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

何笑笑没有打扰包厢里面的两个人,转身在大厅的吧台里坐下。

她这会儿心里装着事儿,神情便稍微显得有一些严肃,但整个人五官清秀,个儿高腿长,往那儿一坐,看着依然很有一股子惹人探寻的意味,身边搭讪的男人来来回回好几遭,似乎还有源源不断的架势,何笑笑实在没有应付这些家伙的兴趣,胳膊一拍,就干脆以断情绝育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喝下第四杯果酒,扭头转战一旁的单人卡座,心中痛下决定,想着自己今天一定要替林溪瞒下这大半夜离家“幽会”的事情。

何笑笑过去在林涧面前,其实是很少会去刻意隐瞒些什么事情的。

她比林溪大了三四岁,大学时没恋爱过,不知道人间情/欲滋味,平时一向公事公办,不留情面,也就刚才,忽然看见了林溪出来时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何笑笑心中难得意动,也不知怎的,便油然生出了一股子格外的怜悯,她想着,少女情思到底是一件让人费解难猜的东西,能让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娇柔姑娘找到一个沉默陪伴的人,这是何其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何笑笑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那些隐瞒林涧的负罪感便渐渐淡薄了许多,她在卡座里安安稳稳地躺下来,靠在抱枕里头看完了一集电视剧,抬头见时间过两点半,终于揉一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起身往包厢那边走去。

包厢是酒吧里最大的一个,何笑笑打开门时,里面还在自动播放着歌曲的伴奏,声音很轻,没有人唱,只有屏幕上的mv在有条不紊地放映。

林溪这会儿被杨子规抱在怀里,眼里也有了些许懵懂的睡意,她毛绒的粉色开衫毛衣被打开,露出大半个白嫩的胸口,线条流畅细直的一双腿与杨子规交错摆放,手臂微微搭在男人肩头,身体柔和而松软,兴许是被捏得舒服了,随意一动,便发出小猫似的黏腻声音。

何笑笑看见两人的样子,脸上难得有些发烫。

杨子规听见门口的动静,侧头将视线略微投过来,点头打了个招呼。

何笑笑于是关上门,走到沙发边上,轻咳一声开口提醒:“林总,已经两点半了。”

林溪看着何笑笑悄悄红起来的小脸,娇滴滴笑了一声,将贴在自己腰后的大手拉开,起身回答:“嗯,那走吧,先把他送回酒店去。”

杨子规感到怀里的香气离开,一时双手空荡荡,心里徒然生出一股无用的茫然无措。

他站起来,伸手拿来一旁林溪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林溪惯于接收男人的体贴,此时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因为个子矮了许多,便只能垫脚在他脸颊一侧亲上一口,笑嘻嘻地道谢,低头将毛衣的扣子重新扣好,一边往外走,一边在何笑笑身边转着圈嬉闹打趣。

杨子规从后面看着林溪的头发,伸手抚了抚自己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穿上一旁的风衣,迈步往前走,视线投向地面,直愣愣的。

何笑笑将车开进酒店的停车场,特地停在了离电梯最近的位置。

林溪坐在右侧,挨着杨子规靠在他的左手边,回头拿出后面的一个棕黄礼盒,将兜里一个毛茸茸的手机挂件挂在杨子规的手机上,随后又从礼盒里拿出一条羊绒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特地卷了几圈,像是找着了天大的乐子,捂嘴笑开,揉了揉他的头发,小声打趣道:“这样就算被拍也不怕啦,你这个模样好可爱呀。”

杨子规此时一张脸都被包裹在羊毛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他看着面前林溪温柔惬意的笑脸,心里有一股子触摸的冲动,抬起手来,伸手想要轻抚她的嘴角。

可林溪明显不怎么愿意,抬起胳膊,装作撒娇地推了推他的胸口,笑嘻嘻地说到:“快上去了啦,这么晚了,明天还有戏,等会儿可得睡个好觉,要想我,知道吗。”

杨子规下意识地点头,收回自己的右手,打开车门,回头又看了一眼,步子没有停留多久,到底还是什么话也没留下,径自往那头电梯的方向走了。

何笑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溪重新冷淡下来的脸,低头发动车子,轻咳一声,开口问她:“林总现在回龙景苑还是去市里的公寓?”

林溪在市区里有一个私人公寓,是大学毕业时她爹林文瑾送给她的。

顶层复式,专人设计,里头那个小的露天花园很漂亮,早时养过葡萄藤,可惜后来全部枯死,林溪不愿打理,也就没怎么再去过。

此时,何笑笑提起,林溪点一点头,便觉得也行:“好,那就回公寓吧,时间这么晚,你也在我那凑合凑合别回去了,今天的事,谢谢你。”

何笑笑得到上司这样一句道谢,脸上一红,就有一些不好意思:“谢我做什么,这是我做秘书的职责。”

林溪收了收自己的领口,看着车窗外头已经零星的城市夜色,笑着回答:“谢谢你没有告诉哥哥啊。”

何笑笑一时笑容僵在脸上,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下唇,小心翼翼道:“林总,我不是,我平时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跟老大,咳,跟你哥哥说的。”

林溪“噗嗤”一声笑着安抚她:“你别紧张,我对我哥哥管我这事儿又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我现在毕竟年纪这么大了,有些时候,就像今天,也会想一个人独自待上一会儿,或是,找一个沉默少话的人,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地安安静静坐上一会儿,松松脑子,喘口气,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

何笑笑当然不明白。

她不但不明白,她还很是疑惑。

她觉得,林溪有时候就像一个天使,有时又像一个恶魔。她的体内或许存在着一个很是顽劣的灵魂,乖张俏皮,却忍受不了片刻的孤寂。

它喜欢看男人们为自己变成面红耳赤的样子,也喜欢看情人那一腔无所适从的深情,它不会对此有任何的愧疚,这不是它该有的情绪,它被林溪好好地藏在温柔娇俏的外表之后,披着一个完美的外壳,叫做虚情假意。

那之后的两天,林溪没有再找过杨子规。

严敏出了院,重新投入剧组的拍摄,《法网》前期在北城的场景拍摄完毕,后面的戏份已经需要转移去往锡山影视城。

林溪飞往南桉的日子也是同一天。

她和杨子规在机场里相遇,很是意外,也很有些浪漫,两人隔着一整个长长的走廊,彼此目光相触,有一丝心照不宣的暧昧流动。

杨子规不是流量明星,之前还有过不明不白的丑闻,可凭借着那一张难以超越的脸,依然能有三个背着书包的姑娘前来送机。

林溪办理完登机,站在何笑笑的身边,看着那些个热情洋溢的小姑娘,便转身兴致勃勃地问她:“何秘书以前追过星吗。”

何笑笑站在她身边,把手里的递过去,摇了摇头回答:“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姑娘。”

林溪捂嘴一笑,很是惊讶:“那你以前有和姑娘交往过?”

何笑笑面露窘霍,低声否认:“没有。那只是青春期的小心思,乱七八糟的,不能当真。”

林溪难得打趣,拍着何笑笑的背,在她耳后吹气:“谁说不能当真,青春期的冲动才是最本能的冲动,爱情可不分性别。”

何笑笑挑一挑眉毛,就笑着夸耀:“怪不得林总您一直处于青春期。”

林溪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光平滑,还很白嫩,低头抿嘴一笑,就又洋洋自得起来:“我就当你是夸奖了。”

两人有一茬没一查地聊着,那边几个送机的姑娘看见林溪,突然两眼一亮,指着她手上的手机,很是兴奋,张嘴便问了:“你也是来给杨哥送机的吗?”

林溪眨一眨眼,看了旁边的何笑笑一眼,突然扬起一个无比的笑脸,点头答是:“对呀。”

那姑娘于是更高兴了,脑袋凑过来,仔细看了眼林溪手机的挂件,轻声感叹道:“哇,你这个哪里买的,比我们的都像,我们照着杨哥的那个跑了好几家,都没你这个像呢。”

何笑笑站在旁边,心里不无感叹地想:能不像么,你们杨哥手机上那个就是这祖宗送的!

林溪兴许也觉得有意思,从手机上把那个水晶毛绒挂件取下来,笑着递给她,“那送给你吧,我自己再去买。”

林溪自小嬉皮笑脸惯了,在小姑娘面前,最好装大尾巴狼。

小姑娘脸上一红,连忙推拒,“那哪行啊,不要不要,你就告诉我在哪儿买的就行。”

说完,她见杨子规已经办完登机,正在往安全通道走,连忙拉上林溪的手,跟旁边两个小姑娘跳着挥起手来,蹦一下还喜滋滋地念叨一句,“啊杨哥看我了。”

林溪被这群小妮子的热情感染,眉开眼笑,心中也开始带着一丝少女的愉悦。

往旁边歪歪扭扭一靠,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没想那姑娘要求还挺严格,见林溪态度不端正,直接把她的胳膊往上一拉,很是严肃地教育:“站好点儿!哥哥让你吊儿郎当了吗,来,昂首挺胸,笑得阳光灿烂点儿。”

林溪被姑娘教育得站姿一正,当即差点没笑出声来,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使劲忍下去,以过去从未有过的正经姿势对着那头杨子规招了招手,脸上神情也出人意外的严肃。

何笑笑在她后面,憋得十分辛苦。

林溪回头瞪她一眼,等到了候机室,便找出杨子规的号码,特地发了个短信过去——“哥哥今天看了我两眼,人家死了,以后也请一定要加油哟,我会一直支持你哒。”

后面还特地加了个极其少女化的字符串表情。

杨子规看着手里的短信,想到她刚才混在那几个小姑娘里头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左手张开,半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试图将眼中那点罕见的温柔遮盖下去,可眼角眉梢春意盎然,还是被一旁的刘玫看见。

刘玫目光微微一凝,手指在沙发上轻敲两下,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溪得了杨子规一句肉麻的回复便不再管他,杨子规打电话过来,她也没接。

上飞机之后直接睡觉,等到达南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来机场接她们两的,是刘老太太的女婿梁敬。

刘老太太是林溪小时候住在乡下的邻居。

老太太那会儿身体很是健壮,待林溪十分不错,秦梳刚和林文瑾分开,整日忧愁苦闷,月下落泪,实在无心照顾自己这个调皮的女儿。

林溪于是越发上蹿下跳,跟着村里的小孩儿四处作乱,跑得满身是灰,像个没人要的野丫头,饿了上刘老太太那儿喝粥,脏了就去她那儿让她给自己换衣。

可以说,七岁之前的林溪,对于长辈这个词语唯一的认知,便是全部来自于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老太太。

刘老太太去年迈入七十大关,得了肿瘤,进城做完手术便住去了外嫁南桉的女儿家里。

手术医生是林溪帮着找的,很成功,可惜老人家时日依然无多,毕竟年纪大了。

刘老太太的女儿刘欣年轻时在村里也很有名气,本科毕业,后来结婚嫁人,丈夫的公司渐大,她生了二胎,在职场受完委屈,便索性在家里做起了家庭主妇。

梁敬是很典型的大城市中年男性——略微突出的肚子,稀疏油腻的头顶,无一不体现着他因为常年浸淫欢乐场而衍生出来的轻浮与精明。

他将林溪跟何笑笑送到酒店,转身帮两人卸下行李,目光之间,十分放肆,从林溪身后经过的时候,甚至伸手无意划过她的腰肢,笑着告诉了句:“妈特地做了饭,让你们今天晚上上家里吃。”

林溪侧身往后退开一步,目光低垂,点头答好。

她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给女儿的二胎儿子洗尿布。

林溪站在她身边,伸手理了理她花白的头发,轻声开口道:“请个保姆吧,您这么大年纪了,又才做手术,怎么能累着。”

老太太是辛苦惯了的人,在她眼里,林溪还是以前那个到处撒野的小丫头呢,像以前小时候一样,放了个苹果在她手里,回答得满不在意:“哪用花那个钱,欣儿和她男人养两个孩子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人都是要老的,一代又一代,这就是我们的命。”

林溪心里觉得酸涩,但她说不出苛责的话来,她不是老太太亲生闺女,老人家一辈子为女儿付出,像前面挂了草的水牛,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识。

林溪胸口发闷,转身便只能去阳台喘气。

可梁敬和刘欣此时也站在那里,两人神情凝重,像是吵起了架。

林溪站在窗帘后面听了一耳朵,咂了咂嘴,觉得很是无趣——中年男人在外包养情妇、妻子哭诉的庸俗戏码永远没有新意,可也永远那么横行。

梁敬不知林溪在,从阳台进来时看见她,脸色有些难看。

刘欣却不在意,依然站在阳台上,手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眼睛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林溪掀开窗帘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神情坦然,声音冷淡道:“他能在外养女人,却不愿意请一个保姆,刘欣,你知道你妈活不了多久了么。”

刘欣搂紧手里的孩子,像是在回答,也像是自我安慰:“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四十了,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我有的只有这一个家了呐。”

林溪仰头靠在阳台的墙壁上,她看着刘欣那双蜡黄的手,不知为何,心中烦闷地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你让你妈一直为你的懦弱而付出的理由么。刘欣,人活着得有良心,你知不知道,我过去有多羡慕你?你的大学是你妈一根一根玉米给你剥来的,你儿子是你妈快要死了依然硬撑着给你养活的,但她是你妈,她不欠你什么。”

刘欣抱着怀里的儿子,神情麻木,所有喜怒哀乐像是一并消磨在了孩子放肆的哭闹里,她抬起头来,看着林溪的眼睛问她:“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妈是文化人,你妈永远那么优雅,那么精致,她永远不会在你结婚时带着打了十多个补丁的布包上门,她永远不会因为没有城市医保而接受不了手术让她的女儿跪地求人,她甚至不会有一个早死的丈夫,留下一对孤儿寡女挣扎在这个世界上,林溪,人活着的确需要良心,但良心却救不了一个注定死得不体面的老人。”

林溪终于不说话了。

她一直到吃完晚饭离开,依然情绪低迷,坐在放着撕心情歌的出租车里,车窗外头是南桉纷乱复杂的夜色,她低着脑袋笑了一笑,轻声感叹了句:“人啊,怎么会是这么贪婪的东西。”

林溪于是给刘欣留下了一张银行卡,第二天,没有再去。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下午在酒店做了个头发,换上漂亮的毛呢长裙,一切武装完毕,才跟着何笑笑去了隔壁刘尚的婚礼。

林溪这一次来南桉,除了看望刘老太太,第二件事,便是参加自己这位英国留学时期前男友的婚礼。

刘尚比林溪大了四岁,当年那个为生活费四处奔波的男孩儿,如今已经入职国企,成为娇妻在怀、事业成功的成熟男人。

林溪觉得两人当初分手,她亏欠良多,于是包得红包尤其厚实,站在的外面,话也说得格外真心实意:“恭喜啊新郎官儿,今天可真帅。”

刘尚已经有了些世俗的痕迹,可他的眉眼依然俊美,开口说话,也依然低沉好听,“林溪,你也还是这么好看。”

林溪低头噘嘴,故作惶恐道:“你这样可不怕新娘子打你。”

刘尚酒气还浅,思绪很是清晰,他伸手在林溪的脑袋上一拍,就只是笑着回答了句:“不怕,今儿就进入婚姻坟墓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我过去喜欢的姑娘好好夸一夸。”

林溪见他这样说,也低头笑了起来,她抬头看着刘尚的脸,声音轻柔道:“对不起啊,当初辜负了你。”

刘尚听见林溪的话,沉默一瞬,站在原地深吸了两口气,摇一摇脑袋,笑着回她:“别这么说,林溪,当初其实是我先退缩的。你记不记得,你妈当时给过我一张银行卡。”

林溪视线看向地面,没有说话,像是不太想提起这件事情。

刘尚倒是不在意,拖了个旁边凳子过来坐下,抬头轻声开口道:“她给我那张银行卡的时候,第一句话,不是让我离开你,而是问我有没有能力成为那个给你幸福的人。她说,那张卡里是她那么多年自己存下来的私房钱,她说自己只能给你前半辈子的幸福,后半辈子的幸福,得你的丈夫去给。她那个时候问我,愿不愿意用卡里的钱去打拼,敢不敢去做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我那个时候心里很乱,我知道自己有能力,我也知道自己有野心,但在面对你妈那种期盼又恳切的眼神的时候,我退缩了,我不敢保证自己的成功,至少那时我不敢,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我懦弱的答应了分手,但是时候,却没能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林溪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她低头望着地面,好一阵,直到外面的人群涌来,大家嬉笑打闹,她才在那些欢声笑语里,重新抬起头来,突然笑了起来:“刘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刘尚摇头,也直视林溪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刻意压在了嗓子眼儿里:“是我该谢谢你,林溪,就算不能成为夫妻,我也希望你这一生能过得好,过得没有任何遗憾,毕竟,在英国时,你的每一次帮助,我都永远记得。”

林溪闭上眼睛,发现那些不久以前的事情她居然都已经不太记得清了,抬头笑开,伸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男人的肩膀上,点头回答:“你也是,刘处长,新婚愉快,还有,前途似锦。”

那天酒席,林溪难得地喝了酒,并且意识恍惚地想到了自己远在北城的母亲。

林溪曾经对母亲这个角色感情十分复杂。

她知道自己其实深深地爱恋着自己的母亲,这是血缘生来剪不断的亲昵,你没法儿抗拒。

可秦梳的优雅,秦梳的克制,秦梳的不动声色,却又让她感到害怕,她害怕自己爱着的人,其实并不爱自己,她害怕她心中美丽的母亲,也将自己视作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今天刘尚的话,无疑让林溪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子。

那些经年不见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照在角落那几块儿轮廓分明的阴影之上,露出下面原本清秀可人的模样。

林溪像是在这样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位与众不同的母亲,或许生来就该与其他女人不一样,她永远不会为自己的女儿剥一根玉米,不会为她做一碗简单的鱼汤,她的爱意很深沉,她的关心也显得那么高高在上。

可她是母亲,是特立独行的解铃人,是给予了林溪生命,让她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成就所有喜怒哀乐、唯一的母亲。

从酒店出来,林溪沿着南桉穿城而过的内河一直往北走,她脑中的酒精此时被吹得肆意上涌,兜里的手机响起,是来自家里的电话。

秦梳在那头好像有些感了冒,声音沙哑,一边问林溪回来的日子,一边嘱咐她不能光顾着漂亮,要勤添衣。

秦梳大多数时候都是感性的,她活在自我的世界里,不屑于柴米油盐的真实,不接受世俗的改变洗礼。

可似乎只有在林溪面前,她的话总是很多,像一个真正五十岁的女人,有着一颗落入世间的凡心。

林溪低头听着,好一阵,才吸了吸鼻子,点头笑着告诉她:“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妈妈。”

秦梳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听林溪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

她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女儿一点点长大了,成熟的姑娘总有不能说与人听的少女心事,她似乎更愿意以一种平等冷静的姿态来面对两人母女的关系。

秦梳对此向来不做反对,她恪守自己的优雅,包裹自己的关心,只有在夜半时分,才会偶尔怀念怀念以前,怀念女儿还未长大时,那一声声带着鼻音稚嫩乖巧的“妈妈”。

林溪在南桉待了不少日子。

她去乡下找到秦一蓁的父母,何笑笑给刘老太太寻了个合适的疗养院,林溪怕她不适应,陪她在里面住了小半个月。

老太太现在记忆力退化有些严重,偶尔喜欢胡言乱语,她像个孩子似的,喜欢看电视节目,有时与林溪聊自己年轻时追求的小伙儿,有时又告诉林溪,以前佟村那个总爱抓她辫子的孩子现在当了大明星。

林溪每次都能笑着附和,觉得日子挺好,但抓着老太太的时候,她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走得慢一些。

一月中旬,大街小巷已经开始生出临近春节的热闹气氛,《三盏》年后正式开机的日子终于确定,官方宣布的名单里有杨子规的名字。

《三盏》是陈鹤文阔别影坛将近三年的复出作品,男一男二具是影帝级别人物,大牌云集,杨子规这个新人男三夹在里面,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网上因此也开始对他有了许多新的猜测。

有人联系他过去的丑闻,认为他是找到了背景深厚的金主。也有人找到翻出他大学时期的话剧片段,认为他此次能拿下周廉的角色全凭实力。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三盏》的出演人员确定,让杨子规又一次十分鲜明地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里。

林溪在准备启程回北城的前一天,得到了于夏的电话。

于家小姐此时心情极其愉悦,便想找个人同自己分享,“我听我妈说,明润内部现在闹了矛盾,刘泽豪他老子双重合同的事被扒出来,你说我们用不用趁机挖几个明润的好苗子?”

林溪笑了笑回答:“再看看吧,天合那边年后也有戏看,你等着就行。”

于夏见她说得笃定,一点儿怀疑也没有,便开着玩笑问:“不怕影响到你那杨子规?”

林溪咳嗽一声,挑眉哼哼:“这有什么影响的,他的规划也不是靠公司。”

于夏觉得牙酸,“啧啧”两声又开始不正经:“讲道理,那家伙床上功夫到底怎么样?”

林溪手里转着笔,无比坦然地回答:“我哪儿知道,我们在一起总共没几天。”

于夏于是不高兴,立刻大声感叹起来:“暴遣天物啊。”

说完,她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地问:“那他急着辟什么谣。”

“辟谣?”

林溪咬一口手里的苹果,往床上一躺,很是不解,“什么辟谣。”

“跟他们同组女明星的恋情啊。”

林溪对这些圈内绯闻向来没什么兴趣,瘪了瘪嘴,就只是道:“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两人没有聊太久,于夏晚上得去她未来丈夫家里吃饭,做完美容就挂了电话。

林溪闲来无事,便上网看了两眼杨子规最近的消息,问身边的何笑笑:“《三盏》的发布会,杨子规怎么没去?”

何笑笑很是严谨地回答:“这是他个人的意思,他说自己是演员,要对每一部剧负责,不能因为签下一部新的电影,就放松已经接了的电视剧。”

林溪挑眉一乐,笑得很是漫不经心:“他倒是挺会装模作样。”

杨子规这一手姿态摆得清奇,外面看着是敬业、不追求名利,林溪却知道,他这只是在给自己以后的名声造势。

毕竟,他们剧组里的严敏以前对陈鹤文有过提携的恩情。

而陈鹤文当时能够定下杨子规,显然对他本人也十分满意,他这次不去发布会,一能避免因为之前的绯闻抢了男一男二的风头,同时又能加深自己在圈里“不忘本”的虚名,放弃一点眼前暂时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机会,营造一个影响他后期整个演绎生涯的基调,聪明人一想,便知道这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不过,我怎么听说他跟剧组的女演员传绯闻了呢。”

何笑笑看一眼林溪的脸色,见她丝毫没有生气,便轻呼一口气,小声回答:“这是公司宣发做的。”

“和谁?”

“赵晓年。”

“谁?”

“就是接替田美虞角色的那个女演员,明润的,他两的角色在剧里是生死CP,有些意难忘的意思。”

“哦?那天合和明润也愿意配合?”

“他们两个公司的意思,是只要不发展为现实,都没有什么意见。”

“那他为什么还在微博上辟谣。”

何笑笑面露疑惑:“这一点我也在考虑。杨子规这个人实在有些看不透,如果真要说一个原因,那可能就只是他个人不愿意?”

林溪听见何笑笑的回答,觉得还挺有意思,也不知为什么,想到杨子规那天实在难听的歌声,实在魔性,“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伸一个懒腰回答:“行,你定两张明天的机票,咱们去锡山看一看。”

何笑笑点头答好:“要让那边接待吗,明天好像是沈文浩的生日。”

林溪摇头拒绝:“不了,我在,他们玩儿的也放不开,不用多此一举。”

何笑笑“哦”了一声没有多问,她心里虽然觉得林总这个做法实在像极了两口子查岗,可她立马又自我否认了下去,毕竟在她眼里,自家林总天生多情,做事干脆果断,杨子规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就算有点本事,也是绝对不值得让林溪做出查岗这种事情的。

第二天,剧组如约给男二沈文浩办了个生日聚会。

杨子规没参加。

让助理送去礼物,自己跑锡山的地下酒吧喝酒去了。

他这一阵儿心情不佳,见谁都有些凶神恶煞的意思。

自从林溪上次拒接了他的电话之后,两人已经有十七天没有联系过。

他不知道过去的周梅染、赵泽青,是不是也有过和他一样焦躁的情绪,但他现在心里的确有一口下不去又上不来的气,两人明明曾经那样亲密地拥抱过,可第二天/朝阳初生,一切就像是被强制刷新,那些镜花水月便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了。

这是关系不对等的恋爱关系难以避免的窘境。

林溪作为这段关系的掌控者,似乎总能活得五彩斑斓,潇洒肆意,只要她想,她可以找到大把的男人为她深情万丈,而只要她不想,就算再是情浓的恋人,一时缠/绵过后,你依然是一只没有人认领的狗,你对她的一切,无从得知。

你甚至没法儿与她抱怨,因为在她那里,你是情侣,是金钱交易之下熟悉的陌生人,也是一个最是忠贞痴情的小玩意。

林溪从杨子规助理那里得到了他酒吧的位置。

她今天穿着一双过膝的高帮靴子,把两条腿的线条拉得笔直且细长。

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兴致勃勃地打看那边杨子规独自喝酒的模样。

杨子规的眉目相较过去更加清淡了,身边站了一个浓墨重彩的姑娘。

那姑娘还很年轻,没到二十的样子,即便画着成熟的妆,也遮不住脸上隐约的稚气。

这是这座影视城独特的产物,漂亮的年轻人们,在等待导演投资人垂青的同时,本能脱离躯体,难免也会追求一夜/情的刺激。

在这样的地方,我有我的故事,你有你的野心,一杯酒下肚,两三欲望上升,彼此爱/抚,总能成就一段鱼水情深。

可杨子规到底是缺乏感情的人,他甚至无法忍受女人身上那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站立起身,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抽一口烟。

他于是起身走开,刚刚迈出了脚下步子,酒吧里的音乐伴奏徒然响起,身后便忽的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林溪这会儿坐在酒吧狭小的舞台上,手里握着面前高高的话筒。

她唱歌的样子漂亮极了,声音更加勾人,像是每一个词语都带着格外的纯真与欲念。

杨子规站在原地,视线毫不遮掩地望过去,耳边是男人们直白低俗的讨论,他们肖想林溪的身体,赞美她的纯真,就像是为了性/欲而生的畜生。

“这声音叫/床一定很好听。”

“她的胸怎么那么大,皮肤也白,是化妆的吗。”

“她是哪个剧组的。”

“不论哪个剧组,总不会跟你睡。”

杨子规从来没有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愤怒这样的情绪,他这十七天的焦躁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合理的发泄。

身旁的男人依然聒噪。

他于是抬脚将那人的高脚凳踹翻,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径直将拳头往他的额头捶了上去。

男人在他身下大声叫嚷,像是歇斯底里的疯子。

林溪坐在台上,眼睛依然笑得温柔娇气,她把脑袋往下稍稍一歪,嘴角往上勾着,丝毫没到受到这一番动乱的影响,眼睛像是一弯藏在云水深处的月亮,细长的睫毛有如掺着蜜的花儿。

她看向杨子规的目光很炙热,带着无声的笑和勾引,跃跃欲试的唇形,微笑地说着——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林渣渣:没事撩一撩,腰不疼气不喘。

狗东西:她喜欢我,实锤了。

p.s.姚信安绑架林溪这件事,林家人基本是不知道的,知情的只有秦梳和林溪林涧,甚至林文瑾也不知道,原因后面会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