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泽在听到这话?时,原本直视着陈可悦的眼睛倏而垂下,淡黄的路灯光在他下眼睑出拓下一片阴翳,遮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
预料到陈可悦接下来要和自己说的话?,应该不是几分钟的事,于是他说说:“上来说吧。”
陈可悦不是个别扭的人,她也觉得没必要在外面委屈自己喂蚊子,随即很听话从车头绕过,拉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准备坐上去。
这种?豪车她还没坐过呢。
只是门一开,昏暗的车内,修泽冷冽锋利的眼神淡淡扫了过来,让一只脚已经跨进车里的陈可悦身形一顿。
她讷讷地反应了一下,接收,到了修泽无言的暗示,飞速地收回脚,硬挤出一丝笑?意,“抱歉抱歉,这是西月的位置,我?坐后边就成。”
她识趣地坐上了后座,用手感受了一把豪车的触感。
修泽人往后一靠,车身跟着一晃。
陈可悦清了清嗓子,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其实这事吧,西月也从来没和我?们正式提过,我?们都是靠乱猜的,所以修总你也不要有她什么都和我?说,竟然对自己隐瞒的想法。”
修泽啧了一声。
宣告耐心耗尽。
陈可悦立马进入正题说,“好吧,这事其实只有我?知道,云舒都也不知情。西月家里那时候应该挺富裕的,她爸爸是个作家,妈妈是歌剧团的舞蹈演员,收入都还可以,毕竟那个年代能用上保姆的肯定都是小康之家。”
“是三四岁的时候,她家的保姆起了坏心,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直接把西月给抱走了,那个时候监控啊侦查啊和现在没法比,想找一个人太难了,而且保姆在介绍所留的信息也是假的,所以当时他们怎么也找不到西月。”
“他爸爸大江南北的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有点奔溃,写文章的人情感比较细腻,而且他还自责,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西月……第二年在西月生日那天就自杀了,哎……”
修泽:“……”
这事他听温西月模糊重点提过一次,当时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可怜,现在听到依旧是从心底里?心疼她。
“我?小时候也看听老人们说,说总有坏人掳走人家的小孩,把他得舌头割掉,眼睛挖掉,手脚打断,然后逼他们去乞讨,我?估计他爸也是听多了这种?新闻,情绪奔溃了。他爸他妈呢也是自由恋爱,感情很深,爸爸死了,她妈妈一下子失女又丧夫,也就疯了,后来家人一个没看住,就走丟了,到现在还处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说到这,陈可悦都有点受不了,鼻子酸涩不已,她揉了揉鼻子,继续说:“第三年西月被找回来了,那个保姆面对警方的盘问给出的理由也挺可笑的,说她生了四个儿子,生不出女儿,这以后老了没个女儿怎么行,看到西月生的可爱又漂亮,抱回去养以后肯定能在家附近找户好人家,到时候彩礼也能收到,还能指望她照应以后的生活……”
陈可悦顿了顿,她一直想让自己从这事中抽离出来,让自己能平缓的和修泽说清情况,可说到这,她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就算有旁人在,还是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妈的就为了她这个愚蠢的想法,害得西月家破人亡,被判了还觉得自己冤枉的要死,还说要上诉,这种?人怎么有脸,我?觉得她活着都挺浪费空气的……”
她愤懑的呼出一口气。
同样的,修泽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成拳。
他阖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西月做错了什么?一出生就应该是掌上明珠,就因为那个烂人,回?来就变成了孤儿,双方的老人还互相扯皮,一个恨她带走了亲儿子,一个怨她就不该出生,你能想象那时候她才六岁,才六岁啊,就要在这种?环境下被迫成长,我?觉得西月没学坏,还这么优秀真是他爸泉下有知保佑来的……”
车内瞬间沉默了起来。
只是或重或急的呼吸声似乎在昭示车里的人心情都在气愤的边缘,像是同时被人推到了坏的极端。
陈可悦用手遮住了眼睛,“她总和我?说,她那时候才六岁,对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又有一个那么爱自己的爸爸,可她什么都记不得,想想都挺难过的……”
她只是大概说了下事情轮廓,具体的除了当事人谁都不可能感同身受,“修总,西月刚才还和我?说,下午的时候她就在你家劝你和父母相认,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深的隔阂,或者说是顾虑吧,反正她说你很抗拒,而我?说这些也不是希望你同情她,可怜她,而是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和你说出那些话?。”
“我?上大学那会儿和家里人的关系还不是很好,尤其是和我?妈,总觉得她管的太宽,每天几个电话的联系,和她打电话也一直气囊囊的,也时常和她吵架,每次都是西月在我耳边念叨,跟唐三藏念经一样,她那时最常说的话?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被她磨得每次和我?妈产生分歧,我?都是主动示弱的那个,我?很感激西月,因?为那时我妈已经生病了,他们都瞒着我?,可我妈又止不住想我所以每天几个电话的call我?,我?很庆幸,以至于妈妈走了两年了也不是太遗憾,想着她在的时候,我?脾气很好,对她没有一丝不耐烦,可以让她感受到我真的很爱很爱她。”
说到伤心事,陈可悦话里?有点哽咽,她别开眼看着窗外,黑漆漆的眼里深不见底。
“所以修总,你得知道像你这样还能和亲生父母有相见的一天是有多不容易,不要置气,也不要顾忌,你所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可是西月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的呀!”
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说了,还没把别人怎么样,自己倒把自己说的沮丧极了。
“好了,修总,我?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再想想,”陈可悦拎着塑料袋下了车。
刚下车,眼泪就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失去至亲那种锥心之痛,是你无论到多少岁,都无法忘却的感受。
像是藏在心口的细针,不碰的时候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可一旦碰击,痛只会一步步的加深,丝毫不会?减弱。
她拿指腹擦了擦泪,又做了几个深呼吸,觉得勉强把心底的那份哀伤压下去后,才踩着步子往小区里走。
人都走到保安室了,始终又觉得自己能做的还可以更多。
原地踌躇了几秒,她又朝修泽的停车的方向走。
修泽对她的再次再而复返没有表现的太多意外,眉梢挑了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低沉,“还有什么事吗?”
陈可悦:“是这样的啊修总,我?本来心情很好的,就因为帮西月说话把自己弄得情绪很低落,我?觉得我?这种?状态不太适合回?家,要不这药你帮我去送吧?”
她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塑料袋子。
修泽明白了她的意思,很自然的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
尾指勾着塑料袋,捞进来搁在膝盖上。
“那你呢?晚上去哪休息?”
陈可悦不太在意地说:“我??我?这个工具人随便哪里都可以将就一晚的。”
修泽忽地笑了笑?。
“会?开车吗?”
陈可悦啊了声,“会?啊。”
修泽推开车门下了车,“这车你开走吧,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上。”
他两手空空,只有手上提着白色塑料袋。
陈可悦脑子一懵,自下而上的打量了一眼修泽,又去看了眼低调奢华的豪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我可以把这车开走?”
修泽嘴角微弯,给她画了一个大饼,“对,许氏旗下的任何产业今晚对你免费,包括但不限于酒店、电影院。”
陈可悦差点要原地蹦了起来,惊呼:“真的?”
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表现太过夸张,已经有路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于是很收敛的用手捂着唇,小声问:“你就不怕我?携车逃跑?”
修泽:“随便。”
修泽满不在乎的态度反倒让陈可悦内心很纠结,她想了想,还是不舍的拒绝了他,“我?想还是算了吧。”
修泽轻飘飘地来了句,又给了她一个强大的理由,“你不把车开走,我?今晚怎么有合适的借口留在这儿?”
陈可悦:“???”
说到执行力,她谁的不服,就服修泽。
这才几天,就想着留宿在女朋友家了。
“不是,如果西月让你打车回去呢?”
修泽似乎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很难伺候的,一般的车我都不坐。”
“……”
“每个人都有点属于自己的独特癖好,这很正常吧?”
陈可悦点头,就差给他竖起大拇指了,“正常了,太正常了。”
修泽笑?,目光忽然定住,对上陈可悦的眼睛,很诚挚地和她道谢,“谢谢你,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
*
到了温西月家门口。
修泽没急着进去,额头抵着暗红色的门,在想待会?儿进去和温西月要说什么。
耳边倏尔响起温西月的话?;“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好运,可以在二十年后找到亲生父母……”
因?为她没有,所以很希望自己在可以有的时候不会?错失、不留遗憾。
明明知道要说的话?自己不爱听,换来的大概率是自己的冷言冷语,依旧坚持的说出来,只是想她自己再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可以在去拥有的时候不去推开它。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他能过的幸福一些,她以为那样,自己会?得到三位骨血至亲。
而他摆出的态度很抵触,丝毫领悟不到她任何的好意。
觉得她怎么和外界的人一样要道德绑架自己。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应该也是在自己伤口撒盐吧。
曾经在她身上发生那么黑暗的事,她依旧乐观,依旧眼里有光,那他是不是应该暂且放下心底的芥蒂,去接纳那个所谓的父母,如温西月希望的那样,有自己的亲人兄弟?
这些他都没想好,他需要从长计议,唯一在此刻想做的事,便是推开这扇门,告诉里?面那个又在自我惩罚的小姑娘,他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变成了前男友了呢?
总得给他一个理由吧!
想到这,他无奈的扯了扯唇,手下用力打开了门。
屋内,温西月头发凌乱的坐在地毯上,面前的电视是开着着,放着美食节目,她豪放的撕扯着炸鸡,拉出一块鸡腿后送到嘴边。
听到开门声,她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陈可悦回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可悦,我?想好了,分手就分手呗,我?和他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不到三个月,真正确定关系也就一个多星期而已,还没有到感情真挚的那一步,挺多就是颇有好感吧……我又不是没个男人活不下去,虽然会难过几天,你经验丰富,你告诉我?怎么调节。”
只是颇有好感的前男友修泽:“???”
温西月发泄了下,见没个人回应自己,心里?有点小意见,她皱了皱眉,朝门口瞥了眼,话?里?带着责备,“你怎么都不理我??”
这一眼就有点愣住。
四目相对,空气静默,只余下电视机里发出的毫无感情的旁白。
半晌,温西月率先收回视线,头忽然垂下,长发顺势遮住了她的侧脸,“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他的,才三个小时二十八分钟不见,我?就产生了幻觉。”
作者有话要说:好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