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惦念

《七月鸢尾》拍摄进度迟缓,三个月过去了,连一半都没有拍完,渡边拓真对孟夷光的不满到达了极点,甚至开始怀疑她当时选孟夷光当女主角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米歇尔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其他演员演得都很顺畅,尤其是男主角,基本都是一条过,她却在一场吻戏上卡了三天都没找到状态。

“夷光,我知道你是影后,所以我希望你拿出点影后的态度来,OK吗?”渡边拓真压着怒火跟她讲,“你也不希望我后悔选了你吧?”

“对不起,渡边导演。”

“你确实应该道歉,但不是对我。而是对剧组的其他人,尤其是你的搭档,这一场戏,他翻来覆去陪你拍了多少遍了?这就是你影后的功底?”

“……”孟夷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果然人一旦有了心事,就很难全情投入到别人的故事中去。

“你先回去休息吧,再继续拍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回去好好想想,你应该用怎么样的一个态度来对待这部戏。”

孟夷光在日本的知名度虽然不及国内,但也很高,她没有回酒店,而是找了一家烧烤店吃烤肉,喝烧酒,老板娘还跟她合了影。

“夷光姐?”

孟夷光抬头:“路编?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写一部以富士山为背景的电影,过来取材,刚好当作旅游,放松下心情。”路轩明说道,“夷光姐,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孟夷光点点头:“坐。”

“夷光姐,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孟夷光捋了捋头发,把额前的头发大面积的往后面顺了顺:“演不好戏,被导演骂了一顿。”

路轩明倒了一杯酒,笑眯眯的:“夷光姐,你有心事,自然没办法投入到戏里面去。”

“这么明显吗?”

“夷光姐在惦记着沙棠。”

孟夷光自嘲般地笑了笑,她方才已经喝了好几杯烧酒,脸颊开始泛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夷光姐,其实我们两个不一样的。可能在外人看来,我喜欢沙棠的时间更久,更深情。但是实际上,你才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家人以外最关心她的人。我对于沙棠,只是一种执念,而你对她……”路轩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呵呵。”孟夷光笑得愈发肆意,“就这么明显的吗?”

“沙棠她是一个,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一旦她的目标确定了,什么都无法成为阻止她前进的理由。而夷光姐你,却太容易被牵绊住。不过,夷光姐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演员。夷光姐,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孟夷光迎上他的目光,两个人四目相对:“怎么,路编,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移情别恋我了吧?”

路轩明笑着摇头:“男女之间不是只有爱情。在进入沙棠刚进入娱乐圈的时候,我怕她会被这个圈子‘带坏’,后来我发现,她身边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保护着,是她的福气。夷光姐,我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是想告诉你,再坚强的人也是需要发泄的,你不要把难过都憋在心里。”

“《七月鸢尾》里有一场戏,高考之后绫濑水鸢没能如愿跟男主角考上同一所大学,那一天她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一个人哭了很久。不如我就演这一段给你看看,然后,路编帮我点评一下。”

路轩明点点头:“好的,夷光姐。”

她先是轻轻闭上眼睛,而后缓缓睁开眼睛,泪水在睫毛尖上抖动,瞳孔周围从一片洁白慢慢晕染上一圈玫瑰般鲜艳的红色。

泪珠先是划过她泛红的双颊,而后顺着下巴滴到檀木制的桌子上,还有少部分滴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从无声的落泪,到浅浅的哭泣,再到带着些隐忍的嚎啕。

这会儿人少了许多,基本上只剩下她跟路轩明。她紧紧握着拳头,嘴里呼喊着男主角的名字。

路轩明知道,她真正想叫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这种爱太辛苦了,辛苦到只能借着演戏的名义才能表现出来。

“夷光姐,多演一会吧。”

这一天,路轩明陪孟夷光待到很晚,等到把她送回住的地方他才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听路轩明说的哭了一场发泄了一下的缘故,第二天刚一开工孟夷光很快就找到了状态,米歇尔听说之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渡边拓真很用心,后期不仅在武大取了景,还去了很多其他的城市,为了能够尽量地把画面拍摄的漂亮生动,天南海北跑了许多个地方。

沙棠收到夷光发来的微信的时候正在拍戏,这次拍宅斗,比最初拍《鸾影空帷》的时候进度快了许多。因为沙棠这次出演的是女主角,一般来说,这种宅斗、宫斗大戏,女主角都会有一个从小白兔变成大灰狼的过程。沙棠演腹黑心机女演的很好,但是演前期女主角那种俏皮可爱,天真无邪的感觉总是差了一点。

孟夷光没有说什么,只是发了几张花的照片。沙棠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回了一句很好看。

孟夷光刚巧在休息,很快秒回了她:这是夕雾花。

沙棠觉得这个花的名字很好听,就去搜了一下,发现这种花有一个很美的故事。夕雾是《源氏物语》的主要男性角色之一,他同表妹云居雁有一个浪漫却又平凡的爱情故事,经历过许多曲折和坎坷,后来夕雾娶了落叶公主,可心中仍旧挂念着原配,最终二人还是回归了平凡,平淡又长久地幸福生活在了一起。

沙棠觉得有点意思,这么柔美的一个名字,居然是一个男人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沙棠回了这样一句诗。

“最近拍戏还顺利吗?”孟夷光问。

“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孟影后。”

“什么?”

沙棠没来得及回复就又被叫去拍戏了,孟夷光盯着没有了回音的微信界面,伸手摸了摸夕雾花的花瓣,片刻失神。

今天的戏拍得不太顺利,连着NG了好几次,沙棠一直找不到状态。这对演员来说是常事,拍到自己擅长的部分的时候会很快很顺,到自己不擅长的部分时有时要耽误好几天。不过这也是演技不成熟的表现之一,因为孟夷光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对她来说,没有不擅长的,只有擅长的和更擅长的。

这部分取景刚好在沙棠家附近,所以她没住酒店,每晚可以回自己家休息,这对她来说倒是个好事。她的睡眠一直比较浅,有一点声响都睡不着,她租的小区环境清幽,隔音效果也很好,有助于快速入眠。

回到家之后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她只能睡三个小时就要赶到片场去。

明明已经很累了,但是沙棠却没有急着洗漱,而是躺在了沙发上,然后打开了微信。

对话就停留在孟夷光发来的“什么”上,虽然已经隔了很久,但沙棠还是回复了一句:渡边导演选择你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做不到像你一样笑得那么纯粹。

本以为孟夷光已经睡了,没想到她却秒回了自己:要不要我教教你。

——你教不了,我也学不会。沙棠打出这样一串字,还没点发送,就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后跑到落地窗的位置往下看。

她眉头微蹙,眼眶和心头都是热的,她把刚刚打出来的一行字删掉,重新输入:我更喜欢现场教学。

果然,她没有再收到孟夷光的回复。

她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慢慢从客厅里走到门口,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像是在等待着随时开门一样。

“叮咚,叮咚。”

沙棠没去看猫眼,嘴唇微扬,然后打开了门。她看着风尘仆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道:“哇,你是天使的吗?会瞬间移动。”

孟夷光跳了一下,直接跳到了她的身边:“是不是很惊喜?”

沙棠轻笑了一下,点点头:“是。”

不知道这算不算心电感应,在回孟夷光微信的时候,沙棠就隐约觉着,她好像就在自己身边似的,果不其然,跑到窗边一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捂得很严实,但沙棠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那是孟夷光。

“有奶茶可以喝吗?”

“你等我一下。”沙棠揪住她的衣角,把她往里拽了拽,“先过来坐会儿吧。”

沙棠在厨房里调奶茶的时候,偷偷往外伸了伸头,孟夷光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她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令人心疼。沙棠开始思考,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呢。

怕她睡着了,沙棠蹑手蹑脚坐到她身边,手里抱着奶茶。近距离地看着她,发现她比平时要疲惫得多,也憔悴得多,皮肤像陶瓷一样光滑白净,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到一点毛孔,她涂了一个奶茶色的口红,但是嘴唇有点干,干得有点掉皮。

沙棠把奶茶放到茶几上,去柜子里找出来一个棉签,倒了一杯温水,蘸了蘸水,然后用蘸满了水的棉签轻轻润着她的唇。

孟夷光抖了一下:“我怎么睡着了。”

“你太累了。”沙棠轻柔地说道,“你嘴巴很干,我帮你擦擦。”

她的动作很轻,很和缓,棉棒点在嘴唇上很舒服,沙棠的目光集中在她的唇瓣上,道:“以后要记得,睡前涂唇膏,口红要卸干净,不然嘴巴就容易干裂。”

“好。”孟夷光静静等待她帮自己擦完。

“可以啦。”

“谢谢。”她还是下意识地会跟她道谢,“把你剧本拿过来,我看看。”

沙棠坐在她的对面,正好能够看到孟夷光看剧本时的样子,她想起了去参加《七月鸢尾》试镜的时候林紫南跟她讲的话,夷光姐只需要看看剧本就已经把所有人都给打败了。

她看剧本的时候非常的专注,速度也很快,两三页的台词,差不多十分钟不到就看完了。

“我说实话,别的我不清楚,但单从剧本上来看,质量比《鸾影空帷》差很多。”没有了路轩明的加持,孟夷光感觉这个剧本一点特色都没有,市场上一抓一大把,“不过,女主角的人设很亮眼。”

这种剧本孟夷光见太多了,她没演过电视剧,不过经常会有这种大女主的剧想要找她来演。事实上,有些剧情虽然她觉得很玛丽苏,逻辑也不通,但是很多观众很吃这种剧情,演好了能够大爆。很多她拒绝了的本子,后来被其她女明星接了,都火得一塌糊涂,还有一个直接从三线窜到了一线。

“这宅子里,没有我的亲人,也没有我的朋友,今日遇着妹妹,竟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玉茹妹妹,今后咱们两个就互相照料,解解闷儿吧。”

沙棠被她吓了一跳,她前一秒钟还在点评剧本,后一秒钟直接就开始演戏了。

而这一句话,就是沙棠卡了二十几遍的一句台词,她甚至都没有跟孟夷光讲,孟夷光就直接演起了这一段。

这是女主角辞绥刚嫁进大宅不久之后,男主角纳新人,她第一次见到新人之后两个人的一段对话。

这时候的女主角还非常的天真、活泼,对任何人和事都心存善念。

“玉茹妹妹,有句话你应该听过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玉茹妹妹,自你我相识以来,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妹妹一般,可你如今竟要置我于死地……”

其实这几句话并不是连着的,是女主角三个时期性格变化的转折点,从懵懂,到懂得,再到参透。

辞绥从开始真诚待人,到被迫害人,再到最后主动害人。

孟夷光几乎不需要任何情绪的酝酿,几分钟的时间就把这三个转折点表演的令人叹服。

“夷光,你好厉害。”沙棠终于忍不住叹服道。她无数次在心底赞叹过孟夷光的演技,在这一刻说出了口。

无论是情绪的表达,还是记忆台词的精准程度,抑或是念台词的功底,都近乎完美。

她的天赋,真实的无人能及。

沙棠难得夸赞她,她却笑了笑,低下了头:“沙棠,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我能做的,只是把我诠释这段戏的方式给你看看。”

《七月鸢尾》选角的时候,闵诗颖同她讲的那段话很扎心,让她铭记至今。这辈子,演了太多别人的故事,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她不希望沙棠变成这样,但是她又深知,沙棠或许早晚都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我只是,很想见见你。”因为太想念了,所以只能打着教学的名号,过来看看她。

孟夷光本不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以往更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耽搁了拍戏,可今天她主动向渡边导演请了几个小时的假,提早收工,坐了最快的一班高铁过来,然后在沙棠家楼下等了两个小时,直到亲眼看着她上楼,看着她家的灯光亮起来。

“如果我没有回复你,那你打算怎么办。”沙棠问。

“不怎么办。”孟夷光说,“你们小区公园的环境很好,我可以在小石凳上坐一晚,就当修身养性了。”

沙棠从她的对面移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夷光……楚伊,你要加油。”

“干嘛啊,突然这么正式。”孟夷光切了一声。

“没什么,就对你说点真心话而已。”每一次孟夷光的表演,都能让沙棠感觉到什么叫神仙和凡人的差距,孟夷光是华人之光,她一定能够在世界的大舞台上绽放,成为全中国人的骄傲。

“希望我这个没什么教学技巧的老师,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