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包厢里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可不是,等待会儿张导回来,看你们灌醉了男主角,那不纯粹找骂么?”有人赔笑岔开话题,席上又重新热络起来,没人再敢多说。
谢时屿这些年在圈内地位稳定,他手下的娱乐公司也渐渐走上正轨,不少新人正当红。更何况,他背景颇深,身后的谢氏涉足了不少产业,不光是燕宁市,在国内也算商业巨擘,犯不着为了一个小明星,跟他闹得不愉快。
江阮余光看向谢时屿,他还握着那只酒杯,指节修长有力。
“……谢谢。”江阮指尖摩挲着手边的烟盒,小声说。
谢时屿脸色冷淡,没搭理他。
直到开机宴收尾,众人离席散场,谢时屿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好像刚才都是一时兴起。
“那个,小江。”导演张树叫住了江阮,“明天那场戏稍微有点改动,你稍等,我先跟你说一下细节,不然明天一早来不及重新记台词。”
谢时屿拎起外套,起身跟江阮擦肩而过,走出了包厢。
……
张树没跟江阮聊多久,拍摄时间安排得很紧,演员需要休息,尽快说完就放江阮离开了。
他今晚喝得太多,有点头昏脑涨,脸上通红,夹着剧本往电梯间晃,正好碰到谢时屿。
谢时屿竟然还没上楼,他的西装外套搭在肘间,只穿了件黑衬衫,薄薄的衣料底下肌肉线条轮廓很清晰。他脸色不太好看,眉头微蹙,眼眸冷淡,叼了根没点燃的烟,回头看到张树,面无表情地说:“师兄。”
“怎么了?”张树浑身酒气,笑着想去拍他肩膀,“让你来参加个开机宴,有这么不高兴?”
“没有。”谢时屿避开他的手。
“行行行,不碰你,都什么臭毛病,洁癖。”张树笑骂几句,他眼里还透着股兴奋劲,湿润见光,“不过你这回可给我帮大忙了,要不是你让我再去找一次江阮,这戏还不知道几时能开拍。而且,你肯来,算师兄欠你个大人情。”
谢时屿大学是在国外读的导演系,张树跟他同校同导师,但比他大两届。
当初张树一毕业,就想跟同学一起筹备一部自己的作品,不是盲目自信,他们就是冲着电影节去的。他是那位老教授的得意门生,拍摄技巧纯熟细腻,剧本分镜也很有一套,大三时写的处女作翻拍成电影,上映后直追当年票房金冠。
少年意气风发。
结果那年他母亲突然得了重病,她是洛桑国际芭蕾舞比赛的冠军,早年忙于练舞,无暇顾及身体,这次一查就是晚期。张树放弃了那部电影,守在母亲身边陪她治疗。直到去年,母亲去世,他才回国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一部戏。
“用不着。”谢时屿完全不近人情。
张树也不在意。
这圈子里浮浮沉沉,谁跟谁不是称兄道弟,但真雪中送炭的寥寥无几。他不缺团队不差经费,唯一缺的就是合适的演员,也就谢时屿对他有这份信任,虽然……带了点儿附加条件。
张树挺好奇,拿胳膊肘撞他。
“我还没顾得上问你,你跟江阮不是不熟么?干嘛非要找他……”张树想起他那不足为外人道的性向,开玩笑说,“该不会你俩有一段吧?你可别坑我。”
他话音刚落,碰上道具组的人远远走过来,要搭电梯,有个女生手里还拿着花,是白天拍定妆照没用完的玫瑰。
谢时屿和张树暂时不走,给他们让了条路。
“弄那么多花,拍一次都浪费了,经费烧得慌?”等电梯门关上,谢时屿不咸不淡地说。
张树醉醺醺的,也没反应过来他这话多离谱,但听出了找茬的气息,本能怼回去:“诶,讲点道理,你楼上住的套房,一晚上够我给全剧组买一年的花,每天不重样。”
谢时屿当没听见。
那个道具组的女生不小心掉了一枝花在地上,谢时屿俯身捡起来,花瓣摸起来还是柔软湿润的,单薄的一枝,又艳丽又冷清,他冷不丁想起白天在走廊意外撞见的那张脸。
*
谢时屿是高二转的学。
他被迫转去市里升学率第一的重点高中,还被塞进了重点班,在这所学风浓厚端正的老校,浑身上下都透着格格不入。
班上倒是没有人找他麻烦,顶多是好奇。
他飞快地堕落,课上补觉,作业一字不写,第一次小测,连平常几乎满分的英语都只考了十几分,那些选项都是闭着眼乱蒙。老师们都知道他压根不是来学习的,没法管,也管不住他,反正他的成绩并不计入班级平均分。
班主任头疼得不行,就这样的学生,学习一塌糊涂,偏偏长得够好,放在班里就是个大麻烦。
但没办法,还是每天象征性的找人去收一下他的作业。
“你的卷子呢?”江阮抱着一摞很厚的化学练习册,停在谢时屿旁边,垂下眼看他。
谢时屿刚接完家里的电话,憋了满腔怒火,漂亮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几下,抬头朝江阮笑,笑得不太正经,说出来的话更欠打,“你帮我写啊,好学生。你写了我就交。”
江阮抿着唇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时屿被他催了一个多月,每天重复同样的对话,就没见过这么听老师话的人,烦得要命。
但等江阮走了,他冷静下来,又觉得刚才确实有点迁怒,他并不是那种习惯迁怒别人的人,不太过意得去,放下指尖转着的笔,趁课间去了趟小食堂。正好秋天,窗口经常有香辣小蟹,蟹膏金黄,肥而不腻。
谢时屿不知道江阮爱吃什么,买了一盒小蟹,又拉拉杂杂买了一大堆,拿去给他道歉。
结果江阮无动于衷,过了几分钟,才淡淡地说:“好。”
谢时屿没听懂。
江阮说完,白皙漂亮的手往旁边一探,就起身拿走了他空白的卷子。
谢时屿又是一怔。
等到晚上他被叫去办公室,就看到化学老师桌子上摆着自己的卷子,只写了名字和学号,被老师拿红笔打了几个力透纸背的巨大问号。
谢时屿懵了一瞬间,没忍住直接笑了。
他没想到江阮是这么帮他写的。
由于被怀疑当场嘲笑老师,太过嚣张,他被罚了一百遍配平方程式抄写,回教室的时候,天都黑了,马上就要上晚自习。
“谢时屿,谢哥!老班刚找你干什么了?”班里一群男生围在他桌前,又笑又起哄,神神秘秘地挡着他座位。
江阮是他的同桌,被那群人挤在了角落里,专心写着卷子,好像周围再混乱都与他无关。
他低着头,谢时屿就隐约看到了他脖子上戴着的那截红绳,底下有一块很小的白玉,掉在了校服宽松的衣领外。
像是老一辈人给孩子求长命的。
但谢时屿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么乖乖地每天戴着。
谢时屿拿着那摞抄写的方程式,走回座位,挑眉问那群男生:“怎么了?我哪天不去办公室一日游?”
等他们起着哄散开,谢时屿才发现自己桌上被人摆了好几份包装精巧的礼物,夹着情书,甚至……还有一大捧玫瑰,推搡间被挤到了江阮桌上,湿哒哒的往下淌水。
“是隔壁班的那几个女生送来的吧?刚才好多人都看见了,有一个不是校花么?”不光是男生推推搡搡起哄,好多女生也凑热闹回头看,捂着脸笑,“还有男的!长得还挺好看!没注意是花还是信,是男生送的!”
谢时屿皱着眉伸手挪开那堆东西,又递给江阮纸巾擦桌子。
“谢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有个男生实在忍不住了,趴过来问他,好奇得抓心挠肺。
毕竟这段时间来表白的人那么多,谢时屿都没搭理。
“我喜欢啊……”谢时屿懒洋洋地开口,余光往旁边一扫。
江阮还在那里翻化学书,白皙的后颈露着一小截红绳,头发软软地垂着,但他耳朵尖不知道为什么红得滴血一样,侧脸和眼尾也泛着红,比旁边的花还艳丽。
谢时屿单手撑住江阮椅背,俯身拿过那捧玫瑰。
江阮感觉有湿润柔软的花瓣不小心蹭过脸颊,一抬头撞上了谢时屿的肩膀,耳边少年的声音低而含笑:
“我喜欢乖点儿的。”
*
谢时屿面色冷淡,他随手把那枝玫瑰丢进垃圾桶,然后跟张树上了电梯。
张树跟他不在同一层住,稍微醒酒,扭头对谢时屿说:“小谢,反正你之前说跟江阮不熟,那这段时间就多找他对对戏或者怎么着,熟悉一下。虽然这剧不光是感情线,但你俩的戏份肯定是最重要的。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儿怕你呢?”
“行。”谢时屿随口答应。
江阮回到房间,才想起房卡还在徐小舟那边,就等着徐小舟给他送上来,中间接了个电话。
“你进组了?怎么样?”电话那端声音闷闷的,像是没睡醒。
“有什么怎么样……还挺倒霉的。”江阮紧绷了一整天,在接到这个电话后放松下来,靠着墙,眼底有笑意,“你又不是没看过我拍戏,再说了,今天才是开机而已。”
“那我不是想你么?”
江阮被肉麻得恶心,“没几个月就能拍完,而且过段时间剧组就要转去市里了。”
“那也度日如年!”
江阮不领情,“你就度着吧。对了,别忘了帮我喂……”
“知道,”对方抢话,不情不愿地说,“至于么,你一天告诉我八百回。什么宝贝啊,吃得比我都好。”
江阮垂着眼笑了笑。
他正想说话,一抬头,看到刚从电梯里出来的谢时屿,又僵在了原地。
“喂?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催他,“我给你喂过那祖宗了啊,你可快点回来,它成天骂我,不知道跟谁学的,烦人。”
“……嗯,那就先这样吧。”江阮随口应付,挂了电话。
走廊里顿时寂静无比。
谢时屿朝江阮那边走过去,问他:“家里的电话?”
“……嗯。”江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跟谢时屿保持一个适当距离,他拒绝了所有跟谢时屿同台的综艺,不参与有他出演的戏,连所有晚宴沙龙都退避三舍,还是这么猝不及防地,突然撞见了。
多少有一点心虚。
“是你男朋友?“谢时屿拿出房卡,忽然朝他一笑,”之前的那个,还是换人了?“
江阮倚着自己那侧的房门,酒劲上涌,也跟着笑:“还是之前那个。”
“没看出来,”谢时屿这才稍微有点兴致,转过身,像旧友重逢,跟他寒暄,“那你还挺长情的。”
江阮怀疑自己听出了一点嘲讽,冷淡地说:“也可能是刚好碰到合适的人。”
谢时屿就沉默了。
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张导的眼光是不错。”
“?”
江阮没听懂他的意思。
谢时屿插着兜,漫不经心地挑眉,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剧本上,“是不是特别适合你?本色出演。”
江阮有些头重脚轻。
他定定地站了几秒,才突然想起来,他刚看过前二十集剧本,要演的那个角色,就是一个骗心骗身的人渣。当时江阮花了一晚上看完,已经想象到开播后自己会怎么花式挨骂了。
“彼此彼此。”江阮微微一怔,语气很冷,半寸不让。
张树喝醉后晕头转向,不留神走错了楼层,一上来,才发现自己的两个男主大半夜不睡觉,在走廊说话,迷茫地眨了眨眼:“你们……这是?”
江阮还没反应过来。
谢时屿随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身边一拽,江阮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然后听到他淡淡地说:“你不是让我们提前熟悉熟悉?江老师也是这么想的,他特意来找我对戏,挺辛苦的。”
江阮:“……”
“哦哦,那挺好的。”张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也不好打击演员的拍摄热情,尽力诚恳地说:“敬业是好事。”
江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