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定下山去为李莫愁收敛尸骨后,丁敏君第二天一大早便前往灭绝师太的房间,想要借下山历练的托辞暂时离开峨眉派一段时日。没成想到了寝院后,却被守门的弟子告知掌门去静室闭关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大约不会出来。
丁敏君闻言心下便是一喜,只觉得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既然灭绝师太不便现身,那她正好也省了解释的工夫,只将方才就想好了的说辞对着那名守门弟子说了一遍,请她帮忙转告灭绝师太。
守门弟子只是一个入门没多久,还在充当杂役的低级弟子而已,哪里敢对掌门首徒大师姐的话有异议?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连连保证一定会在掌门出关的第一时间将话带到。
丁敏君随口赞赏了她一句,便干脆地转身离开,路过练剑坪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门派中掌管人事更迭的长老正领着几名童子往侧峰走去,觉得有些奇怪,就随口问了一句:“这些小孩是……?”
正好同样路过此地的师妹贝锦仪听到了,笑着叫了她一声大师姐后,细细地为她解释起来:“那几个是侧峰的独孤师伯新收入门下的弟子,刚按辈分起了名字,分别叫做张英凤、苏少英、严人英、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他们都是独孤师伯从鞑子手中救下来的可怜孤儿,无处可去,便被带回了峨眉派。”
独孤师伯全名独孤一鹤,乃是灭绝师太的师兄,是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高手之一,据说当年先代掌门其实更属意他继任掌门之位,可惜他沉迷武学,不愿理会俗事,因而推拒不肯受,这才由灭绝师太担当掌门。
此后三十年,他潜心闭关,日以继夜地苦心钻研,将刀法的大开大合、刚烈沉猛,融入到峨眉灵秀清奇的剑法中,终于创出“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的绝招,可以用刀,也可以用剑,乃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不过独孤师伯武功虽高,却甚少外出,也从未收过弟子,这次一下子收了三男四女七名嫡传弟子,倒有些令人意外。
这么想着,她便随口感叹了一句,贝锦仪也笑了笑,猜测道:“听说独孤师伯如今已将‘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完善,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常年闭关了,且独孤师伯年岁也不轻了,说不定就动了教养徒弟传承衣钵的念头呢?”
倒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丁敏君赞同地点点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和她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些行李独自下山去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梦中见到的那处山崖有些眼熟,似乎同样位于蜀中,距离峨眉山也并不远,每次下山都会途径那里,却从未靠近过。
脑海中大致有了个方向,她循着记忆一路快马加鞭,不过用了一天一夜时间,便找到了那个地方。也是到了那里,丁敏君才终于明白,为何李莫愁死里逃生后,会选择这个地方藏身了。
粗粗看来,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林,整个地形约摸像个盆状。那环林的一面是进入里面的唯一入口,不仅林木粗壮茂密,林中还布满了瘴气,除了她这种本就冲着来的,赶路的人路过此地,都会下意识地远远避开,当真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丁敏君取出面巾覆在脸上遮住口鼻,在林子外面等到正午太阳最烈,瘴气最稀薄的时候,伏低身子用力一夹马腹,马儿长恢一声,风驰电掣般闯了进去,刚穿过树林,谁知道竟然迎面便是一处断崖,好似被人用一柄巨大无比的长剑削断一般,笔直陡峭。她脸上神情猛的一变,连忙拉紧了缰绳将马紧急勒停。马儿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身近于直立,几乎要将她甩下马背,待到马蹄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她才急促地喘息了几声,看着咫尺之外的断崖差点惊出一身冷汗。
要不是她发现不对及时悬崖勒马,这会儿说不得就要连人带马摔得粉身碎骨了。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惊惶的情绪,有些烦躁地打了个响鼻,在原地不停地交换马蹄踏步。
丁敏君伸手拍了拍它的脖子,俯下身去在它耳边小声安抚了几句,随后翻身下马,将它牵到一棵树旁用缰绳松松地绑了一圈,确保就算她没及时回来也能让马儿自个儿咬开缰绳去觅食之后,围着断崖走了一圈,终于给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下去的地方。
那处断崖边上长满了结实的藤蔓,几乎每条都有儿臂粗,且藤身没有尖刺,只有一些细小的绒毛,很适合攀着借力下去。
推测梦中出现过的那个地方多半就在这断崖底下,丁敏君定下心神,探头看了看雾气弥漫,根本望不见底的断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勇气,咬咬牙攀着蔓藤便纵身跃了下去。
那藤蔓果真结实得很,稳稳地坠住了她那么大一个活人,主干几乎没有损伤分毫,只是被薅掉了几片叶子而已。丁敏君一手提着剑和包袱,一手攀着藤蔓,灌内力于足尖,运起轻功踏在崖壁上作为缓冲,如此数十个回合,她终于顺利落到了崖底。
她所在的那个地方是一片布满了碎石的平地,左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极大的水潭,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右前方又是一片树林,没有崖顶入口处那片茂密,却也枝桠交错,影影重重。
此时天色尚早,才刚蒙蒙亮,几粒星子稀疏地挂在天上,已逐渐黯淡。
丁敏君穿过那片树林,终于在朦胧的晨雾中隐约看到有几间破败的茅草屋孤独地立在不远处,外围的篱笆七歪八斜地勉强支着,地上杂草丛生,更有蜘蛛结网而生,显得鬼气森森。
她重新将面巾覆在脸上,拔出手中佩剑,一边抬手用剑鞘拨开蛛网,一边又用剑斩断拦路的野草,清理出一条通往茅草屋的路来。
屋正中的木门已经烂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角还嵌在门框中摇摇欲坠。她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略微踟蹰片刻,这才伸手轻轻地去推那扇门,还没用力,那门便砰地一声倒了下去,拍起一地灰尘,露出里面那张同样积了几尺厚灰尘的四方桌,旁边还有一把缺了半条腿的椅子。桌面上放了一个敞开盖子的茶壶,里面的茶水早已干涸,只在底部留下了一层烂透的茶叶。
整个茅草屋处处都弥漫着一股久未有人造访的破败味道。
这间屋子的格局和丁敏君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她将视线移到右手边已经耷拉下来的帘布上,知道里面应当就是梦中出现的李莫愁最后身死的卧房。她定了定神,最终用剑鞘挑开,侧身轻轻走了进去,刚跨过门槛,她便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她看到正对着窗口的梳妆台前,坐了一具身穿大红色嫁衣的枯骨,仿佛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正就着日光为自己细细梳妆打扮。
这个诡异又莫名令人心酸的场景令她呼吸一窒,她想起跟在李莫愁身边这许多年,亲眼看着对方因着心中那些深入骨髓的执念行事狠辣近乎癫狂,一步步自取灭亡,不由得有些唏嘘。原来以为如此种种,应当都已随着绝情谷中那场大火飞灰湮灭了,谁知道,她却是至死未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