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宫宴。
因为贺子初安排了府军的缘故,姬响进不了卫家的大门,只能堵在宫门口等着。
身为燕王的姬响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输给了贺子初哪里?!
十五年前,琼华郡主本来就是要许给他的,他也一心欢喜的等待抱得美人归,谁知……
确切的说,姬响至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爱的表妹就被贺子初勾搭走了。
卫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姬响很殷勤的一路小跑了过来,半点没有亲王的架子。
卫韵下了马车,姬响盯着她的眉眼看,瞧见了她额心的桃花妆,他心神一荡,“表……”
“表妹”二字被他咽了下去,又说,“你来了。”
声线温柔的不行。
卫韵的点头。
因着她母亲是先帝庶公主的缘故,她身上也流着元氏皇族的血,可卫韵对皇族中人当真没甚好感。
不过,姬响并未参与当年慎北王府的案子,也算是自己的故人,卫韵以故人之礼待他,“给燕王请安。”
她福了福身。
姬响顿时浑身不自在,他可不敢受卫韵的礼,无论她是不是又要嫁给贺子初了,她能归来,他都甚是欢喜。
“别……无需多礼。”
姬响盯着她的眉眼,很想拉过来抱抱,也想告诉卫韵,这十五年,不仅仅只有一个贺子初念着她。
各路官员以及家眷陆陆续续抵达宫门外,卫韵也打算入宫,姬响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暂时作罢。
行走在宫道上,卫璟斜睨了他家妹妹,很郑重的问,“阿韵,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他方才怎么瞧着燕王在自家妹妹面前,像是龟孙子一样。
卫韵面向前方,目光望着不远处的腾龙浮雕,狗皇帝毁了她的家,她就夺了他的江山!她琼华郡主素来有仇加倍报!
“也不多。”少女尚且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了声。
卫璟唇角一抽,“???”这是在低调的炫耀么?
什么叫也不多?!
他还至今没有婚配呢?
妹妹的桃花倒是开的旺盛。
兄妹两人走了几步,卫韵突然驻足,她仰头看着卫璟,笑着说,“大哥,等过阵子,你就娶妻吧,早日生个孩子。”
卫璟,“……”
**
宫宴上,官员以及家眷基本都到齐了。
帝后二人落座,众人起身行礼。
卫韵扫了一眼女席这边,她的冤家们皆在。
长公主、褚夫人……还有被她划破脸的丹阳县主,不过想来长公主一定是费了心思,竟然给丹阳郡主医治的差不多了,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疤痕。
歌舞结束,很快又重新上了酒菜。
“长公主殿下,你这气色怎的不太好?”卫韵先打开了话匣子。
长公主身子一抖,毕竟在她看来,卫韵就是一个死过的人,即便她此刻活生生的坐在自己不远处,可长公主还是忍不住一阵通体发寒,甚至是颤栗。
长公主不答话,卫韵笑了笑,又问及了褚夫人,“大姑姐,你这脸色也不太好看呐。”
“大姑姐”三个字令得褚夫人毛骨悚然。
但听在外人眼中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卫韵即将嫁给贺子初,届时褚夫人就是她的大姑姐。
然而,褚夫人一听到这三个字,就想起了琼华郡主。
而且,此刻的卫韵,哪里是什么娇软的卫家小娘子,就是楚韵!
褚夫人后背溢出冷汗,不知为何,即便卫韵手无缚鸡之力,且这里又是皇宫大内,帝王在此镇守,怎可能出现什么鬼祟?!但褚夫人还是如坐针毡。
丹阳县主见卫韵风光无限,容色更胜从前,她着实不明白,她已经用了最名贵的胭脂水粉,怎的就是不及卫韵,“放肆!区区一个卫家女,我母亲与褚夫人,其实你能这般无礼的?!”
丹阳县主占着自己的身份,从来都是有恃无恐,卫韵小脸一沉,“我无礼?我看无礼的人,是你这个小辈吧!”
按着辈份,丹阳郡主还得喊她一声表姑,可不就是小辈么。
卫韵此言一出,长公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引起一阵恐慌。
元帝原本今日要给褚辰与丹阳县主赐婚,见此景,对长公主的突然病发,他倒是可见其成,但面上只能道:“来人!还不快传御医!”
“母亲!母亲您这是怎的了?!”丹阳县主吓到了,喊了几声长公主,立刻对卫韵低喝,“一定是你!是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卫韵轻轻一笑,也不顾及在场诸人,说,“县主这般无礼骄纵,我估摸着,长公主殿下是你给活活气吐血了。”
女席上,一惯被丹阳郡主压着一头的贵女们忍不住抿唇偷笑。
这个丹阳县主,以往都是目中无人,没想到今天会让卫韵给收拾了。
长公主还尚有意识,她拉住了丹阳县主,眼神防备的望向了卫韵,她总觉得,卫韵迟早要弄死她们母女两,她自己死不足惜,但是女儿不能有事。
“够了!丹阳!不准再说了!”长公主低喝了一声,对元帝,“皇上,我无事,无需宣御医。”
元帝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镇国公,突然觉得事情变的有意思了。
这对夫妻两人闹了罅隙,对元帝而言,当然是好事。
元帝按着事先的计划给褚辰与丹阳县主赐了婚,立侍太监刚刚宣读赐婚圣旨,一直神情呆滞的褚辰突然站起身来,“皇上,臣不同意这门婚事!”
又闹起来了!
元帝内心欢喜。
他恨不能看见这些权臣闹的越欢越好。
帝王金口玉言,圣旨一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褚辰态度决绝,褚夫人见齐国公毫不动容,只好自己从席位上起身,行至中轴线上,跪地磕头,“皇上喜怒,褚辰只是一时口无遮拦,望皇上念在褚辰此番立了战功的份上,莫要降罪于他。”
褚辰饮了酒,确切的说,他这几日就不曾清醒过。
什么劳什子欺君之罪,根本不是他所关心的事,又说,“皇上,臣不能娶丹阳!臣有未婚妻!”
元帝就期待着这一刻的好戏,他又看向了贺子初与卫韵,极力克制了面上的笑意,深沉道:“今日是宫宴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他的帝王之术,就是让臣子们相互制衡,而他自己从不插一手。
当初便是利用了镇国公等人除去了慎北王。
元帝为自己的智慧深感骄傲,他离席之前,却是没有看见,女席上一少女仇恨阴狠的眼神……
**
卫韵出了宫门,贺子初在等着他。
但她同时也看见了另一道目光。
是褚辰。
他烂醉如泥,身子都站不稳,被齐国公府的仆从扶着,一手搭在马车上,遥遥、痴痴的看着她。
卫韵怔了怔。
她自诩不欠谁人的,可对这个热血少年总有些难以言表的情绪。
可齐国公府欠了她的!即便褚辰无罪,她与褚辰就连竹马之情也没了,卫韵移开视线,径直走向贺子初。
褚辰握了握拳,什么也不顾,只想冲过去将他喜欢的姑娘拉回来。
褚夫人这时下令,“还不快把世子爷扶上车!”
烂醉的褚辰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的木偶。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婚事,也无法决定他的命运,而控制他这个木偶的人,就是生养了他的母亲,一个他这辈子都不能杀了的人!
齐国公府的马车刚离开,贺子初就伸手将卫韵拉近了些。
卫璟就在一旁,看着卫韵被贺子初护在跟前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不住,“咳咳,侯爷,时辰已不早,我要带阿韵回家了。”
贺子初,“……”他和阿韵的事,与旁人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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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与丹阳县主的婚事定下来,原本褚夫人应该达成所愿了,然而,自宫宴之后,褚辰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每日必定伶仃大醉,仿佛彻底废了。
心腹在褚夫人身侧道:“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请卫小娘子劝劝世子?”
褚夫人闻言,不知是哪根筋抽了,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心腹脸上,“混账!谁让提及那人的!不准提!谁也不准提她!”
褚夫人神情憔悴,夜夜被噩梦所扰。
这时,一婢子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低垂着脑袋,道:“夫人,卫家小娘子派人递了帖子上门,说要邀您去吃茶。”
褚夫人一怔,不明白卫韵又要做什么。
她不去找卫韵,卫韵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思忖片刻,褚夫人还是决定去会会卫韵,另行之前道:“叫上几个信得过的下人,立刻与我一道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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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夫人带着近十个仆从,气势汹汹的上了茶楼。
褚辰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希望。
而如今,她出类拔萃的儿子已经沦落到了日日借酒消愁的境地,褚夫人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卫韵。
见卫韵妆容精致的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吹风,褚夫人恨不能撕烂她漂亮的脸蛋。
在褚夫人看来,卫韵生得又妖又媚,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她就是一个蛊惑男人心的妖精,本不该活在这世上!
“你找我有何事?”
褚夫人问。
卫韵神情慵懒,拍了拍巴掌,随即几个蒙面男子陆陆续续走了过来,将褚夫人与她的人都围困了起来。
褚夫人当即脸色大惊,她知道琼华郡主胆大,却是没有料到这一出,“你、你想干什么?我好歹也是命妇,堂堂齐国公夫人!你妄想加害于我!”
卫韵轻笑,唇角溢出一抹讽刺的弧度,又坏又美,她这样人会让人觉之害怕,但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大姑姐,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真是半点没长进。”
杨勇蒙着面,他眼神痴痴的看着卫韵,这就是他家郡主,如假包换!十五年前没能为郡主死了,十五年后,他可以为郡主赴汤蹈火!
褚夫人强行稳住,“你到底想怎么样?!”
卫韵脸上的笑意淡去,她还是少女的模样,但眼中的果断强势之色尤为明显,像是盛开在悬崖峭壁的野蔷薇---好看,但又生了刺。
“看在子初的份上,我今日给你机会说出当年实情。”
褚夫人做最后的挣扎,装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卫韵好看的桃花眼骤然一冷,“当年不是子初杀了我,是么?嗯?”
她身子前倾,一条腿搭在了圈椅上,样子肆意狂发,但也美的惊人,是那种透着危险的邪性美。
褚夫人的身子开始哆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现在就让你的人退下!否则我也不是好惹的!”
卫韵歪着小脸,说,“你身边这些仆从,往日作恶多端,其中几人还是老面孔,当初在武安侯府也对我下过手,既然大姑姐你不愿意配合,那让我来教教你怎么做人吧。”
言罢,她眼神示意了蒙着面的杨勇,看似漫不经心的交代,“国公夫人一刻钟不说实话,你就给我杀一人。”
“是!郡主!”杨勇,顿时热血沸腾。
倘若当初王爷也这般果决狠辣,又何故被诛全族!
你若不狠,别人就狠。
人间本是肉弱强食。
褚夫人重用的仆从,皆是她身边的老人,故此,卫韵当场就认出了几人,她不会滥杀无辜,但该杀之人,她也不会手软。
“啊——”
杨勇拔剑,直接刺.穿褚夫人身侧的婆子,他是麒麟卫,京城大小事宜没有他不知道的。褚夫人身边都是什么货色的人,他也十分清楚。
故此,这一剑,他便挑了一个最心黑的恶毒婆子下手。
顿时血溅当场,婆子惨叫了一声,再无气息,尸体就倒在了褚夫人脚下,血顺着地板漫延,没入缝隙。
“你、你……你杀了人?!天子脚下,岂容你这般放肆!”褚夫人颤颤巍巍,说话已经再打哆嗦。
卫韵“呵呵呵”低笑了几声,声线悦耳极了。
“真好笑,杀人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寻常事么?”卫韵反问,“你屡次杀我时,怎么没说天下脚下不可放肆啊。接下来一刻钟之内,你可得好生想想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方才杨勇那一剑就是杀鸡儆猴。
褚夫人身边的仆从都吓傻了,绝对不会认为卫韵在开玩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沙漏每动一次,便有人呼吸急促不稳。
“夫人……夫人……若不您就说了吧!”一婆子哀求道。
褚夫人站着没动,可恨她今日带的人手不够多,无法应对在场持剑的黑衣人。
“夫人呐,老奴不想死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人开始哭求。
雅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方才被一剑捅死的婆子还睁着眼,死不瞑目。
“时间到了,动手吧。”卫韵摆摆小手,此刻的她就如同一朵美艳的食人花,极致的美,也极致的毒。
而实际上,即便今日不杀了褚夫人身边的仆从,她也迟早会寻她们报仇。
杨勇得令,毫不犹豫,又杀了另一个婆子。
他记得这人叫王婆,当年还对他家郡主下过手。
死不足惜!
杨勇笔直的站立着,像上了战场的将士,随时听从他的女将军的指挥。
第二个婆子倒下,褚夫人身后的仆从终于熬不住了,有人的衣裳下摆直接吓湿了,便有婆子当场跪地,“夫人您就说了吧!”
褚夫人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的,她吐词不顺了,“你这个……你这个毒妇!”
卫韵又笑了,这次笑的更欢快,“要论起恶毒,我如何能比得上你呢?大姑姐可不要妄自菲薄,“毒妇”二字配你最合适,怎么?你要看着你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走狗都死绝了才肯松口么?我倒是不介意多杀几个人,反正……你懂的,我这人一惯有仇必报。”
死到第四个人时,褚夫人的布鞋已经被鲜血沾湿了。
卫韵挑着桃花眼,“感受到了么?这便是死亡,你当初如何害人,又是如何屡次杀我,你现在的一切感受,便是我彼时的感受。”
褚夫人,“……”
她已经抖如筛糠,她现在都怀疑,楚韵是借尸还魂,侵占了卫韵的身子,而并不是将卫韵和楚韵当做是同一人。
触目惊心的鲜血刺激了褚夫人,人一旦绷到了极致,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也能让其奔溃。
“对!是我杀了你!就是我给你下了毒!子初回来喂你解药,可惜已是回天乏术!哈哈哈哈,卫韵?楚韵?不管你是谁,我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两次!”褚夫人面目狰狞的咆哮。
杨勇腮帮子鼓动,手中长剑拔出,不得卫韵吩咐,他已经做好捅死褚夫人的准备。
卫韵做了手势,让杨勇不要轻举妄动。
她突然想起来,在她的记忆之中,临死之前,她被贺子初搂在怀里,一直被他灌药,他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雅间的门扇突然被人拉开,贺子初拧眉迈了进来,幽深的眸冰寒如千年积雪,他似乎漠不关心发生的一切,直接将卫韵拉了起来,摁入了怀里,“对不起。”
他哑声低低的说。
褚夫人像是疯了,一会笑一会哭,一看见贺子初,立刻抱紧了自己的头,发髻被搅乱,狼藉一片,“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卫韵抬头,看见贺子初眼眶微红。
贺子初也看着她,“阿韵,我替你杀了她。”
卫韵抓住了他的手,“不,我说过,我的仇,我自己报。”她是你的姐姐,我不想让你手上沾染至亲的血。
最终,卫韵还是没有杀褚夫人,杨勇不解的问,“郡主,难道就这样放过那恶妇?”
卫韵淡笑,“她疯了,余生皆是折磨,岂不是比活着更痛苦。”
杨勇后知后觉,是啊,有时候活着的人方才是最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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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几日发生了几桩大事。
齐国公府夫人疯了,人被找到时,正跪在乱葬岗哭嚎,一口一声“再也不敢了……”
而且她身边的仆从都是一剑刺穿身体,无一幸免。
除此之外,各路官员陆陆续续的出事,其中还有致仕已久的老臣子,一应在家中暴毙而亡。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