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三人刚出了蝴蝶谷,迎面便遇上了前来寻找胡青牛比试的王难姑。这对夫妻一个号“医仙”,一个号“毒仙”,明明恩爱甚笃,却偏要闹个谁高谁低来,其中大概也有着什么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情趣在里头吧。
不过此番事态紧急,王难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对于杨逍这个光明左使者也多有敬畏,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只道也要一同前去光明顶,便不再多加纠缠。
胡青牛听了之后自然最为高兴,连珠炮似的说道:“这几日我绞尽脑汁地想着那阴阳煞发作时到底为何会极冷极热,若是被那出掌之人打入了真气,以杨左使深厚的内力应当早已化解了才是,没道理反而会越来越严重。后来我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韦蝠王因练功走了岔子以至于时不时发作的寒毒,故而有了些许模模糊糊的猜测:会不会其实是杨左使你本身的内力被催化成了火毒寒毒所致呢?如此一来便都说得通了。”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坐在他身侧的王难姑,眼中满是柔情,颇为自豪道:“恰好夫人的毒术使得出神入化,这火毒寒毒追根究底还是一种毒,若夫人能与我联手一同帮杨左使医治,那想必定能事半功倍。”
胡青牛这些年来与王难姑聚少离多,每次哪怕短暂地重逢,也多是为了比试,并没甚机会与夫人好好诉一诉相思之情。现如今若能借着这次事件与夫人好好地朝夕相处一段时日,他定会对杨左使感激不尽。
聪明如杨逍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潜在之意,也乐得成人之美,承了这份人情,于是便对王难姑说道:“那就有劳贤伉俪为杨某费心了。”
既然杨左使都已经开口了,王难姑又怎会推辞,连忙道:“杨左使言重了,此乃我二人分内之事。”
听到她这么说,胡青牛当即喜形于色,期期艾艾地挨了过去,看她没有拒绝,这才心满意足地与她依偎在了一起,那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当真与初见之时的仙风道骨大相庭径。
丁敏君看着新奇,朝身旁坐着的杨逍眨了眨眼睛,杨逍微微一笑,牵过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许是因为他身上中的阴阳煞还未解开的缘故,他的掌心烫得有些厉害。丁敏君轻轻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抹隐忧,她看着前方平坦的大路,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到达昆仑山。
……
路途遥远,一行人离开蝴蝶谷的时候正好入冬,而在终于到达昆仑山脚下时,已是数九寒天。
光明顶上白雪皑皑,黑金为主的明教总坛气势恢宏,如同一座庞大的宫殿坐落在山巅之上,两旁哨塔林立,门前石阶漫长,将主殿高高承托起来,越显威严。殿前八根数人合抱粗的雕花石柱支撑着角形的屋顶。
整座大殿全由整块的黑石雕砌而成,建材与样式都与中原地区木制的飞檐翘角极为不同,想来应当是更接近波斯那边的风格,毕竟追根究源,中土的明教本就起源于波斯总教。
众人一路走来,凡所遇见的教众,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无论手头在做着什么事,俱都第一时间停了下来,单膝跪地,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行礼,口中高呼道:“见过杨左使!”可见杨逍在这明教总坛中的威名之盛。
既已回到了光明顶,那他自然便要先去处理一些积压的事务,胡青牛与王难姑也要先去研究商量一番疗伤的方案,于是就先各自分开,各行其是。
杨逍带着丁敏君去了自己曾经的住处,虽然自从阳教主失踪之后,他多数时间都隐居在坐忘峰上,但他身为光明左使,总坛之中自然会有一大片属于他的地盘,哪怕他平日里不在,也时常会有僮仆前去打扫。
此次回来,他本就主要是为了举办一场盛大的婚事,他要在明尊和列位教主的见证下迎娶丁敏君,光明顶自然是最为合适的地方,至于他常居的坐忘峰,到底小了一些,他怕委屈了心爱的姑娘。
丁敏君不知他心中的打算,只一路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看到的风景。
方才外面的大殿全由黑石雕砌而成,而这里面的屋舍却是用汉白玉搭建的,一眼望去,无论是石柱、石门、灯塔还是圆形的穹顶,全都是洁白一片,极具异域风格。
丁敏君从小生长在峨眉,偶尔下山历练也只在中原地区,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建筑,心中自然好奇极了,被杨逍牵着手一路走一路看,待他停下来了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已经到地方了。
看着她的模样,杨逍轻笑着调侃道:“以后你就要长住此地了,有的是时间让你看个够。”
丁敏君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头,抿了抿唇,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穿过半圆的高大拱门,后面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院中寒梅开得正盛,隐隐有暗香浮动。
杨逍推开房门,掀起垂坠的帷帐带她走了进去,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哒哒哒哒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绣着火焰团纹的挂毯被人一把掀开,一个穿着蓝色褂子,玉雪可爱的孩童快步跑了进来,口中叫道:“义父!丁姑姑!”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衫,容貌俊秀的半大少年,大概比之前的孩子要年长几岁,却称呼那个孩子为“小师兄”,嘱咐道:“小师兄,你跑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这两人自然就是比他们先一步到达光明顶的沈岳和顾惜朝了。
沈岳小孩子心性,又极为亲近丁敏君,因此径直扑到了她的膝头被她一把抱起。而顾惜朝仍有些拘谨,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朝坐在上首的两人躬身行礼道:“惜朝见过师父、师母。”
“好孩子。”丁敏君见杨逍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的意思,连忙开口将他叫了起来在身边坐下。被她抱坐在腿上的沈岳听到大师弟的称呼,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奶声奶气地改了口:“义母!”叫完之后又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人小鬼大地问道:“您是不是要与义父成亲啦?”想了想,聪明地拿前段日子刚好参加过的那场婚事举例:“就像朱伯伯和李姨姨一样?”
小机灵鬼还会拿朱富贵和李媚娘来说事了。
被他这么直白地问出口,丁敏君脸上微微红了红,掩饰性地伸出指尖去戳他的脑门,笑着逗他道:“就属你最聪明,连这个都知道了?”
沈岳故意顺着她的力道被戳地向后一仰一仰,偷眼看向旁边的大师弟,见他已经被义父叫到了跟前考校学问。
杨逍此时考的乃是《诗经》,他原想着顾惜朝真正开始系统地读书学习也不过才几个月,能将诗经通篇诵读已是不错,却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已经将全篇都背了下来,无论他随性提问哪一句,他都能反应极快地接上下一句,并且说出注解,可见是下了狠功夫了。
他眸色微深,眼中划过一抹不甚明显的激赏。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毕竟对自己足够狠心的人,只要不走偏,那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所以在收下他的时候,他曾给过他一个选择,即将来是留在光明顶总坛处理教内事务呢,还是进入基层义军成为反元主力,建功立业。
然而这个孩子在考虑了片刻后,却给出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答案。
一身青色衣衫的瘦弱少年跪在地上,掷地有声地对他道:“师父,弟子想去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哦?”杨逍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选了。他自然知道不会是什么想要当官出人头地之类的理由,毕竟那可是蒙古人的朝廷,不是他们汉人的,若这孩子当真是这么想的,早在他提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一掌毙了他了。故而他心平气和地道:“说说看。”
顾惜朝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说出了自己浅显却一针见血的评价:“元人的朝廷中似乎并没有我们明教的势力,以至于我们并不能及时掌握朝廷的动向,弟子想成为这个突破口。”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憎恶,却依旧继续说道:“而且弟子的那个……父亲,在迎娶了前任太师之女后,现在已经高居太傅之位,据我所知,除了一个女儿,他并没有亲生的儿子。”
杨逍沉默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这孩子竟会选择一条最艰难的道路,连将来考取功名后如何利用身生父亲为自己铺路都已经谋划好了。他并不担心他会因为所谓的父子天性倒向元廷那边,只因他了解这个孩子。
聪明的人多执拗,这孩子也不例外,既然选定了一条路,就会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会回头。
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红芜救了他们母子一命;而在他低进尘埃里的时候,是杨逍伸手将他拉了出来,给了他体面和尊严。
这样的人若给他一个归属,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牢牢地抓住,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明教之于顾惜朝,便是这么一个归属,也许将来最为忠诚的,反而是这个看似心计城府都极深的孩子也说不定。
杨逍心中难得起了些恻隐之心,再怎么聪明早熟,毕竟也还只是个不到八岁的孩子,为何要让自己背上如此沉重的担子?是以给了他反悔的机会:“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惜朝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坚定:“弟子已经想好了。”
杨逍沉默片刻,最终赞赏地笑了笑,朗声对他道:“好,那么从明天开始,为师亲自教你。”并不是自傲,以他的学识来说,教导弟子应付科举考试绰绰有余。
现如今看来,这个弟子做的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好。
作者有话要说:孩子们的戏份会渐渐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