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离开伶音阁的时候,丁敏君从马厩中顺手牵走了一匹好马。多亏了这匹千里良驹,除去最初几天快马加鞭赶路以外,哪怕其余时间走走停停,不过两个月时间不到,也已经进入了山西境内。
这日赶路至正午,艳阳高照,丁敏君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嗓子也干得快要冒烟,正好路边有个茶寮,她想了想,决定先暂时去那里歇歇脚,等外面日头收敛些了再继续上路。
茶寮并不大,一眼望去也就五六张桌子,除了有一桌上已经背对着门口坐了个身形有些消瘦的黑衣剑客,还被西手边先她一步进去的一伙江湖人士拖了三张并在一起,正唾沫星子横飞地高谈阔论。丁敏君微微皱了皱眉,挑了一张离他们最远的桌子坐下,刚要脱下帷帽招呼老板娘过来,却忽然听到那群人提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朝另外几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近些,声音却没有压低,依旧大着嗓子说道:“嘿我说你们听到了那个消息没?据说湘南王府出了榜文,重金悬赏明教反贼杨逍的首级,就算没有脑袋,哪怕是一条胳膊一条腿,只要能证明是杨逍的物件儿,拿到湘南王府去都有重赏。”
丁敏君听到这里,扶着帽沿的手顿了顿,松开重新放到了身旁的佩剑上,轻轻握住。
一个容长脸的瘦子听后啧啧称奇,颇为贪婪地说道:“豁,这么大手笔?这杨逍是做了什么惹得湘南王府掷下如此血本?”
另一个吊梢眼形容猥琐的矮子嘿嘿笑了两声,做了个略显下流的手势,舔着干裂的嘴唇恶意揣测道:“这杨逍不是自命风流吗,说不定是他勾了湘南王的小妾,给老王爷戴了绿帽,这才惹来这桩祸事呢?”
听他说完,其他几人全都心照不宣地淫.笑起来,仿佛通过这样带有桃色的编排,就能真的看成平日里都不敢正眼去瞧的明教光明左使的笑话一样。
不过是群无能鼠辈的意.淫而已,就算知道对于杨逍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但确实污到她的耳朵了。
丁敏君冷哼一声,抬手挥出一道掌风,在那个形容猥琐的矮子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偏不倚地扇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没一会儿便高高肿起,将他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
那矮子“哎呦”一声叫唤,立时感觉口中一阵腥甜,呸地吐出一颗还带着血的牙齿来。莫名其妙被扇了一巴掌,还被打落了牙齿,他当然怒不可遏,立时拍案而起,口齿含糊地狠声喊道:“是哪个暗算老子?!”说罢贼眼一眯扫过在这个茶寮中歇脚的其他两个客人,跳过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黑衣剑客,锁定了在他认为比较好欺负的那个女人,当即便举起手中一尺三寸长的铁刺遥遥地指着她叫骂:“臭女人,是不是你偷袭的老子?”
“偷袭?”丁敏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屑地冷嗤一声:“就凭你们?”话音未落,她便旋身而起,探手取过正要来上茶的老板娘手中的茶壶,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轻飘飘地落在那群人围坐着的桌面上,出手如电地将未出鞘的剑捅进那个正在叫骂的矮子嘴里,手腕一转又崩落了他两颗门牙,随后高高抬起手臂,将滚烫的茶水沿着剑鞘兜头浇下,全部灌进那矮子的嘴里。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丁敏君当啷一声扔掉空了的茶壶,冷笑道:“嘴巴那么臭,让姑奶奶好好给你洗洗。”
“找死!”见同伴受伤,络腮胡子的大汉怒吼一声一脚踢开坐着的长凳,举起手中大刀就朝那个突然发难的臭娘们背后砍去,其他几人也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纷纷抄起家伙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大刀当头砍落,丁敏君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蓦然旋身避开,足底尚未落到地上,她手中的剑已出鞘,铿地一声横挡住沉重的刀身,另一只手握住剑鞘,运起内劲向后用力一捅,重重地撞在另一个企图偷袭她后心之人的腹部,直将他打得倒飞出去,接连撞碎了两张空桌后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侧头呕出一大口鲜血,霎时间冷汗津津,面色惨白,再起不来身。
紧接着她又抬腿一脚踢在那个被她架住了大刀的络腮胡子腹部,将他也踢得倒飞出去,撞破了茶寮用来遮阳的草帘,重重摔在了外头的石子路上,腾起一地尘灰。
这几个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鼠辈而已,就会逞逞口头威风罢了,在她手下都还没过上几招便已经跟坨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冷冷道:“纵使杨逍再怎么行事诡谲不羁,可他组义军,抗元廷,于大义上从未有过缺失,你们这些只会蝇营狗苟的鼠辈,还不配提及他的名字!”
说罢转身将一枚银锭放在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上用以赔偿茶寮的损失,然后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在她之后,全程八风不动的黑衣剑客也将茶钱放在了桌面上,起身转过头来,竟意外的是个身量相当高挑的年轻人,就是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似乎不太康健的模样。
在他离开后又过了半晌,躲在柜台后的老板娘才终于起身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姣好的脸上哪有半分惊恐,只看着就完全不像一个普通人。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裙,提高声音往后厨的方向唤道:“当家的,当家的,出来干活了!”
话音未落,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便已经掀起帘子走了出来,左右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上各拿了一把剔骨刀,憨笑着叫了一声:“娘子。”
老板娘抱着手臂,朝地上那群人怒了努嘴,嫌弃地说道:“当家的,快把他们清理出去。”
大汉为了方便体型娇小的娘子与他说话,一直低垂着脑袋,直到此时,才微微侧过脸来,朝他们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道:“不做包子了?”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哀嚎的几人顿时仿佛被点了哑穴一般齐齐噤声,一个个脸色变得煞白无比。
恍惚之间,他们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许是进了一家做人命买卖的黑店了!
老板娘瞧着他们那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的怂样,风情万种地翻了个白眼轻哼道:“一摊烂泥,剁了喂狗都嫌磕碜,通通拉到后山去埋了当花肥。”
“哎!”
大汉应了一声,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忠厚老实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憨气。他也不再多问,提着两把剔骨刀便朝那群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去。
……
再说另一边,那日杨逍在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去,却只摸到了已经变得冰冷的被窝。
他倏地睁开眼睛,迅速扫视过整个房间,疑惑地叫了一声:“……敏君?”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起先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丁敏君只是比他起得早了一些而已,还暗暗感叹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毫无防备过了,然而当他打开衣橱却发现里面特意为她备下的衣裙少了好几件的时候,他眉心猛地一拧,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来人——”
他倏地转身,一边高声唤人,一边掀起袍角便匆匆走了出去。
最先跑到他面前的出人意料竟是顾惜朝。
“师父!”他急急地唤道。
杨逍脚步微顿,低头看着他,略有些不耐地问道:“怎么了?”
“师父!”顾惜朝仰头对他说道,“徒儿今日一早在花园里读书的时候碰到师娘了,师娘背了个包袱说是有事,便匆匆出门了。”
杨逍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什么时辰?”
顾惜朝垂下眼帘仔细回忆了一番,肯定道:“应当是辰时一刻的样子。”
现在才不过巳时刚过,杨逍敛下神色迅速推算了一番,想着丁敏君就算是骑马,以他的轻功应当也追得上。
思及此,他当即拂袖转头朝外面走去,然而还没能等他离开花园,却见红芜脚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见他形容有些仓促的模样,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讶然。
杨逍头也不回地边走边问道:“有什么事?”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压抑在心底的急躁,红芜不敢多言,一路追着他语速极快地禀报道:“距离扬州最近的一支起义军首领徐达前来觐见,已经等在会客的雅间里了。”
听到这里,杨逍即将迈出门槛的脚步骤然停下。
如果换成别的事情,他都能一概不理,只管把那个趁他不备又一次逃走了的狡猾姑娘逮住好好教训一番,可是唯独这件事——
明教自从教主阳顶天失踪之后便几乎分崩离析,虽然各地起义军依然打着明教的旗号,但其实各自为政,只听从起义军首领的命令,就算是他贵为圣教的光明左使,能够真正如臂指使的,也只有下属天、地、风、雷四门所统领的光明顶教众。对于基层前线的义军来说,他这个左使也只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尊号罢了,根本不会归他所辖。然而明教内部若继续如同现在一般四分五裂,形如散沙,比起元人的朝廷,也不过就是一群数量比较多点的乌合之众而已,更遑论完成抗元大业了。
因此首先,必须得统一明教的势力才行,而如今,契机已到!
杨逍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脸上已只剩下了属于明教光明左使的责任和威慑,他倏然转身,拂袖大步往回走去。
红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肃容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丁姑娘脾气暴,但是很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