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玫和电话那头的人叨叨半天,这会儿挂上手机,终于回头喊了一声杨子规的名字。
杨子规于是重拾虚假笑容,迈步迎上,因为他个头比较高,还自觉低了低头,也不多说话,只是站在旁边做出一副侧耳聆听的模样。
刘玫见状面露微笑,她一向满意杨子规这么个内敛懂事的性子,他的模样在整个公司算是头一份,难得心性也还谦逊,没仗着自己的长相就胡乱矫情。
刘玫当然也知道杨子规其实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私底下甚至有不小的野心,不然上个月拍《极地拯救》的时候不会私下里接触那几个姚氏的管理,像天合这种本身有影视资源的公司,演员拍外戏时一般是不允许私自接触外部交际的,但杨子规这次出了界,刘玫却没觉得不好,她和一般经济人视野不一样,心思开阔,也想得深,她知道,自己手里这几个苗子如今虽都有了出路,却到底还处于圈子的中下层,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想要再往上挤,想要拿到更加优渥的资源,除了公司的关系和脸蛋,靠得只能是他们自己的手段。
你不能指望天大的机会凭空掉下来,就像你不能指望良心突然发生在一个畜生的身上。
特别在这样一个隔雾看花的行当里,有野心、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永远比知足常乐的混得好;会利用别人、虚情假意的也永远比真心待人的更有人缘。在刘玫看来,杨子规有想法,也有外在实力,倘若他真能踩着别人上位,那她也愿意睁一眼闭一只眼,用些精力把他提携上去。
杨子规见刘玫若有所思,不禁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他冷漠的五官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灵秀生动,笔挺的鼻梁投下一点侧影,映在身边潋滟的湖光水色里,更显清俊。
刘玫轻叹一声,做出居委会妇女主任的和蔼模样,伸手理了理他大两万的围巾,低声开口,若有所指道:“今天是郑董女儿组的局,在场都是一些世家小姐,不像那些大老粗的饭局嘴巴没遮没拦,这些姑娘年纪小,也喜欢好颜色,你顶着这么一张脸,可不能浪费了这样的机会。”
她话说得内敛隐晦,总结思想,就是今儿在场的小姐们家庭背景十分牛逼,杨子规要是豁得出去,努力傍上一个,那他就算是得了大机缘了。
杨子规不傻,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他没有回答,嘴唇上下一抿,下颚的肌肉因为这个动作拉得很紧,脖子细长的一根线条因此显得有些僵硬,目光低垂望向地面,瞧不见里面的情绪。
刘玫见他不回话,这会儿又不是妇女主任了,她化身风纪委员,开始右手叉腰教育起来:“这些小姐年纪都不大,素养也好,只不过偶尔喜欢玩儿了些,也不是一上来就让你陪/睡,玫姐是正经人,不会逼你做那些没良心的缺德事,但如果等会儿真有哪个看上你,你难道还要把人得罪个干净?”
杨子规低头听着,还是没有附和的意思。
如果他大学的时候没见过刘琅的事儿,刘玫现在说的这些话他兴许就信了。
杨子规大学时候没什么朋友,也就刘琅,因为是同寝室,又家庭条件类似,闲来无事,偶尔聊过那么一两句。
刘琅那时长得好,虽然没有杨子规那么扎眼,但喜欢笑,不像杨子规对普通同学都冷着个脸,所以比较受欢迎。
他女朋友是编导系的,当地人,大一时长得一般,大二暑假垫了个鼻子开了个眼角正式迈入美女行列,因为刘琅假期回老家,她不甘寂寞被一二百来斤的富二代撬走,刘琅回北城后气得嘴上起泡,无能为力,恶向胆边生就只能自甘堕落去泡那富二代的姐姐。
结果怎么样杨子规不知道,反正刘琅后来不爱笑了,偶尔上澡堂子遇着,身上还有疤,隔三差五上男科医院,大学毕业的时候,那女人给了他不少钱,两人分手刘琅也没在北城多留,直接回了老家,眼睛里俨然没有了刚进学校时的那股子冲劲。
杨子规想着这些旧事,脸上笑容就淡了很多,沉默一阵,见刘玫面露不耐,终于还是抬起头来,开口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刘玫这一听,又再次喜笑颜开,伸手理了理杨子规的头发,拍着他的肩膀,重新恢复了刚才妇女主任的亲切模样,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怪玫姐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我带你出来,就是为了积累人脉和机遇,这过程不难,就是折磨人心,等你以后在这个圈儿里站住了脚,有了自己的资本背景,别说是陪个笑脸,就是你想要睡哪个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也不过是张一张嘴的事情。”
杨子规点头,沉默地听着刘玫说闲话,脸上虽没有多开心,但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依然温和平顺,只有眼神深处闪烁着几缕不被发觉的阴暗光芒。
四个人脚步不停,好一会儿终于到达包间门口,刘玫抬手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直接推门进去,张嘴就是一句:“哎哟,这么热闹啊。”
云鹤山庄的每个包间相隔都不近,每一间用单独的围栏圈出来,半开放,三面墙是高挑的青竹和人工盆景,一面通往人工湖,打开栏杆往下走了就是船,要想进湖去玩,就喊工作人员过来撑篙,既浪漫又私密,实乃恋爱、偷情之圣地。而包间的屋顶也很精妙,一整块透明的玻璃斜放着,下雨天或是雾气浓重的日子,水滴子从上面往下流,站在屋里的人一身舒爽,往旁边的靠椅上一趟,抬头望着,就像在水帘洞等着吃唐僧肉似的。
包间里此时欢声笑语,靠着湖边的地方有两对情侣在钓鱼,刘宁一进屋就奔着他们小跑过去,显然是过去就认识的。
靠窗的麻将桌上坐了四个女人,旁边还有俩男艺人,其中一个杨子规认识,是年初因为谍战电视剧《夜半》火了的薛云山,也是天合的,两人不是一个经济人,平时见过,却从未交谈。
这会儿,麻将桌那边的人听见刘玫的声音,纷纷抬起头来。
打头的是天合董事会里那郑董的女儿郑玲珑。
她瞧见陈文深,脸上就是一乐,丝毫不显得害羞拘束。
这人说来也算情场老手了,年纪比杨子规他们都要大,但平时喊人从不带名字,开口闭口全是哥哥,下巴尖得吓人,嘴巴往上一撅,就像一口气能吃下俩孩子。
刘宁之前给她录过微电影,那时被吓得两眼发黑,刘玫还安慰他,说这闺女整完还在恢复期,做导演的,得心怀大爱,不能对姑娘们的长相太过苛责,如果实在无从下手,就在心里大喊三声阿里斯宁,这点儿冲击都不能承受,还怎么为艺术献身。
杨子规那时听了刘宁的诉苦,就告诉他,胡说,整成这样的,就算鼎盛期那也是一花枝招展的老妖精。
杨子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刻薄,他不反对女人整容,相反,他觉得那些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同志为了城市美丽市容,为了提升自我信心去整容是很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整成郑玲珑这样夸张,还整天哥哥来哥哥去的,他不能理解。
刘玫可不知道杨子规心里的这些想法,她放下包,看见郑玲珑了,上去就是一个拥抱,一边喊着“亲爱的”一边告诉她:“喏,今天为了你,我可是特地把文深带过来了。”
郑玲珑朝刘玫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拍拍身边的位子,一点儿不见外:“深哥,来,给我摸个牌,今儿我手气可好了。”
说完,她手里一个八万扔出去,又笑着跟对面的女人吆喝道:“李大胖,这就我跟你说的深哥,现在在湖河卫视做节目,你有时间了跟你舅舅说一声,让他多照顾一些。”
对面的李秀芸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拿着手边的烟就往对面女人脸上扔:“别他妈乱喊,老娘现在叫Tiffiny。”
说完,她还不解气,撩起眼皮对着陈文深翻了个白眼,显然兴趣缺缺,然后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杨子规,立马眼神一亮,眨着眼睛问:“玫姐,这位是?”
刘玫听见李秀芸的话,一边塞了颗花生进嘴里,一边笑着回答:“这是我手下刚中戏毕业的小杨,杨子规。他月初才拍完闫导的《极地拯救》,你之前在英国没见过他很正常,他现在在网上挺火的呢。”
李秀芸对刘玫的话一点儿不怀疑。
毕竟长了杨子规这么一张脸,就算你说这是个神仙,她也只会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李秀芸这人向来自来熟,眼看着要准备结婚了,在外面照玩不误,这会儿眼睛在杨子规轮廓分明的脸上扫荡几圈,就开始笑着招手喊:“杨大帅哥,来,来,别站着了,来这边坐。”
杨子规见状也不扭捏,点头打了个招呼,倒是没真在李秀芸身边坐下,而是找了个远一点的位置,坐姿笔挺,神情自然,假笑的天衣无缝。
李秀芸倒是不介意他这点生疏,摸了两把牌,臭得不行,就张嘴问对面的郑玲珑:“哎,大龙,你觉不觉得咱这杨帅哥长得有点儿像林涧啊?”
郑玲珑听见她的话,眉头一皱,肉眼可见的,那张脸就突然耷拉了下来。
郑玲珑平时喜欢年轻帅气的小伙儿,这大家都知道,但她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是南边林家的三公子林涧。
郑玲珑的老子是天合董事,听起来家世不错,但在有军政背景的林家面前,那就是个屁。
林涧作为林家二房的长子,这些年从不和他们这些人来往,要不是他妹妹林溪以前跟郑玲珑有些交情,他两压根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郑玲珑前两年在网上见了杨子规的照片,打那之后就觉得他哪哪儿都不顺眼。
女人在面对白月光与新人时毕竟是和男人不同的。
男人们可以抱着与白月光相似的姑娘回忆往昔、故作深情。
但女人却很少会在与白月光相似的男人怀里虚情假意,在她们眼里,真心是不可辜负的,爱可以没有,但那份自我感动的纯情却一定得永垂不朽、长留心底。
于是,郑玲珑扔了个故作凶狠的眼神给李秀芸,低头在桌上摔出一个红中,义正言辞道:“像什么像,像个屁!”
李秀芸乐得她发脾气,她今儿在郑玲珑手上输了大几万,牌场失意,就喜欢在情场上给她找点儿不愉快,张着嘴巴还想说话,抬头见门外头走进来的林溪和赵泽青,立马不打趣了,毕竟杨子规长得再仙,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上门找包/养的小情儿,说人林氏的副总和他长得像,也不太像话。
于是,她连忙岔开话题,对着门口的人吹了个口哨,笑着喊到:“哎哟我们林四小姐可算回来了,怎么还光着脚丫子,这是下水了一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