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扬州城内,烟花柳巷。
纵使山河凋零,依旧不乏整日前来醉生梦死的人。
一座名为“伶音阁”的花楼前,马车缓缓停下,坐在后一辆车上的几个女子率先扶着车夫的手臂依次走了下来,朝着等在门口的一徐娘半老的女子碎步小跑过去,口中此起彼伏娇俏地唤道:“红姐。”“红姐……”
红姐本名红芜,乃是这处花楼的老板,平日里与楼中的姑娘们都以姐妹相称。她轻轻拍了拍她们挽过来的手臂,示意她们进去休息,自己却摇曳着袅娜的身姿迎了上来,看到杨逍跳下马车,刚要堆笑开口,却见他并未如往常一般整理衣摆,而是转过身去,极为自然地伸手去扶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见到有外人在,丁敏君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就算心中不太乐意,还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杨逍带着她走下马车,有些得寸进尺地将手臂揽在她的腰上,把她拢在身旁。丁敏君不着痕迹地挣动了一下,没能挣脱开,不由得轻轻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伸出手指,暗暗拧了一把他腰上的软肉。
杨逍脸上原本春风得意的神色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瞬,借着宽大衣袖的掩饰,一把攥住了她的柔荑包进自己的手掌中,不让她再有机会暗中使坏,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低头朝她眨了眨眼睛算是示弱。丁敏君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也不计较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了。
敏锐如杨逍自然是察觉到了她态度上的软化,不由得嘴角轻勾,狭长的眼中眸光流转,可见事情的发展正中他下怀,也就不知不觉被他套牢了的那个小女子没有发觉。
他可算是看透了丁敏君的性子,长着一张精明的脸,却是个没什么城府的,玩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好在不会自作聪明,而且脾气又直又躁,除非是威胁到她性命,不然若是硬来,她能比你更强硬地杠回来,但若换成迂回绵软的暗招,在她对你不设防的情况下,就会不自觉一步一步自个儿靠近过来,直至落入圈套。
红芜在一旁看着向来心思难测的杨左使此刻浮于面上的意气风发,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诧,连忙不着痕迹地拿起团扇遮住口唇,敛下所有思绪,垂眸安静地等着。
看杨左使如此大费周折地与这位姑娘周旋的模样,想必是真真儿的放在了心尖上,看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多一个左使夫人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却在接到左使大人的眼神示意后不出错地引着两人往楼里走,甫一跨入大门,便是和外头截然不同的一副酒酣舞热的靡丽景象。
丁敏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外表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小楼竟然是一处风月场所!她当即皱起了细长的柳眉,对着杨逍不可置信道:“你、你竟然带我到这种地方来?”
若传出去,她峨眉派首徒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当即就要拂袖离开。
“这位姑娘且慢!”见情势不对,红芜眼珠子一转,连忙捏起帕子假作拭泪,颇为哀戚道:“哎姑娘,您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这楼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淸倌儿,可不做那等下三滥的营生。唉,乱世飘零,大家也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入了这行,能体体面面地活着,哪个愿意沦落风尘呢?唉……”
当真是唱作俱佳,唬地人一愣一愣的。
杨逍嘴角微抽,勉强克制着快要溢到喉咙的笑意,握拳轻咳一声,撇过头去。
丁敏君果真被唬住了,看着那些与客人厮闹周旋的姑娘,仿佛透过她们脸上面具似的笑脸看到了她们心底的悲凉。尽管如此,她却依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不由自主道:“那、那我也不……”
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索性狠狠瞪了杨逍一眼,跺脚倏地转身,裙摆扬起遮蔽了视线,以至于她没留意到身后有一个才比她腰没高多少的瘦弱小孩正端着酒菜走过来,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不但把那小孩撞倒在了地上,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的裙摆上也沾染了好大一片油污。
丁敏君没来得及留意自己的衣裙,连忙蹲下去扶那个被她撞翻的孩子,口中关切道:“哎,小孩你没事吧?”
哪知道还没等她碰到他的身体,那小孩已经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管那地上有没有没清理过的碎片,径自沉默地跪下去请罪。
“呀。”
丁敏君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他拉起来,见他膝盖的布料上已经渗出了一些暗色的痕迹,当即就要去掀他的裤腿查看伤得重不重,同时口中斥责道:“你这小孩是傻的吗,怎么能跪在那上面?”
没成想半道却被杨逍一把握住手腕截了下来,不让她碰,随后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身侧,另一只手则拎着那小孩的衣领颇为嫌弃地扔给红芜,淡淡地吩咐道:“带下去处理好。”
那小孩似乎误解了什么,原本始终低垂着的脑袋蓦地抬了起来,瞳孔微微骤缩。直至此刻,丁敏君这才发现,这小孩虽然面黄肌瘦,其实五官长得相当出色,若能长大成人,应当会是一个不输给杨逍的美男子。
……
他会长成什么样杨逍可不在意,刚才他看的真真切切,哪里是丁敏君撞了他,分明是这小鬼算准了时机故意凑上来的。呵,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还嫩了些。
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机,如果能够好生培养,正确引导,也许是个可造之材也说不定。反正他杨逍用人,从来不在意对方心思深不深,只要能为他所用就行,至于那些蠢的,他还看不上。
倒是这小子胆子挺大,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来,还是得好好□□一番,磨磨他的性子,免得他无法无天,反噬其主。
想到这里,他目不斜视地拉着丁敏君走过他的身旁,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分给他,仿若他不存在似的,徒留下一个喜怒难辨的背影。
这小子是个聪明的,聪明人总容易想多,特别是以他如今这几乎低到泥地里的处境,足够他想破脑袋地琢磨他的心思了。
把手段用到不该碰的人身上,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这算是他教给他的第一课,要有点眼色,判断有些人是绝对不能去招惹的。
……
丁敏君被杨逍拉着跌跌撞撞地往楼上走,几次回头,那小孩已经离她越来越远,手腕被攥地隐隐有些发疼,她顿时有点不高兴了,用力甩了甩挣脱出来,气鼓鼓地质问道:“你干嘛啊?”
杨逍顺势放开她的手腕,轻哼一声,抱着手臂斜睨着她,凉凉道:“没事你去掀别人裤子做什么?”
丁敏君觉得他简直是不可理喻:“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想看看他伤得重不重而已。再说了,那还是个孩子!”
“呵。”杨逍挑眉上下打量着她,随后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来:“傻。”
“什——”丁敏君柳眉倒竖,只觉自己被小瞧了,顿时叉腰怒吼:“杨逍!”
杨逍不等她发作,转头推开房门走进去,淡淡地留下一句:“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小子可不止七岁了。”
七岁?
丁敏君闻言一愣,看那孩子瘦小的模样,倒是完全看不出来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不对,现在在说的明明不是这个问题,休想把她糊弄过去!
“杨逍!”
她连忙追上去,下意识地顺手关上了房门,要去与他分辩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