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方才含着笑的脸,霎时间褪了血色,煞白一片。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扶着晏柠的膝盖,慌道:“郡主,使不得,王爷走前并未赐避子汤,便是有意要留子嗣的。您若自己喝了,便是损毁皇家子嗣,若被发现了,那可是重罪!”
晏柠见碧荷这般大的反应,愣了一下。待缓过神,她握着碧荷的手,示意她起身,安抚道:“碧荷姐姐别紧张,我与崇弈如今尚未成婚,便无传宗接代之责,又何来损毁皇家子嗣之说。且昨日太史令上书,说皇室两年内不宜有婚嫁之事,所以,婚事恐怕至少要等到两年后了。如今这情况,确实不适合有孩子。”
她虽视他为夫,但婚事既然要拖到两年后,此时确实是不适合有子嗣。
更何况,前世害崇弈惨死北境的元凶还未揪出,他们现在的处境表面平静,实则暗藏重重杀机。她一人,已是崇弈的软肋,令他多处受掣,若再多一个孩子……
且她自己心中,对情爱与婚嫁始终不能全然信任,如若有了子嗣,那便是连最后的退路也没了。
只是,后两个原因,她不能告知碧荷。
见碧荷仍脸色难看,未应声,晏柠低低哀求道:“好姐姐,他一个男子,哪能体会我的难处。若是未及成婚便有了孩子,于他不过是多了个子嗣,但于我却……我们想个办法,瞒好一点便是了。”
晏柠凝神沉思着该如何才能瞒过崇弈,便听碧荷急道:“郡主,您怎么可能瞒得过王爷,只影月副将这一关您就过不去,更何况王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王府里……”晏柠喃喃念着,觉得碧荷说得颇有道理。
“那便,去外面吧。”应是心中有了成算,她再抬头时,眼中已是清亮一片,对门外唤道,“影月姐姐,你来。”
她又将刚刚说予碧荷的话,原封不动说予了影月。不出意料,影月也是当场面色煞白,单膝跪地,请她三思。
晏柠见她们如此,咬了咬唇,狠下心道:“这避子汤我是必得喝的。若二位姐姐帮忙,我便安排茶楼掌柜的找个信得过的人准备,去那边偷摸着喝了。左右去了茶楼便是喝东西,那茶壶里是茶水还是汤药,也只有我们知道。若二位姐姐不愿帮忙,那我便只能光明正大在王府里喝,我也拿不准崇弈到时会是什么反应,但大抵是逃不过一场闹腾,最后被折腾的也是我。”
见二人虽脸色仍显难看,但均未出声反对,晏柠终是舒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并拿不准崇弈对子嗣的态度。看他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倒不像是会喜欢孩子的人。但似碧荷说的,他今日既未提避子汤之事,恐怕至少是不排斥的,若能避开他,显然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赶在崇弈下朝回府前,晏柠到书房拟了封信件,细致封口,令影月托信得过的影卫交至茶楼掌柜处。又与碧荷交代,先行准备好马车,待她从宫中回来,便直接去茶楼。
回了房,晏柠又问了些关于避子汤的功效、饮用时间、不良反应等情况,但碧荷也只是从前在别苑时,听麽麽们教导过些伺候主子喝汤药的规矩,更为具体的确实一概不知。
晏柠当下也无其他办法,只想着先喝着再说。待有机会,再去府外找个大夫细细问清便是。
回房等着崇弈的间隙,她坐在床边,斜靠着床头又眯着了。待她醒来时,已经又在崇弈的怀里。
她望着他,轻轻笑了下,身上仍觉疲乏,便又靠回他怀里赖着。
“你若困顿,便在床上睡,这般靠着多难受。”崇弈搂着她,温声关怀道。
晏柠手贴在他胸口,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回道:“我穿了外衣,在外走动过,怕污了你的床,你会别扭。”
崇弈闻言,心上裹了一层棉花般的暖着,便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那便在房中加一张贵妃榻吧,总这般靠着,仔细脖子伤了。”
“嗯。”晏柠轻应了声,伸了个懒腰,问道,“该出发了吗?”
“你……还好吗?”崇弈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晏柠当下脸又热烫起来,不愿吱声,只点了点头。
但崇弈仍是将她抱了起来。她轻挣着,他却说:“到了外间,便让你自个儿走。”
晏柠扭不过他,应了。只是,她以为的外间,是到宁轩外面,而崇弈却直直把她抱上了马车。
碧荷和影月不便进宫,目送他们上了马车,便在车外候着他们出发。
马车内,崇弈将她在自己怀里安顿好,突地掀起了窗帘子,交代道:“今日把郡主的物什搬我房里去。”
晏柠脸上略有些赧,但未出声,只是静静靠在他怀里歇息。
越近宫门,崇弈的身躯便越发紧绷,搂在她腰间的手也愈发用力。晏柠抬眼看他,见他下颚也紧着,便伸手轻抚了抚。
她知道,因了上回除夕的事,他并不愿她进宫。但他母后召见,她未第一时间进宫已是失礼,今日若还是躲着,由他一人出面,即便事情解决了,怕是太皇太后面上也过不去。
见他仍是绷着,她牵起他的手,葱白的手指滑溜地钻入了他的指缝里,又微微弯了,扣住了他的手。小脸紧贴着他胸膛,细声道:“崇弈,待会入了宫,你便一直这样牵着我,一直陪着我,一步不能离开,好不好?”
崇弈微愣,但旋即明白了怀里的人儿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抚他。他低头轻吻了她发心,沉声道:“好。”
但后来,晏柠有些悔了。
崇弈带她见了太皇太后,将二人的想法如实告知,太皇太后深思后觉此法确能解了崇弈眼下的困境。
她了解崇弈的执拗,自然猜到了这些均是晏柠盘算的。恐怕,还费了不少力才说服了她那死心眼的儿子。
又见她与崇弈双手紧扣、感情甚笃,便也对昨日的事情释然了。
从上座起身,由麽麽扶着走到晏柠面前,太皇太后拉起她的手,轻拍着道:“只是委屈了你了。”
不管是否有懿旨昭告天下,总归她一个姑娘家要无名无分跟着她家儿子两年,是吃了亏了。
太皇太后松开晏柠,她便微弯膝盖,福了福身子,本欲回句客套话,却因这动作扯着了身下痛处,拧起了眉。与崇弈相扣着的手,不自觉用力握紧了。
崇弈知道她的不适,察觉她的异样,忙跨步到她面前,帮她扶正了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歇着。
有长辈在场,晏柠自觉失礼,轻轻推他,他却拧着眉纹丝不动。
须臾,他便沉声向太皇太后道:“母后,阿柠她身子……有些不适,儿臣先带她回去歇息。”
“莫慌。”太皇太后只一眼便看明白了二人的情况,抬手示意身边的麽麽上前,淡然对晏柠道,“王麽麽是宫中的老人了,经验丰富,让她替你检查下,若是伤了还需尽快处理。另外,让她跟你讲些技巧和方法,免得日后再遭罪。”
晏柠闻言,轰地一下红了脸,眨巴着眼睛回不出来话。见太皇太后和王麽麽都一脸平静淡然,才慢慢缓过神,想要将手从崇弈手中抽出,随王麽麽去房内检查。
可崇弈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紧紧握着,望着她道:“说好了要一直牵着,一步不能离开。”
晏柠脸更红了,只死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人。
太皇太后瞥了眼自家儿子,无奈摇头道:“罢了,快去吧。”
于是,晏柠便在崇弈的注视下,让王麽麽检查了身子,上了些宫廷秘药。她本就害羞,又全程被崇弈盯着,待王麽麽处理完,她整个人已如煮熟虾子般红了个透。
王麽麽拿了几个大小不一,通体透白的瓷瓶子,放到了桌上,细细交代了这些秘药的作用和使用方法,又拿了一本精美的绸缎册子,当着二人的面讲解了一些位势和方法。
晏柠低着头,听着身旁传来崇弈认真“听课”的应答声,只觉自己窘得快晕过去。
末了,王麽麽取来一个精美的匣子,将桌上的瓶子并那册子一并装入,递到她面前。崇弈见状,直接伸手接了过去。
王麽麽皱了眉,厉声对晏柠道:“未来摄政王妃当要熟读女戒女德,谨以守则。摄政王金尊玉贵,不可似寻常百姓家的夫君而论,他不仅是你的夫,更是你的主子……”
“麽麽!”崇弈喝道,“今日谢麽麽教诲。但本王与王妃如何相处,自有分寸,不劳麽麽费心。”
王麽麽脸色紧了紧,未再多言,只福了福身子,接过崇弈手上的匣子,在前带路了。
晏柠仍低着头,崇弈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得轻搂了她,温声道:“麽麽在宫中久了,她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晏柠闷闷的嗯了声,不再言语,只跟着他慢慢走着,回了正厅。
到了厅里,崇弈从麽麽手上取了匣子,欲向太皇太后辞行。
太皇太后却抬手止了他,抿了口茶,沉思一会道:“如今,婚事必得拖到两年后了。那这两年间,子嗣问题,崇弈你可考虑过?”
崇弈今年已二十有八,太皇太后自是希望儿子能尽早拥有自己的子嗣。但她也知,儿子对晏柠宠爱正盛,未必愿她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诞下子嗣。
崇弈握着晏柠的手紧了紧,微沉了脸。他自然知道,即便昭告了天下,未行婚仪便诞育子嗣,于女子而言总归是不合适的。但私心里,他却急切地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孩子,永远牵绊住晏柠。
太皇太后见崇弈沉默不言,心道他应是暂不想要但怕说出口寒了晏柠的心,便交代王麽麽道:“外面那些方子伤人,你命人往王府送一些林太医调制的避子汤,那方子不伤身子。”
“不必了,谢过母后。”崇弈回道,“太史令只说不宜婚嫁,可未说不能添丁。儿臣希望,能早日与阿柠拥有一个孩子。”
太皇太后释然笑了,连声说道:“好好好,那你们便早些回吧。”
被崇弈牵着手,行于出宫的廊道上,晏柠始终低着头。可她的脸,却已不是羞涩的红,而是凄冷的白。
她本以为,对于子嗣,崇弈最多只是不排斥。可他却说,他希望能早日拥有……
沉思间,忽觉崇弈停下了脚步,耳畔传来他冷硬的声音:“臣,拜见皇上、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