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屿陷入沉默。
他余光看着江阮白皙的侧脸,柔软的额发挡住了一点眼睛,很温驯的样子。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见江阮。
……
“我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至少高中你得给我读完,”谢父脸色阴沉,眉头紧锁,扣下谢时屿所有证件,“已经安排好了,下周就去你小姨的学校上学,愿意进哪个班都随便你,别给我混。”
“行。”谢时屿无所谓地说,“但是我不在这儿住。”
“什么意思?”谢父忍着怒气,“这个家还容不下你了?不在家住,你还想去哪儿?”
“哪儿都行。”谢时屿说。
他父母离婚已经有将近十年,当时就是商业婚姻,没有多少感情,离婚后很快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谢时屿小的时候还会不切实际地想吸引一点他们的注意力,后来就没兴趣了。
更别说现在,真的来关心他,他反而觉得烦。
“我不喜欢他待在我们家。”他的那个小妹妹谢濛躲在旁边低声嘟囔,被妈妈打了下手,顿时红了眼圈。
谢时屿也不屑跟小女孩置气,还没他膝盖高。
“走了,”谢时屿拎起新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说,“去找我小姨办入学手续。”
他去学校的那天,刚好在办化学竞赛,占了燕宁一中的教室。好像是市级的大型竞赛,除了书面试题,还有额外的趣味实验,有不少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堵在教室外咔咔直拍。
谢时屿觉得无聊透顶了。
“你不是会拍吗?帮个忙怎么啦?”小姨拿过他的材料,推给他相机,说,“就去随便拍几张,记得要拍咱们学校的学生,下周要挂展示板的。我给你办手续走不开,快点儿,待会儿结束了。”
八月初,午后还很闷热,谢时屿满心烦躁。
他单手一撑,坐到那个教室外侧的窗台边,相机架在窗缘,想随便拍一张应付了事。
恰好有个男生抬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穿了一身做实验的白大褂,干净又清冷,肩背舒展,白皙的脸上戴着护目镜,指尖拿着一管冰蓝色溶剂。
他偏过头对旁边的同学笑,谢时屿鬼使神差地拉近了镜头,连他的眼睫和卧蚕都看得很清楚。
艳丽得让人屏息。
似乎是察觉到有镜头,他朝谢时屿的方向瞥了一眼,谢时屿下意识按住快门。
出国之后。
谢时屿在旧手机翻到那张照片,忽然觉得,他应该是那天喜欢上江阮的。
他很早就发现自己应该是同性恋,也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这件事。但江阮不是,江阮直得不能再直,如果不是碰到他,可能永远不会想到要去喜欢哪个男生,会一直当他的好学生。
谢时屿随心所欲惯了,他看上了就追,反正江阮是自愿跟他在一起的,牵手上床……他也没逼过他。
他喜欢江阮的时候是这么想。
包括老师看他没有影响江阮学习,还是让他跟江阮同桌;和江阮关系好的那些班里人,也跟他常打交道;江奶奶也很喜欢他经常在家住,他不去的时候,还会让江阮主动叫他,他都觉得挺好的。
直到,他发觉自己对江阮可能不只是喜欢,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混蛋。
就没法再那么坦然地面对江阮的家人了。
……
“那,改天我去看她。”谢时屿叼了根烟,偏过头对江阮说。
“……嗯。”江阮点点头。
晚上要拍的又是外景。
离正式开播还有小半个月,新的几期预告正在制作中,张树就把后面一场热恋中的戏份提到了前面,到时候好剪进预告片里。
“这场戏明面上还是钟寻主动,但他的喜欢都是装的,嘴上说的越好听,心里越恨不得楚听冬快点儿拉着去父母面前出柜,气死他们拉倒。”张树一边示意他们先排走位,一边拧着眉讲戏,“但楚听冬是表面无动于衷,心里暗恋他,反差感要落实到镜头上。”
虽然对谢时屿的演技有信心,但张树还是多问了句:“你暗恋过什么人没有?”
“没有,”谢时屿理直气壮,懒懒地说,“我为什么要暗恋?”
张树:“……”
张树头疼得不行,摆摆手让他滚蛋。
初春,夜风冷得人直打颤。
江阮披了羽绒服,但底下只穿着短裤,站在原地小步跺脚。而且待会儿还得换人字凉拖,光是想想,脚趾头就要冻掉了,回头看到谢时屿的校服长裤,羡慕得瞥了他好几眼。
谢时屿察觉到他的视线,以为他冷。
心想撒什么娇。
脚下却朝监视器那边走过去,蹙眉催促张树,“还拍不拍?灯光布景半小时前就好了。”
张树已经麻了。
“……给我过去站好!”
“《复读生》第八十七场一镜一次!A!”
钟寻好不容易追到了楚听冬,结果谈恋爱以后,楚听冬对他还是以前那样,爱答不理、不咸不淡的。
“操,那傻逼是不是耍我,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拉着他去出柜。”钟寻烦得要死,叼着烟使劲往肺里吸,又想到待会儿被楚听冬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儿,能直接扒了他校服给他扔街上,又不敢抽了。
臭着脸在栏杆上碾灭烟头。
“……”他一狐朋狗友很无语,“我说你这也太渣了吧,什么玩意儿啊,刚才他在的时候,你还拉着人叫哥,腻歪得差点恶心死我,一扭头变傻逼了。”
江阮抓了下脑后扎起的小揪,眉头越蹙越深,“……不然呢,我还真跟他谈啊,那我不吃亏死了。”
“寻儿,要不算了吧。”狐朋狗友都看不下去了,“两败俱伤啊。”
江阮踟躇一秒,断然拒绝:“不行,那我跟一男的亲嘴,我不是白亲了,我傻逼啊,送上门白给人睡。”
眼看那兄弟还要劝他,江阮烦得不行,扭头就走。
盛夏夜晚闷热得浑身都是湿汗,江阮买了根冰棍叼着,心想嘴里这股烟味儿应该没了吧?
应该不至于被发现。
小卖铺音响在放粤语歌。
他跟着哼了几句:
“但霎眼全街的单位快要住满乌鸦
好景不会每日常在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
……”
哼到一半,他顿住了,呸了一声。
他见了鬼似的背后发凉,有一瞬间竟然忽然想起,谢时屿不会跟他一直在一起,最晚读大学,一定是要分开的。
但是分开又怎么了?
难不成他还真的喜欢他?
走到老旧小区楼下,他抬头看到谢时屿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袖长裤,指尖拎着双冰刀,像是在等他。
他朝谢时屿跑过去。
潮湿的体温和乱撞的心跳一起结结实实撞了满怀,谢时屿托着他的屁股和腿,把他抱起来。
他低头又看到谢时屿冷冰冰的眉眼,心里堵得要死,委屈得想打人,眼眶都红了。
他不喜欢谢时屿就算了,他可是个直男,但谢时屿都跟他谈恋爱了,亲他嘴了,大热天中午还非得黏黏糊糊地搂着他睡觉,什么傻逼狗东西,到底凭什么不喜欢他?
谢时屿可能怕他掉下去,抱得很紧,冬末春初的夜风吹过,江阮待在他怀里,都不觉得冷了,忍不住走了下神。
“谢时屿……”江阮刚说了半句台词。
突然听到导演喊“卡!”
江阮很懵地从谢时屿怀里下来,不懂哪儿演错了。
“你台词怎么说的?”张树拿着扩音器喊他,心想今晚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对劲,状况频发。
“……”江阮才想起来。
他尴尬地看了谢时屿一眼。
“故意NG?想让我陪你熬夜重拍,还是想让我抱你?”谢时屿低声问他,对着旁边八个机位的镜头,脸上没笑,语气却不太正经,一点儿也不楚听冬。
江阮哽住,也低声说:“……你这人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啊,谁会故意NG?”
“《复读生》第八十七场一镜二次!A!”
这次,江阮叫对了名字。
“楚听冬,你会不会跟爸妈说你喜欢我啊?”江阮搂着谢时屿的脖子,闷闷地问,他微湿微卷的额发柔软地蹭过谢时屿颈侧,像小狗撒娇。
谢时屿没说话。
旁边榕树底下乘凉的老头老太太都纳闷地瞅他们,路过的人眼神也在打量,再关系好的兄弟或者朋友,也没有这么抱着的。
谢时屿完全不在乎那些视线。
他还是抱着江阮,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皱眉说:“别把你雪糕蹭我身上。”
“你怎么这么洁癖啊,”江阮很心烦了,使劲锤他肩膀,“事儿真多。”
谢时屿一抬头,鼻尖蹭过江阮衣领,总觉得味道很熟悉,像江阮高中时候经常用的那种沐浴露,淡淡的香。
“我为什么要跟爸妈说?”楚听冬淡淡地问钟寻,眼底笑意藏得很深,连他自己都看不见,“我说过我喜欢你吗?”
钟寻气死了。
想要踹他,脚上的凉拖噼里啪啦都甩在楼梯上。
“卡!好了收工!”
终于拍完这一段。
江阮飞快地推开谢时屿,然后接过徐小舟递给他的羽绒服披上,抱着暖水袋蹲着缓劲,感觉回到了人间。
他再也不想冬天拍戏吃冰棍了。
谢时屿怀里骤然空了。
他经过江阮,垂下眼看到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尖,一抬手,把羽绒服帽子扣到了他头上。
用的力有点大。
江阮脑袋一沉。
抬起头,视线却被帽子挡住,什么也没看见。
江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