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总导演还在联系孟来。

现在这情况,孟来/可能是要罢演了。在拍摄期间,女主演藻真被爆出抽烟黑料,风评受损,对剧的影响也不好。孟来闹这一出,多半是想和这部百分百扑街的烂剧划清界线。

但这不行,女二罢演,有数不尽的麻烦。

发生了刚刚的闹剧,剧组打算停工一天。工作人员都在收拾东西,清理片场。

藻真去厕所补妆,恰好碰上了从隔壁门出来的梁间。

藻真冲他“嗨”了一声。

梁间的运动服上沾到了污渍,刚刚才用水擦过,留下一块浅色的痕迹,他很龟毛地把衣服反复从胸膛前扯开,然后目光扫向前方,和藻真对上眼神,顿住了。

梁间不说话。

他的脸上还有点红,能看到孟来刚刚留下的巴掌印,眼角也微微泛红,大概被暴力地揉搓过。

藻真和他擦肩而过,离得最近的时候,他歪了身体,突然重重地撞了藻真一下。

藻真:?

他转过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

真是有点莫名其妙了。

藻真压根不知道梁间为她挡刀的事,钟族昨晚打了三个多小时的电话,她没道理听到每句话,何况她根本就没听。

所以,梁间的“哼!”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痕迹。

到了中午,远在B市的金瑞丽突然打电话来,要藻真回去一趟。

拍戏三个月,‘藻真’已经很久没见过金瑞丽。

根据原著的描述,‘藻真’和母亲金瑞丽一直聚少离多。但实际上,金瑞丽非常疼爱这个女儿。

订了离出发时间最近的机票,几小时后,飞机降落在B市机场,恰好是饭点。

藻真和助理顺子坐上已经候在机场的车。

顺子看出金瑞丽应该是要带藻真去赴一个饭局,只是不知道什么饭局,要坐飞机去赴。

藻真难得安静地盯着窗外,脸上落下一道道光影,明暗交错。

顺子瞟了一眼,忍不住心道,真是个漂亮宝贝。

车拐进一条逼仄的小巷,停在一处茶馆前。

茶楼看起来有点像个古代的戏院,底层是一个大台子,四周的餐桌上,坐着喝茶聊天的男女老少。

门口还有顾客在排队,有好奇的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茶楼的服务生道,“今晚有表演呢。”

金瑞丽年过五十,看起来依旧非常年轻。站在茶楼门口,对着刚下车的藻真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干嘛呀?”藻真推开。

金瑞丽“嘿嘿”两声,“没来过这儿吧?妈妈的朋友开的茶楼。”

这类茶楼里多半是有个戏台子的,台上说相声的、唱越剧的、音乐剧的还有杂耍的都有,供有闲钱的人来消遣娱乐。

开茶馆一般是很难盈利的,有钱的人才开,他们都有别的生意,开茶馆纯属是个人爱好。

藻真应了一声。上辈子,她也来这种茶馆打过工,费尽口水,才能将茶馆的顾客们逗得发笑,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茶馆的顾客。

金瑞丽道:“请客的不是我,是妈妈的朋友,等会儿你不要认生。”

金瑞丽朋友订的包厢位置很好,正对着戏台,等表演开始了,掀开帘子就能看到。

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金瑞丽和赛儿进来,都乐呵呵的。

藻真撑着脑袋,目光从包厢天花板上的壁画,慢慢移到地上的瓷砖。

真的太无聊。

也吃不进东西,周围的人换着法子起哄喝酒。

桌上还坐着零星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影视产业和投资界的顶级玩家。

也不知他们怎么和金瑞丽这把年纪的人玩到了一起,还相谈甚欢。

金瑞丽脸火烧一般红,突然道,“赛儿,和桌上的帅哥认识一下,都是年轻人,一起喝一杯?”

“......”

藻真眼皮一跳。

傲气的藻真是最不喜欢这种应酬事的。上辈子还在越剧团的时候,就懒惰去打通人脉,戏班子里曾有人说能捧红她,哄骗她陪几个资方喝酒,被她在席上借酒装疯,讥讽得无地自容。

但现在,四周的人投来热切的目光,调侃道,“哈哈哈,还是你妈上道,快举杯,还是你妈上道,在座的都是年轻才俊。”

金瑞丽也醉醺醺地,“真真,怕什么,交个朋友。”

虽然藻真是咬着后槽牙的,但还是端起酒杯。

桌上坐了不少年轻人,但实在没什么帅哥......

她于是将桌上的每个人都敬了一次,笑盈盈地配合他们打趣。

敬到某一位,确实是个年轻男人,双眼皮深深的两道,笑起来却有种顽劣感,手上夹着一支烟,像是没看见一般,无视了她递过来的酒杯。

周围的有人看不过去,小声地提醒,“时总,人家小姑娘,你卖个面子......”

男人不领情。

又有人试图劝道,“小藻啊,你也别举着酒杯了,时总不敬你,你就自己喝了,也省得尴尬不是么?”

“我还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呢,连女孩子敬的酒都不吃。”藻真道。

她把酒杯又往前递了一点,下巴扬起,眼角吊梢,左右颧骨打了腮红,很是动人,虽然她这双眼睛里现在写着“你算老几”几个大字。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再没人说话。

这时,一道平淡又没什么精神气的声音响起,“时佳源,唐小姐于情于理,是我们的客人。”

时佳源看过去。

没想到那人竟然也会出来替人解围,错愕地,“涂南?”

听到这个名字,隔壁桌有人探头来。

看清他的脸,又失望地转回去。

这就是投资界疯传的涂南?也太平常了些。

男人瘦高个子,手脚都很修长,但皮肤却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双乌木一样沉静的眼睛,仔细看五官还是不错的,但气场确实太平凡了,眼底还有浅浅的黑眼圈。

时佳源于是端起手边的酒杯饮尽,“好说。”

涂南是最近五年才冒出来的投资界新秀,年纪不大,势头却很猛。近几年进军文娱产业,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在预测市场动向方面有着敏锐的嗅觉,人们都说他是投资界的天才操盘手。

涂南的面子,他还是给了。

只是......时佳源纳闷,涂南什么时候来的?早知道要和他多喝几杯。

将酒饮尽,时佳源放下杯子。

场子才又热起来。

**************

藻真心里有点烦。

小说中描述涂南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这显然是个骗局。

真实的涂南也不难看,但实在没什么男主光环的样子。

他的眉目让藻真想起一个人。

但那不可能,他是班塞儿以前读的越剧学校附近高中的学生,在当地可是比熊猫还要稀有的帅哥,绝不是这一副病恹恹、阴森森的模样。

他当年快要高考了,想学证券投资学,去读什么商学硕士.....只是她弥留的最后几个月,他次次都来看她,成绩恐怕会变得很烂才对,指不定都考不上大学。而且这涂南,按照书里的描写,沾花惹草处处留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藻真心里一团乱麻。

管它呢。

门外突然响起音乐,是茶楼的表演开始了。

台上帷幕拉开,台上的主唱水袖、云肩,飘带,装备很齐全。

隔着远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她腰肢细软。只可惜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看不清具体五官。

藻真烦躁的心情还没有好转,在台下盯着,态度刁钻。

不知道这是哪个年轻花旦,能吸引这么多阿猫阿狗来捧场。

过了一会儿,主唱走了一个台步,背景乐紧拉慢弹跟上,才开始唱。

一出声,有高有低,哀婉清丽。

倒也不错。

藻真惊诧地想。

台上人的唱腔是越剧中的王派。

越剧学校的女学生们以前在公园边上练嗓子,学唱念做打,手影身形,最先学的也是这种唱腔。

茶馆里黑,有客人开了高感,捧着相机对着台上的主唱咔咔地拍,十分狂热。

音乐停,台上又添了一班人马。

这出戏是掺杂了杂技元素的,唱的是《倩女幽魂》——女鬼和书生的风月事。传统越剧里没这出戏,是最近才衍生出来的剧本。

除了刚刚夺人眼球的主唱,另外几个年轻女孩也上了台。

整出戏不长,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扮演“女鬼”的年轻演员们突然一个个走下台,与食客们调笑起来。

“这什么情况?”有人道。

“哈哈哈,没想到在21世纪,我也体会了一把戏园子里看官大老爷们的滋味。”

笑闹着,台下一个客人突然叫唤:“等等!你们这些“女鬼”撩拨人也就算了,能不能放过老人和小孩。”

以他为中心的一圈人瞬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是啊,吃不消。”

那“女鬼”就娇笑一声,扯着那位强出头的“客人”,娇滴滴地说,“放过其他人可以,那这位客官,你和我走一趟罢。”

说完,就拉着那位客人往戏台上走。

那“客人”竟然也不反抗,脸上笑嘻嘻的。

“???”

客人们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下台的“女鬼”,一个个都拉着个“客人”上台了。

原来这些“客人”都是茶楼安排的托儿,在台下活跃气氛,暖场用的。

其中一个“女鬼”,身形特别婀娜,服装也亮眼些,是刚刚的主唱。

她径直向着楼上的包厢走来,巡视了一圈,又往回走,伸出手臂,搭在了藻真的肩上,脸上还挂着甜美的笑:“这位小姐,你和我走一趟?”

......

看见藻真稀里糊涂地被拉上了台,金瑞丽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不远处的一桌人中,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穿着方领的衣服,胸前别了一个麦克风。

再看身段气质,是个戏骨。

想必这才是那个“女鬼”真正要拉上去的“托儿”。

她表现得非常局促不安,好几次想要站起来,却又犹犹豫豫地坐了回去。

台下的顾客们看到个年轻的女孩被拉上台,十分捧场,还有人眼尖地认出她是个女演员。

“藻真!”

“这也太drama了,快拍下来。”

最先被拉上台的“托儿”见藻真上台,表情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照着彩排时的流程走,“你们这些“女鬼”干嘛啊?把我一个喝茶的抓上台?”

几个“女鬼”聚集在一起,嬉嬉笑笑地耳语了一番。

其中一个人上前,摆出笑脸,提出个越剧唱词接龙的要求,没能顺利完成接龙的“客人”,就要留在她们的妖精洞里,被吸光“元气”。

“yoooooooooooo!”

台下的人一听,铆足了劲鼓掌。

......

接龙开始后,这几个“托儿”的戏都很足,越剧名段唱词一句接着一句,十分流畅。等接龙传到藻真,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藻真看。

这是必然,藻真半路插进来,哪里会接他们早就编排好的接龙?就算知道什么词,她也不会唱,还要砸场子,坏事儿。

金瑞丽头脑发昏,不敢看台上的情况,生怕看到什么尴尬场面,四周空气都要稀薄几分。

台上久久不出声,一片僵,没过几分钟,欢呼声也有些疲软了。

藻真还没说话。

她身旁的主唱却上前了一步,和着调子对台下的人唱道:“大伙儿都知道,这东方的鬼也怕西方的洋枪大炮,我们东方的越剧也遭不住这西方的嘻哈摇滚,如今越剧过了时,干脆就让这位小姐串个场,给我们表演别的节目,唱首歌,或者来个说唱?”

周遭欢呼声瞬间掀顶似的。

金瑞丽冷汗连连,忍不住对涂南道:“这不是给人挖坑吗?我女儿连个麦克风也没有,怎么唱?涂老板,你开的茶楼里的戏班子怎么乱来呢?”

何况藻真也是个明星,出了糗,被传到网上,要被群嘲的。

水蒸气将茶杯里的白菊浸得鹅胖,涂南收回视线,找人把茶馆的大堂经理叫来。

此时,台下的气氛何止沸腾了几分?将东西方文化对立的一面搬到台上说,很能戳到客人们的兴奋点。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台上,藻真的眉头紧锁。

这个主唱和她什么仇什么怨?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她拉上台,又挖坑让她跳。她不记得‘藻真’认识这个人。

目光突然落在主唱的鼻尖。

藻真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