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丁敏君追着杨逍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备好了热水,当即脱口而出道:“你要沐浴?”

杨逍抬眼看了看她,单手托起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套白底水红色绣纹的纱裙,踱步过来递给她,努了努嘴道:“喏。”

丁敏君伸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杨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身上穿着的衣裙,似是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淡淡道:“又是血又是油的,你身上那套衣服还能穿吗?赶紧洗洗换身新的,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说罢便双手负在身后走了出去。

丁敏君闻言低头瞧了瞧,顿时也被上头发暗的血迹混合着油渍的脏污恶心到了,连忙端着衣服转到专门用作沐浴的隔间,放下托盘迅速解开身上的衣裙扔到地上。

半透的绢布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了一个曼妙的身姿,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洗完后,丁敏君展开杨逍给她拿来的那套衣服穿在身上,却发现竟是一套形制似宫裙的交领襦裙,鲛纱质地的衣裙用一掌宽的腰封紧紧地束起,勒出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宽大的衣袖垂坠至脚踝处,随着走动翩然欲仙。纱裙底下的托盘上还放了一串相似配色的禁步,玛瑙珠贝被玉线串联在一块儿,佩戴在腰上既压住了裙摆,又在走动之间发出清脆的鸣玉之声,煞是好听。

丁敏君也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只不过峨眉派多是出家之人,门派中的弟子亦都打扮得极为素净,再加上身为武林中人,平日里行走江湖也大多穿些便于行动的衣物,哪里见到过这种美得跟天上仙女穿的衣裙一样的裙子?不过这裙子美则美矣,就是相当束手束脚,穿着行动有些不便,也不适合再在身侧悬挂佩剑,有些中看不中用。

她稍微有点遗憾地想着。不过既然已经穿在了身上,她也没打算再脱下来换另一件,来回折腾麻烦的紧,只是不方便用剑而已,她还有金铃索和冰魄银针,一般人等依旧近不得她身,更何况杨逍也在,总不会让她遇到什么危险。

丁敏君对着房间里等身长的铜镜仔细穿戴好,转身出了隔间,却见杨逍已经背对着她坐在了桌旁,慢条斯理地泡着茶打发时间。他颈后衣领处的发根还略有些潮湿,身上的袍子也换了套新的,想来也是刚刚沐浴过。

杨逍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放下手中的茶具侧过身去,待看到穿了一身白底水红色宫装裙,俏生生站在那里的女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

丁敏君平日里多是穿着峨眉派女弟子制式的衣裙,那灭绝是个早已出家几十年的老尼姑,衣服自然怎么素净怎么来,也不许门下弟子涂脂抹粉。然则丁敏君其实五官妍丽,并不适合那等清水出芙蓉的妆扮,会让她整个人显得寡淡不少,本有七八分的容貌,也硬生生被压得只剩下五分。现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套合适的衣服,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明艳照人,令人眼前一亮。

就是挽起的头发上还空落落的,与那身衣裙不太相符。

杨逍支着下巴想了想,撩起衣袍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去。

丁敏君被他毫不遮掩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太自在,见他要来拉自己,连忙把手往后缩了缩,垂下长睫小声问道:“你做什么那样看着我?”

杨逍俯身抓住她想要背在身后的手,在她耳边低哑地道:“来。”说罢便带着她来到了窗边的梳妆台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翻开首饰盒挑挑拣拣了半天,最终拿起一对做工精巧的金步摇錾入她的发间,弯腰对着铜镜中映出的美人面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丁敏君微微侧首,垂坠在耳边的流苏轻轻晃动,发出泠泠的响声。她仰起头看着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杨逍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勾唇轻笑,用低沉醇厚的嗓音问她:“喜欢吗?”

每每听他用这种语调和声音说话,丁敏君便总是有些招架不住。她微红了脸颊,眨了眨眼睛坐正身体,抬起手小心地扶了扶簪在发间的步摇,轻轻垂首抿唇,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后颈。

杨逍垂眼看着,鼻尖似乎萦绕着一缕鲜花的芬芳,甚至略微带了点甘甜。他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干渴。

……

“杨逍?”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讯号,丁敏君有些坐立不安,下意识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杨逍似是突然回过了神,蓦地收回黏着在那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的视线,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

丁敏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重新将视线放在铜镜中的自己细细打量。

杨逍垂眸看着她的发顶,面上神色未变,背在身后的手却渐渐握了起来。

好在他的自制力还是值得称道的,过了片刻,等两人再回到圆桌旁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挽起衣袖给坐在对面的丁敏君演示那一手泡茶的功夫。

烫杯,温壶,洗茶,冲泡……起手之间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不像武林中人,倒像是个世家公子。

丁敏君托腮出神地看着,暗暗猜测他幼时应当出身不俗,也不知道后来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投身明教,还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

思忖间,杨逍已经分好茶,一手按着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分明的腕骨,另一只手端着紫砂茶盏放到她面前,微微抬手示意道:“尝尝看。”

丁敏君端起茶杯凑近鼻间轻嗅,而后笑着抬眼看他,赞叹道:“好香。”

杨逍唇角轻扬,左手拢袖虚挡住用三指捏着杯子的右手,微垂着眼帘轻啜慢饮,放下杯子的时候,敲门声适时地响起。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红芜亲自端着酒菜走了进来,看到一身白底水红色纱裙的丁敏君,当即未语先笑,真切地称赞道:“奴家看的没错,姑娘你果真适合这种明艳的装扮。”

说罢放下酒菜,又对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倏地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复又将她带到了梳妆台前,取过螺黛细细地为她描眉,又用妆笔蘸了少许朱砂红色的胭脂,在她本就微翘的眼尾点上一抹,再仔细涂了同色的口脂。

丁敏君看着镜子中艳丽妩媚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竟是自己。这一手点妆之术,当真精妙绝伦。

红芜抿唇笑而不语,将她搀起来转了个身。正好杨逍又泡了壶茶,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去,却在一瞬间被攫住了视线,墨玉般的瞳仁深处迅速划过一抹暗光,继而沉沉地晕开,深不见底。

他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缓解喉中再度漫上来的干渴,吞咽的时候喉结滚动,眼睛却依旧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

丁敏君双颊绯红,无措地躲闪着他的目光,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好似变成了被他叼在口中的猎物,随时有可能被拆吃入腹。

她的眼神四下游移,一眼就扫到了在旁边笑得意味深长的红芜,顿时羞窘地清咳一声,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对、对了,方才那个小孩的伤怎么样了?”

红芜用手中的帕子半掩着红唇,柔声道:“劳姑娘关心,已经给他处理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丁敏君安下心来,继而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呢?”

红芜闻言轻叹了口气,娓娓道来:“这孩子名叫顾惜朝,是后厨帮工芸娘的儿子,平日里做些轻省的活计贴补家用。”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说起这芸娘,也是个可怜人。她原先是对面凝香馆的头牌,年轻的时候美丽不可方物,多少纨绔子弟为了得她青眼一掷千金?可惜遇人不淑,偏偏看上个落魄又负心薄幸的秀才,为了送这情郎上京赶考,连好不容易存够的赎身银子都全数拿了出来,日日翘首盼着,结果却等来了情郎被榜下捉婿,迎娶侍郎千金的消息。可怜芸娘当时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子,一时伤心过度,当即便早产了,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却伤了根本,后来又生了场重病,鸨母嫌她若死在馆中晦气,就将她赶了出来。也算是她的造化,生了个有能耐的儿子,万没想到当时才不过六岁大的小顾竟能拖着她求到了伶音阁,我心下不忍,就收留了他们母子,请了大夫查看。她到底命不该绝,终是被救了回来,之后就留在了后厨做些帮工的活计。小顾这孩子懂事,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小小年纪就攀上攀下地帮着干活,平日里从未出过差错,今天应当是个意外……”

丁敏君听出了她话中暗暗的维护,心道难不成我还会和个小孩子计较不成?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转过头去看杨逍,却听他对红芜吩咐道:“明日把那小孩带到我这里来。”

红芜樱唇微企,不着痕迹地掩下了眼底的疑惑,点头应诺:“是。”

丁敏君左右打量着两人,意外地发现红芜从进来后一直未曾落过坐,他们两个人,一个漫不经心地坐着饮茶,另一个则垂手略带拘谨地侧身侍立着,不像是花楼老板和恩客,倒更像是上下级。

她微微垂下眼帘,密长的睫毛轻颤,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咽下满腹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