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柠抿了口茶,两手握着手中精致茶盏把玩了片刻。她此刻明白了当日崇弈那句“哪来的这许多巧合”所指何意。
恐怕,崇礼是派人在王府外盯着了。否则,断不可能两次她出门,他都能正好随后出现,进而巧遇。
但如今这状况,崇礼人既已到了茶楼,即便她立时离开,恐怕影卫也会将此消息一五一十呈报崇弈。届时,便是劳影月和碧荷再为自己佐证些什么,崇弈心中仍会不快。
况且,她日后还需常常出入茶楼,如若每次崇礼跟来她都得躲着,便真的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轻手将茶盏置于桌面,晏柠起身去推雅间前后的窗户,对影月、碧荷二人道:“我今日需得光明正大见他,否则日后他若每次跟来,我便每次要躲,崇弈也仍会不快,非解决之道。”
末了,回桌前坐下,又对掌柜道:“掌柜的可回了七王爷,我在此间,邀他同饮,望他不弃。另外,七王爷金尊玉贵,劳掌柜多派几名小厮、婢女来雅间伺候。”
“好嘞。”掌柜的见贵人替他解了难题,当下出门去迎七王爷并安排。
“郡主……”碧荷显然仍有疑虑。
晏柠正欲再安抚她,门外已传来崇礼爽朗清亮的笑声,须臾,着浅蓝色暗纹锦袍、金冠玉带的温润青年跨门而入。
“阿柠。”崇礼丝毫不见外,进了门径自在距她最近的位子坐下。
晏柠起身福了福身子,问安:“王爷千岁。”
崇礼见她礼数周全,略敛了脸上张扬的笑容,示意她落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晏柠回座,提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淡道:“王爷千金之躯,晏柠岂敢怠慢。”
崇礼表情略有凝滞,手中握着茶盏却未动口,雅间里一时间静默非常。
亏得掌柜的安排得快,一众小厮、婢女端着新茶、点心上桌,其后便在雅间一侧垂首而立,随时待命。
崇礼见此阵仗,又见雅间前后窗户及大门洞开,挑了挑眉,柔声问道:“上回,五皇兄可是为难你了?”
晏柠闻言皱了皱眉。崇礼也许并无心要生事端,但他此话问的属实不合适。不明真相的人,若闻此言,恐怕会想入非非,以为此前两人曾有何不妥之事值得崇弈为难她的。
幸亏此刻房中影月、碧荷两人都是亲历了当日偶遇,且信任于她。
沉吟片刻,晏柠回道:“劳七王爷挂心了,崇弈待我很好,自不会为难于我。上回我出门巡了下田产及铺子,未提前与他说,他一时忧心,故而急了些。”
她这一番话,属实费了心思。对崇弈称呼亲昵,也毫不避讳崇弈对她的在乎和挂念,更把当日与崇礼的偶遇完全撇了开。
“那便好。”崇礼脸色黯了黯,扯了抹笑回道。
“七王爷,此前我与崇弈闹脾气,您仗义相助,却累您受了牵连。”晏柠端起手中茶杯,示意道,“今日我以茶代酒,向您表个歉意。”
“朋友之间,这般小事不足挂齿。”崇礼说着,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晏柠示意一旁婢女为崇礼取了几样小点,婢女手脚极快,用小巧竹夹取了梅花酥、桂花糕、桃花饼各一块,置于崇弈面前盘中。
晏柠正欲开口请他品尝,便听崇礼低声问道:“所以,如今你们当日的不郁都化解了?”
“嗯。”
“可本王听闻,五皇兄欲求娶,你却一直未应承?”崇礼说完此话,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晏柠。
晏柠突地有些心惊,也有一丝愧意。如若当日,她不曾轻易受太后挑拨误会了崇弈,也不曾遇上崇礼便让他助她出宫,或许他便不会无端生出这些烦恼。
思及此,她定了定心神,微笑道:“我昨日,应了他了。”
崇礼闻言怔愣了半刻,低头捏了块桃花饼认真细致地吃着。他吃得极认真、极细致,一口一口,仿若在品尝着山珍海味般。
待最后一口桃花饼咽下,又自行倒了杯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再抬起头,已然恢复了刚进门时那爽朗温润的模样。
“如此,是本王怠慢未来皇嫂了。”他拱手低头作揖,笑道。
晏柠见他如此,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愿再将话题扯在三人之间,忙道:“七王爷是盛京城出了名的老饕,这清风茶楼的点心不知道是否有幸得您指点一二?”
“在你面前指点这些,岂不是班门弄斧。”崇礼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茶点虽精致、美味,却稍嫌单调了些。你看,无论是梅花酥、桂花糕、桃花饼,虽口味略有不同,却都是甜口且口感酥软。偶尝一次尚为新鲜,多品几次就觉相差无几。”
晏柠拊掌叹道:“王爷同我想到一块儿了!”
“若是能同时在口味和口感上都有改变,想来必会因其独特而风靡盛京。”崇礼见晏柠又如初识那般自若,眼中笑意更盛。
崇礼是晏柠来盛京后难得的友人,二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每每于美食之道相谈,总会有一些相似的想法和见解,可谓为知己。她今日还很担心,若是崇礼对她的那点心思比她想的要深,会不会两人此后便要形同陌路了。
如今看来,可能崇礼也仅是一时情迷罢了。这会子知道她和崇弈的事已定,二人便可似往日,如友人般相处。
当下觉得,自己决心与他敞开心扉沟通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有一想法,你且帮我参谋看看……”晏柠兴致勃勃讲述着刚刚脑海里闪现的一道点心做法。
碧荷忧心地与影月对望一眼,又看了看窗外天色,正欲开口提醒晏柠,便听晏柠对守在雅间门口的掌柜道:“掌柜的,刚刚我们提到的食材茶楼厨房可有现成的?”
“应是有的。只是郡主您刚才提到的椒粉,小人未曾听闻过,不知……”掌柜犹疑道。
晏柠忙道:“是我疏忽了。其实椒粉只是以胡椒制作的一种调味粉末,但制作工序繁复,如若现制耗时颇多,我派人去摄政王府取吧。”
她看向影月,想了想又觉不妥,转而对碧荷说:“碧荷姐姐,你帮我去王府厨房取一瓶椒粉来,林大娘知道存放在何处,到厨房问她便可。”
“郡主,您看这天色……”碧荷欲劝晏柠早些回府,免得又惹王爷不快。
“不碍事,我早上出来前已跟刘大厨交代过了,今日崇弈的午膳他自会备妥。”晏柠说着,便已起身。
“劳七王爷在此稍后,待我去试制几份,请您帮忙品鉴下,可好?”她对崇礼福了福身子,问道。
崇礼颔首回道:“荣幸之至。”
晏柠拉着碧荷便要下楼,尚未行至楼梯口,便见一影卫营装束的人疾步从楼梯奔来。
跟在两人身后的影月,见来人疾速,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晏柠前方,问道:“何事?”
来人双手高举影卫营腰牌自证身份,微喘着气道:“郡主,王爷请您即刻回府。”
晏柠知影卫营的人均是训练有素的,如今面前此人如此喘气,可见事态紧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影卫未敢抬眼,摇着头道:“小人不知,只知王爷一盏茶前回到府中,便大发雷霆。王管事出来传话,让小人以最快速度来通知您,王爷请您即刻回府。”
晏柠回头看了眼仍泰然自若坐在雅间的崇礼,有一丝犹豫。
她不知崇弈究竟怎的了,今日早间明明已同他说了会出门,如今却又发起了脾气来。
如若往后,每一次她出门,他都要如此,那他昨日承诺她的那些话,岂不都是空谈?
也许,在崇弈心中,仍是只希望她当一只关在笼中、捏在手心的金丝雀吧。
“郡主……”碧荷在一旁急得红了眼,生怕回去晚了,万一又惹怒了王爷,她家郡主又得吃苦头。
晏柠思忖了片刻,想到崇弈如今大病未愈,若真动了气,对身子极不好。几步回到雅间,歉然道:“七王爷,对不住。今日王府有事,恐怕无法试制新点心了,改日我做完让人送到您府上。”
崇礼闻言起身,灿然笑了下:“无妨,左右我是个闲散王爷,阿柠无论何时邀我品鉴都可,只派人知会一声便可。”
见晏柠福了福身子准备离去,崇礼又补道:“回程马车脚程可得快些,我五皇兄的霸道性子,在盛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回去晚了,怕是不好交代。”
晏柠闻言顿了顿,略皱了下眉。
片刻,她淡然回道:“多谢七王爷关心,崇弈不会为难我。只是他大病未愈,我怕他又气坏了身子,故而赶着回去。”
“如此便好,快回吧。”崇礼起身相送。
回程马车上,晏柠一路沉默地低头想着事,脸上也早已没了清晨出门时的快慰。
影月一路疾赶马车,最快时间回了摄政王府。晏柠在影月的搀扶下,刚下马车,便见王管事从府内迎了出来,满脸为难,手上还沾了斑斑血迹,急道:“郡主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晏柠当下骇然,急道:“崇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