是说你吃太多辣的了,虽然点的微辣,但也对伤口不好。而且嘴都辣红了,虽然是让气色变好了吧。”
“我先下去了,”江次将景丛的表情尽收眼底,也没再给景丛说话的机会,自己在外面边拉门边说,“晚安。”
景丛有点儿窘迫,但在努力的让自己回归常态,就看着门一下被关上附带了一声晚安,都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下。
他在门口傻站了几秒,去到浴室对着镜子脱了衣服,伤口跟下午没什么两样,腰腹一片青紫泛着红血点,四肢上也有,手臂还有几道不知被什么划破的口子,左手手掌被踩破了皮。反正就是浑身又酸又痛不带劲。
景丛捧起一掬水浇在脸上,“嘶”——才想起左边嘴角和颧骨处也破了,晚饭吃水煮鱼的时候可能专门用右边吃的,都没想起这些。
人饿起来看见好吃的就有要疯的趋势。何况他又是个嗜辣的,虽然不耐辣。
冲完澡继续上点药,景丛套上专门晚上睡觉穿的短袖短裤,心情颇佳的闭上眼。
难得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