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翌日晨起,丁敏君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望向缠在房间另一头两根檐柱上的金铃索。

昨天夜里,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堂堂光明左使杨逍,有舒服的床不睡却偏要抢了她的金铃索,在她的寝房里,学古墓派仙子们的做法,在一根比他手掌宽不了多少的纱绸上睡觉,也亏得他武艺高强,一晚上她迷迷瞪瞪醒来数次,每次察看的时候都见他睡得安安稳稳的,倒是她自己,直至快黎明破晓时分才放下心来真正睡熟,以至于到现在才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洗脸漱口,换上了一件粉底金线绣纹的衣裙,坐在铜镜前梳妆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又取出了昨日杨逍送她的步摇錾在发间,随后用了一些备好的清粥小菜,她站起来刚要走下楼去,却从大开的窗户中看到杨逍双手负在腰后,站在一楼的庭院中,正在指点昨日撞到她的那个小孩练武?

丁敏君有些好奇,走近了些往下看去,却微微一怔,被那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的人吸引了全部心神。

往日里她从来都只见杨逍穿些乍一眼看去朴实无华的白色粗布长袍,然而今日他却难得穿了一身广袖束腰的玄色锦衣,衣摆处绣了同色的暗纹,腰上是约摸两掌宽的腰封,上头依旧挂着她送的那根络子,仿若一个翩翩贵公子。

她怔然出神,一时间都有些看痴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底下的杨逍忽然眼神犀利地回过头来,高高梳着马尾的发梢扬起,擦过脸侧。待发现是她后,他的目光倏然变得柔软,一时间犹如清风拂面,吹皱了一池春水。

丁敏君看着他眼角蕴含的笑意,不由得也弯起眉眼,与他遥遥相望。

一时间岁月静好。

片刻后,她拎着裙角下楼来到庭院中,向迎上来的杨逍示意了一下正在院子中扎马步的小孩,轻声问道:“你这是……?”

他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孩子根骨不错,我已决定收他为徒。”说罢便朝那小孩招招手,喊道:“惜朝,过来。”

那小孩闻言当即站直了身体,尽管小腿仍然酸得微微打颤,依旧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到丁敏君身前,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倒头拜道:“弟子顾惜朝,见过师娘!”

“什——”丁敏君被唬了一跳,听着他口中的称呼当真是又羞又恼,气急地去打杨逍的手臂,低嗔道:“你对着人家孩子胡说什么呢,哪个、”顿了顿,微红了脸小声道:“哪个是他师娘了!”

杨逍倒是很中意顾惜朝这份揣摩人心的本事,气定神闲地握住她的手,对着已经直起身来的弟子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去练功,在他走远后才贴近她的耳边戏谑道:“反正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叫了又何妨?”

特意压低了的磁性嗓音宛若调情。

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侧,丁敏君半边身子都隐隐有些酥麻。她的耳根红地仿佛能滴出血来,连忙捂着后撤一步,恰巧见到正好路过的红芜,顿时眼睛一亮,如同遇到救星一般,急急忙忙跑过去挽上她的手臂作势要与她一同出门。

红芜懵着一张脸稀里糊涂地被她拖出了门外,没办法,只得扭头朝着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向杨左使汇报。

那女子点了点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脸来,赫然正是昨日前去招待那群蒙古人的水蓝色衣裙的姑娘。她来到杨逍面前,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行了个礼,口中道:“属下绿夭见过杨左使。”

杨逍此时已经敛下了唯独只在丁敏君面前流露出来的温柔神色,又恢复成了那副高傲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模样,垂着眼眸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群蒙古人什么来头?”

那女子低下头恭敬地回道:“启禀杨左使,那群蒙古人来自大都,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小王爷,他们来到扬州后一直流连在烟花柳巷中的各个风月场所,表面上看着像是来寻欢作乐的,暗地里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听到这里,杨逍终于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道:“找什么人?”

“这……”那女子单膝跪地,有些惶恐地低头回禀道:“属下无能,还没有查到。”

“三天。”杨逍神色淡淡地说道:“三天之内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那女子连忙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应道:“是!”

待她退了下去,杨逍转头看了看石桌上已经快要燃尽的线香,将已经满头大汗,一双腿都在不住打颤的顾惜朝叫了起来,毫不留情地说道:“自己再去续上一炷香,若你能坚持下来,那为师便开始教你基本功。若坚持不下来,就自己去刑房领十鞭。”

喘着粗气的小少年闻言非但毫无怨言,脸上反而浮现了欣喜的神色,两团墨黑的眸子深处流露出毫不遮掩的野心。

他很聪明,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就算师父待他态度严苛那又怎样?他的母亲是青楼名妓,妓.女之子,从生下来就是贱籍。为了改变命运,他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不过是吃点苦而已,算得了什么?

杨逍冷眼观察着他的表现,不动声色地轻轻勾起了唇角,自觉应当不会后悔收下了这个徒弟。

有野心算什么?聪明、城府足够的孩子才有培养的资格,将来才能成为他的助力。若真给他个老实的蠢人,他还懒得理会。

……

另一头,丁敏君虽然是着急慌忙下拉着正好路过的红芜出门的,但其实说起来还真有事情想要请她帮忙。

昨日收到杨逍送她的金步摇之后,她一直想着买些什么东西回赠于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发冠最为合适。

她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红芜,红芜眼尾带笑,带着她来到了城西的一家首饰店。这店别人不知道底细,她却清楚得很,乃是属于万梅山庄名下的产业,有许多别家买不到的好东西,且都只有唯一的一件,价格也还算公道。

这丁姑娘送给杨左使的“定情信物”,怎么着也得独一无二的。

丁敏君对于她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已经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挑选了起来。每拿起一顶发冠,她的脑中便会浮现杨逍俊美狂隽的面容,虚拿着发冠一顶顶试过去,终是选中了一顶玄底鎏金冠和一顶青玉冠。

玄底鎏金冠稳重贵气,与他今日的装扮很是相称;青玉冠高雅剔透,也很是适合他平日里一袭白衣或者青衣时的模样。

两样都很满意,一时之间,她倒是有些难以抉择了。

红芜见了,贴心地为她出谋划策:“既然如此,那何不将两顶都买了?”

“这……”丁敏君倒是想买,可惜囊中羞涩,带出来的银子怕是不太够。

“那有何难?”红芜拉过她的手,从她腕子上褪下一只玛瑙镯子递给掌柜的,留下另一只与发冠同色的青玉镯子,为她解惑道:“这只镯子也是在这家店里买的,这店有个规矩,凡他家店里卖出的东西,视新旧程度,能够调换同等价值的其他物品,这不赶巧了吗?”

丁敏君听说还有这等规矩,当即大喜过望,只说会将玛瑙镯子的银子还给她,便用那只镯子换了青玉冠,另买了那顶玄底鎏金冠,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里。

两人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铜锣敲响开道的声音。她们驻足避到一边,听围观的百姓说是霜叶楼的头牌青鸾姑娘被从大都来的贵人一掷千金请到府中去表演歌舞。

红芜在听到“大都”的字眼后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掠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杀意。丁敏君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因为她在轿子路过她们身前的时候,不经意间从被风吹开的纱帘里看到了那个“青鸾姑娘”的容貌——不正是昨夜她在画舫上救下的那个跳舞的女子吗?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她,原本无悲无喜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激动,嘴巴张张合合似是想要与她说些什么,却只来得及从里面扔出了一枚包裹着汗巾帕子的金簪,正好落在她的怀里。

丁敏君疑惑地拿起那枚簪子看了看,回想起对方当时的神色,绝望中带着惊恐,似乎还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微微一顿,直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知了红芜,红芜点点头表示认同,对她道:“我们现在赶快回去,从长计议。”

丁敏君颔首,重新将金簪用汗巾帕子包了起来,收进袖袋中。

……

回到伶音阁的时候,守在大门口的仆从立刻将他们引到了二楼的雅间中。

红芜随着丁敏君一同进去,甫一抬眼便看到了如同铁塔般沉默地站在杨逍身后的塞克里,于是立刻明白了杨左使这是打算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与丁姑娘坦白一切了。

她当即心领神会,停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双臂交叉搭在胸前,低头行礼道:“地门门主红芜,参见杨左使。”

末了抬眼去看丁敏君的神色,果不其然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仅微微挑了挑柳眉,竟意外地与杨左使平日里有几分相似。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摆正姿态一五一十地汇报方才在街上遇到的事情。

丁敏君面不改色地在桌边坐下来,顺势从袖袋中取出那枚被汗巾帕子包裹起来的金簪递过去。

杨逍伸手接过,拿在指尖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这是那个青鸾姑娘特意避着旁人扔到你怀里的?”

丁敏君点点头,开口道:“可是这簪子我已经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似乎就只是一枚普通的簪子而已。”

杨逍轻扬眉梢,侧过身来,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秘密本来就不在这簪子上呢?”

“那还能在哪儿?”话音未落,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立刻转向那方汗巾帕子,恍然道:“难不成是……”

“你看。”杨逍将汗巾帕子团起来向上轻轻一拋,没能抛出多高便悠悠地落了下来,被他再次抓住,说道:“帕子很轻,若没有重一点的东西压着,很难精准地扔到你怀里,所以她才包了根金簪,这样一来,即可以增加重量提高准确性,又能掩饰她真正的意图,毕竟价值不菲的金簪可要比一方普普通通的汗巾帕子显眼多了,不是吗?”

说完后,他身子略微前倾,又将帕子递了回去。

丁敏君接过后平铺在桌上,指着那上面仅有的一丛兰花绣纹疑惑道:“可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啊?”又摊开了拎起来找准角度对着光线照了照,依旧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杨逍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把帕子给他,随后拿起红芜端过来的酒和白醋,用毛笔蘸湿了刷在上面,依旧毫无变化。

“这……”红芜不解地看向杨逍,疑惑道:“难道这真的只是一方普通的汗巾帕子?”

“不可能。”杨逍很果断的否决了她的猜测,“根据你们的描述,当时情况紧急,对方不可能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嗯?”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好整以暇地问道:“有什么东西,是女子常用的,而男子一般不会去碰的?”

丁敏君听到后想了想,随口说道:“就胭脂啊。”随即猛地一愣,看向红芜,而后者不用她多说,便已经极有眼色地去梳妆台上拿了胭脂过来,递到她的手中。

她打开盖子,用指腹蘸取了一些,抹在那方汗巾帕子上,很快,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渐渐显露出一些略显凌乱的线条来。

红芜睁大了眼睛,不由得赞叹道:“原来如此,好巧妙的心思啊,这位青鸾姑娘当真是不简单!”

丁敏君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在上面的图案全部显现出来后仔细研究了一番,不太确定地说道:“这……好像是幅地图?可惜只有一小部分,看不出是哪里。”

杨逍闻言微眯起眼睛,意有所指道:“想要知道完整的,去问问那个青鸾姑娘不就可以了?”

到底朝夕相处了许久,对于他的心思,丁敏君渐渐地也能够摸到几分了,便道:“你打算去会会那群蒙古人?”

杨逍肆意地笑了笑,说道:“那群人中不是有个蒙古小王爷?既然千里迢迢来了此地,不若就永远留下来吧。”

三言两语间已经安排好了对方的下场,这是何等的自负!然而丁敏君却笃定地点了点头,丝毫不怀疑他会失手。

……

是夜,城中驿所。

一行人换了更利于隐蔽的黑色夜行衣,从旁边的一处高楼屋顶纵身跃下,无声无息地落在驿所的屋顶上,塞克里俯下身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对着杨逍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搬开几块瓦片窥探。

他们落脚的位置极为巧妙,正好能够一眼看清坐在正中央太师椅上的蒙古小王爷全貌,以及背对着他们跪趴在地上的那个青鸾姑娘。

青鸾姑娘形容凌乱,身上原本嫩绿色的薄纱衣裙已经脏污地不成样子,渗出斑斑血迹,应当是被严刑拷打过一番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够引得久居大都的皇室贵胄千里迢迢地赶到此地,还纡尊降贵地亲自拷问,不过倒是便宜了他们明教,不费吹灰之力地截下这条大鱼。

底下的拷问还在继续。

这蒙古小王爷本名查查托木儿,乃是湘南王唯一的儿子。湘南王与汝阳王同为元朝皇帝的左膀右臂,一个为其搜敛天下财富,一个为其南征北战,可以说是共同支撑起了元廷目前的半壁江山。

近几年来,汝阳王着力于收复中原武林,湘南王在为他提供人力物力上的支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当年他们在攻破汉室江山的过程中,顺手灭掉的小国金鹏王朝竟然留存下来了一笔巨大的宝藏用以复国,经过多年的查探,终于让他们查到了线索很有可能就藏在扬州城内一名青楼女子的身上。

这青楼女子的身份说来也不简单,其父当年曾是王室的御用画师,因母家出身落魄宗室,故而也被赐姓“上官”,专门为王室子弟和后宫妃嫔画肖像图。据说被攻破王城的那一夜,殉国的末代君主身旁只有他一人,君主迫不得已口述令他画下了藏宝图,待日后交付到成功出逃的小王子手中,助他复国。可惜这画师虽然最后也逃了出来,却没能等找到小王子就撒手人寰,临死之前将藏宝图交给了唯一的女儿,这女儿孤身一人,兜兜转转,最后沦落到了扬州城中的烟花巷地,成了一名善舞的清倌。

“本王说的这些可都属实,上官姑娘?”蒙古小王爷把玩着手中的皮鞭,漫不经心地问道。

原本一直低垂着脑袋的上官青鸾蓦地抬起头来,被鞭尾划破的眼角淌下一行带着血的泪珠,却冷笑一声,嘲讽道:“想让我把藏宝图告诉你这狗贼?做你的春秋大梦!”

小王爷眼神一厉,本来还算俊朗的面皮微微扭曲,狠声怒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说罢高高扬起执鞭的右手——

……

屋顶上,众人的眼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喜色。

万万没想到,这个蒙古小王爷竟然是湘南王的独子!

这消息对于杨逍等人来说可算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这次逮到的鱼不仅大,还肥美的很。湘南王和汝阳王是蒙古狗皇帝的左膀右臂,如果这次湘南王的独子命丧此地,就算不能断了他一条胳膊,也定能好好地重挫他一番!这些年来他们明教义士和中原武林可被这两个蒙古王爷逼得够呛,如今被湘南王宝贝成眼珠子的儿子既然自己个儿送上了门来,那可就别怪他们不客气地笑纳了!

想到这里,众人暗忖时机已经成熟,便不再等待,当即决定出手——

杨逍掰下瓦片一角,曲起拇指和中指弹射出去,嗤地一记轻响,瓦砾带着破空之声直击小王爷的手腕,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那腕上已然破了一个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什么人?!”随行的蒙古护卫大惊失色,当即拔刀出鞘,疾声怒喝。另有侍者扑将上去,把小王爷团团围住,手忙脚乱地用棉布堵着他手臂上的血洞止血,尖声传唤御医滚进来。

众人不再迟疑,运起内功一掌拍塌了屋顶跳下去,落地的瞬间,杨逍打头迎上始终牢牢护卫在小王爷身边的两个高手,这两人不是蒙古人,恰是汉人,他这辈子最瞧不起这等卖身求荣的走狗,当然下手毫不留情。

在他之后,塞克里和红芜分别攻向其余蒙古侍卫,他们一人双手各使一柄西域弯刀,抡得虎虎生风,如同砍瓜切菜般刀起头落;另一人甩着一条嵌了倒刺的九节鞭,凡沾上皮肉必定带走一大片,霎时间鲜血淋漓,极是可怖。

另一边,丁敏君在落地之后便掷出金铃索打在扣押着上官青鸾的两个大汉面门上,只听玎玎两声连响,金色的小球裹挟着内力震荡,顿时搅乱了两人的心神,不自觉松开了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脑袋,面目狰狞地哑声嘶叫,似是已经失了神智。丁敏君趁势收回金铃索,双手各持一柄长剑,用内力震碎剑鞘,翻转手腕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干脆利落地划过他们的喉间,刹那间血花四溅,两人已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上官青鸾猛然转头,待看到是她后,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来,惊喜道:“女侠你果真来了!”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大门轰然洞开,一大群手持兵刃的蒙古人呼啸着从外面涌了进来。

丁敏君来不及与她说话,转头一掌击在偷袭她后背的蒙古官兵太阳穴上,登时将他打得脑浆迸流,随后她将左手拿着的那柄剑扔给上官青鸾防身,再次使出金铃索忽左忽右专攻这群蒙古官兵的面门,出招迅捷,水红色的纱绸好似游龙一般,在她的掌控下竟能在半空中转弯,不多时便扫倒了一片,令对方难以近前,偶有几个突破她防守的漏网之鱼也被她用另一只手提剑一一杀了。

然而到底双拳难敌四手,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地开始稍感力有不逮,一个不留神就被个蒙古侍卫逼近身来,拿刀直刺她后心。

只听到被她护在身后的上官青鸾惊呼一声:“小心!”她神情一凛,知晓自己已来不及避开了,忙矮身降低重心,拼着重伤的代价想要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恰在此时杨逍正劈手夺过了其中一个汉人高手的佩剑,挥剑如电,反手抹了对方的脖子,转头的瞬间却没想到竟让他看到了这目眦欲裂的一幕,当即横眉厉喝道:“找死!”手腕翻转,直接将那柄长剑当做了飞镖,抬手用力掷过去。

长剑裹挟着浑厚的内力斜刺入那蒙古侍卫的腹部,被层层皮肉阻挡也去势不减,竟直接从肋下横穿而过,将那人高马大的蒙古人整个儿连地拔起,咄地一声沉响钉死在朱红色的廊柱上。

温热的血液飞溅在额头,丁敏君呼吸一窒,蓦地旋身看去,没等站稳身体,便被人一把揽住腰身扣进了怀里。杨逍用力箍着她的腰贴近自己,伸手抚向她的脸颊,狭长的双眸中少见地流露出了些许后怕,嗓音低哑地问道:“你没事吧?”

丁敏君握着他的手摇摇头,从他怀中退开来,刚要开口却眼神倏地一变,忙一把推开他,再次提剑杀了个试图偷袭的蒙古人,而后柳眉微挑,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场合,这可还在血战呢。谁知杨逍虽顺从地收回了手,却也没有再加入战局,而是对着她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突然道:“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丁敏君也已经听到了门外冲杀的声音,原来是杨逍手下其他天字、风字、雷字三门的门主率门下教众前来支援了。

此次突袭他们占尽了先机,又人多势众,没过多久便杀光了小王爷带来的人手,随后杨逍便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干脆利落地伸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撤退的时候负责扫尾的教众一把火点燃了整个驿所,烧干净了所有可能残留下来的线索。待大火将当地府衙引过来时,他们早已回到了伶音阁中,将捷报传给了隐匿在城外深山中的义军首领徐达。

而那徐首领在拿到捷报后大喜过望,更是对传说中的杨左使信服不已,当即决定连夜赶过来拜见的事情便是后话了。

此时的伶音阁中,青鸾姑娘正在向众人讲述自己的身世。

“小女本名上官青鸾,乃是四十年前被元室所灭的金鹏王朝的宫廷御画师上官墨独女……”

“……先王殉国之时,命家父将藏宝图交付给逃出去的小王子,谁知道还没等找到小王子,那被先王托孤的四个辅国大臣却先找上了门来,逼我父亲交出藏宝图……”

待说到父亲死因的时候,她原先死寂的神色蓦然变得狠厉,恨声道:“家父并不是因病而亡的,而是被那四人活活逼死的!那四个狗贼各自为政,都有自己的谋划,都想独吞了那批宝藏。他们用我母亲和弟弟的性命胁迫我父亲,父亲不肯,他们便当着他的面活活摔死了我当时年仅三岁的弟弟!”说到这里,她双眼赤红,似要滴出血来:“我当时贪玩,一大早偷偷溜到了山上去摘果子,这才逃过了一劫,等回去的时候,母亲和弟弟俱已身亡,父亲也奄奄一息。父亲死后,我听从他的嘱咐一路南下逃到扬州,快要饿死的时候被霜叶楼的刘妈妈捡到,索性留了下来,隐姓埋名地做了一名清倌,这才苟活至今。”

“上官谨、上官木、严独鹤、严立本,这四个人的名字,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咬牙叫出这四人的名字后,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快要濒临失控的情绪,抬手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痕,转而对着丁敏君说道:“请丁女侠随我去隔间一趟,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丁敏君闻言与杨逍对视了一眼,疑惑地站起身随她到了隔间,刚一进去,便见她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霎时间血流如注,落在了她方才一同带进来的碗中。

丁敏君不知她为何要自残,当即脸色微变,忙拿了架子上干净的布巾一把扯过她的手腕用力按压,饶是如此,血也很快渗透布巾濡湿了她的指缝。她沉下脸,冷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上官青鸾因失血过多变得惨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寡淡的笑意,对着她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她的手,自己低下头去咬住布巾的一头配合着另一只手在伤口处紧紧地打了个结,随后转过身去,解开身上的衣衫露出光裸的后背,将那碗血倒在另一块布巾上浸湿,反手绕到身后,一点一点擦在背上,边擦边有些虚弱地说道:“我的父亲在书画上有很高的造诣,他最擅长的,便是用一种特殊的技巧作画,待颜料干透后所画的图案会慢慢隐去,只有用同种颜料再次将画纸打湿,才能显现出来。他在临死之前……”顿了顿,她闭上眼睛继续说道:“用细针沾了他自己、我母亲还有我弟弟的血,在我背上刺下了这幅藏宝图。”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的背上凡是被她自己的血擦过的地方,逐渐显露出一些清晰的线条和坐标,其中一块,正和她之前给的那方帕子上画的一模一样。

这……!

丁敏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技巧。她不由得再次凑近了一些,想要更加仔细地查看一番。

……

待她们两个从隔间中出来,已是一刻钟之后。

丁敏君来到杨逍身边坐下,后者侧过脸来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她摇摇头,示意他稍微等等。

杨逍挑了挑眉,转而看向落后一步走过来的上官青鸾。

上官青鸾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伏下身体,却高高向前举起两条手臂,托着一块帕子呈上去,口中高声道:“求杨左使准许小女加入明教,小女愿以金鹏王朝藏宝图相赠!”

杨逍闻言再次轻扬眉梢,转头看了旁边目不斜视的丁敏君一眼,弯腰拿过那块帕子,双手轻轻一抖展开,那上面绘制的正是方才丁敏君在上官青鸾背上看到的藏宝图,当然,这图也是她照着描下来的。

他粗略看了一遍后便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收回手在膝头轻点几下,用醇厚磁性的嗓音不辨喜怒地说道:“可以。”

上官青鸾大喜过望,再次倒头拜伏下去,连声道:“多谢杨左使!”

待她起身后,杨逍又道:“既如此便将你收入地字门下。”

红芜适时地上前一步,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行礼道:“是。”

上官青鸾学着她的模样,同样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朝她微微弯下腰去,口中恭敬道:“见过门主。”

红芜连忙虚扶了她一把,说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以后你就在伶音阁中住下吧。”

谁知上官青鸾听了后却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

红芜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声问道:“怎么了?”

上官青鸾垂下眼帘缓缓说道:“在扬州认识小女的人毕竟不少,若我突然换了地方,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更何况很多人都知道那蒙古小王爷在死前曾召见了我,我如果留在这里,怕是会给伶音阁带来麻烦。”

经她这么一分析,红芜顿时反应过来,赞同地点点头,随后却又为如何安置她犯了难。

恰在此时,丁敏君忽然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红芜早已隐隐将她当做了左使夫人,自然无有不从,上官青鸾更是感念她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对她极为信赖。

丁敏君也是方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似乎还有几张李莫愁留下来的商铺契书,她一个习武之人,对于经商根本就一窍不通,便一直将此事搁置着,现在看来倒不失为一个契机,故而才开口道:“我从长辈那里继承了几处商铺,就在江南一带,不过一直没有时间打理,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托付给你。”

上官青鸾自然是愿意的,连连向她道谢。

丁敏君站起身:“既如此,你随我去拿一下接手商铺的凭证吧。”

……

所谓凭证,即是李莫愁当年亲手按下又装裱起来的血手印,这还当真是符合赤练仙子一贯以来的作风。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人心难测,也不知道这些商铺的掌事人是否已经起了别的心思,不过以李莫愁当年的威慑力,这血手印应当还是能够起到一定震慑作用的,至于能不能彻底收服他们,就看上官青鸾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倒是上官青鸾双手接过凭证的时候连连向她保证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会好好经营她的商铺,不让她失望。

丁敏君笑而不语,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殊不知她今日这随手一给,他日竟造就了元末明初第一个女首富,为明教的抗元大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

……

安排好上官青鸾的去处后,已经晨光微曦,众人各自回到房间洗漱就寝,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丁敏君照例隔着纱帐抬眼望向挂在柱子上的金铃索,意外地发现杨逍竟还枕着手臂躺在上头。

她坐起身掀开床帐,原本朦胧的视线顿时变得清晰起来。杨逍见她醒来,换成左腿叠在右腿上,歪了歪头看向她,温声道:“醒了?”

他似乎也是才刚刚醒来,说话的嗓音还微微有些低哑,显得极为撩人。

丁敏君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侧过身摸了摸隐隐有些发烫的耳垂,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低声应道:“嗯。”

杨逍轻笑一声,腰腹收紧用力,直直地从金铃索上坐起,翻身跳了下来落到地上,体贴地避过身去。

丁敏君见状这才拿起外衣走进隔间去洗漱,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梳妆台前,从妆奁中取出一把还不足手掌长的小刀,贴在脸上凑近镜面。

她从小长在峨眉,身边都是同为女子的师姐妹们,极少接触男子,自然不是很清楚他在作甚,不过联想到她们自己有时候为了看起来更为整洁素净,会时不时修去面上的汗毛,倒是有了几分猜测,故而问道:“你这是在修面吗?”

“嗯?”杨逍停下手上的动作,偏过头去看她,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只是剃须而已。”

“剃须?”丁敏君好奇地凑过去,果然见到他的下巴处长了一些短短的胡茬,一时间令他原本清俊的面容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韵味。不经意间抬眼看去,却蓦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竟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像极了寻常人家晨起的夫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顿时羞红了脸颊,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直起腰身退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掩饰自己的窘迫:“好、好像真的长了……”

杨逍笑出声来,缱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口中却依旧逗着她道:“怎么,没有见过男人长须?”

丁敏君柳眉一扬,感觉自己被小瞧了,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没见过一夜之间就长出来了的!”

“傻姑娘。”杨逍神情温柔地注视着她,眼底深处是从来不曾掩藏的深情,与她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淡淡的宠溺,“凡是正常的青壮年男子,睡一觉起来都是会长胡茬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灿烂的阳光正好从大开的窗户外照射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白得近乎透明,细碎的光影落在密而黑的睫毛上,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却也依旧盛不住那因生的狭长而本该显得凌厉的双眸中似水的柔情。

丁敏君沉浸在他的目光中,好似被迷惑了全部心神,只知道怔怔地与他对视,连他不知何时已靠过来面对面揽着她的腰身都不清楚。直到他侧头贴近她的耳边,用气音哑声说道:“我也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自然……也是会长的……”

丁敏君蓦然回神,下一瞬已然气血冲顶,直从头发丝红到了脚底心。她低叫一声,一把将他推开,双手捂着脸颊慌不择路地逃出了房间。

杨逍猝不及防间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微微一愣,待看到她慌里慌忙地跨过门槛以至于踩到裙角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的时候,终于忍俊不禁,弯起了俊秀的眉眼,纵容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入V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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