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太皇太后由宫中太监搀扶着进了崇弈房内。
五十来岁的年纪,因保养得当,只鬓角偶见华发,仪态雍容、气质华贵。见了崇弈,满脸温柔慈爱之色。
“太皇太后千岁!”晏柠已移步至床旁,见她进屋,跪地问安。
闻声见了跪在一旁的身影,太皇太后蹙眉,面有不郁之色,却未出声。
直到走近儿子床前,见儿子一脸心疼看着地上的人儿,她才叹气,温声道:“起来吧,出去候着。”
“是。”晏柠应了,起身垂首出了房门。
太监搬来软椅,太皇太后在崇弈床边坐下。看着儿子苍白的面色,她自是心疼不已,可伸出的手在半路又收了回去。
她这儿子自小命苦,八岁后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触碰于他。如今连他病了,她都不能安抚一二。
好不容易老天垂怜,赐了个能与他近身之人,却又那般倔强闹腾,将他折腾至此般境地。
“崇弈,你缘何这般自苦?”太皇太后心疼道。
“儿臣病中无法给母后请安,母后恕罪。”崇弈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应是北境战场负了伤,一直未好全,故而……”
“胡说!哀家刚才已问过你府上管事,这般大冷天的日日冷泉沐浴,你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太皇太后心中对晏柠是有气的,“她是多矜贵一个,我儿贵为摄政王,还配不起她吗?你也是,这般捧着她作甚,宠幸了便宠幸了,她难道还不渴着你给她个名分?”
“母后,此事儿臣自会处理好,您别费心了。”崇弈敛眉道。
“哀家知道,我儿拿一片真心待她,自然也是盼着她拿真心对你。可你也得看看,你这般守着她多久了,她可有一丝动摇?”说到此处,见崇弈眼中神伤,太皇太后岔开了话头,“如今为了她,你府上侧妃也休弃了。她若坚持不肯进门,哀家便再为你选一位王妃。哀家相信,上天必不会这般苛待我儿,既有她一个能与你近身,茫茫人海中定也能找出第二个来。”
太皇太后说完,便抬手示意太监搀扶,起身准备离开。
崇弈见状急喊道:“母后不可,儿臣……”
太皇太后见他着急上火,凑近低声道:“我儿安心,哀家只是替你逼一逼她。你总这般一味惯着她,哪一日是个头?”
见崇弈神色依然犹疑,太皇太后心道,自家儿子这棵铁树,二十八年未曾开过一朵花,哪知这一开花,竟是这般不可收拾。
当下承诺道:“最差,也不过是如今这般境地了,不是么?”
崇弈心中仍感不安,正要再劝,太皇太后伸手制止了他,朗声道:“此事就这般定了。哀家见不得儿子受苦,坏人就让哀家来做。”
出得房门,太皇太后招来候在一旁的晏柠,问道:“哀家刚才在房里与崇弈说的话,你可听着了?”
晏柠自是听着了,她此刻眼角微微泛红,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感。当下回不出来话,只轻轻点了头。
太皇太后凝目瞧着她这模样,心觉她也不像是对自家儿子无情,怎地两个人就能闹成这般?
“随我来。”言语间柔和了一些,太皇太后示意晏柠随她走。
到得府内正厅,太皇太后端坐于主位,令晏柠下坐,屏退了左右。端起茶杯,极雅地抿了口茶,对晏柠道:“你可知,崇弈为何会患上这无法与人接触的怪病?又为何如此挑食、洁癖?”
晏柠坐得笔直,不敢回话,轻摇了摇头。
“哀家膝下只有崇岳和崇弈两个儿子,崇岳是高祖嫡长子,自小便被封为太子,教养严格,崇弈则轻松快乐得多。他们自小感情深厚,连长相也颇有几分神似。崇弈长得快,七八岁上就与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大,加之他自小懂事,仪态成熟,常常让人混淆了他与太子。”太皇太后又抿了口茶,继续道,“崇弈八岁那年,高祖带众皇子外出春猎,太子夺得魁首,高祖奖励了他一枚和田玉扳指。回京途中,崇弈贪玩,向太子借来把玩。可就是这枚扳指,让那帮匪人,误认了他为太子,将他掳了去。”
太皇太后看晏柠神情凝重,顿了顿,继续道:“那帮匪人虽认错人,但那为首之人却当是熟悉太子的,待他们将崇弈抓回去,发现抓错了人,却并不放他,也未灭口,而是……对他肆意虐打、羞辱。”
晏柠此时已泫然欲泣,太皇太后也略有哽咽,喝了口茶,又道:“禁军找到崇弈时,他被关在满是污秽的猪棚里,已整整五天,身上到处是鞭伤、刀伤、蜡印。被接回宫后,太医为他诊脉,他浑身红疹、呼吸困难。哀家与高祖欲安抚他,也会引发他此症状。后来,遍寻名医,却无人能治此症。哀家与高祖、太子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也是那一年,高祖特许他组建、训练自己的影卫营。”
听到此处,晏柠已是泪流满面。她几乎坐不住,只想奔去他房中,拥着他、安慰他。
“哀家本以为,他此生注定孤苦。哪成想,有一日居然听他说起,遇上了一位厨娘,能近得他身、做得一手抓了他胃的好菜,他甚为倾心。哀家当时想着,必是老天垂怜我儿,哪知你却是他另一场修行?”太皇太后突地神色微厉,“他为你放下了皇家的骄傲,捧上一颗真心,你却丝毫未有怜惜。”
“我……”晏柠想说,她心悦于他,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了。
“罢了。哀家给你三日时间,你自考虑清楚来。若你应了,哀家必以重礼迎娶,若你不应,那哀家便举国为他选妃。哀家就不信,偌大一个南弋,真就只有你一人能近了他身。”
并未给她反应的时间,太皇太后说完此番话便摆驾回宫了。
晏柠进得崇弈房中时,整个人仍神思恍惚。走近床旁,见崇弈仍半靠着等她,便坐在床边缓缓俯下身,靠进了他胸膛,双手紧搂着他腰。
崇弈见她红着眼眶,抚着她长发,关怀道:“可是母后斥责于你?她只担心我,故而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晏柠摇了摇头,将脸埋在他胸膛,低低地啜泣起来。她哭得极小声,可就是这般压抑的低泣,最是人心中的伤痛所在。
“阿柠,阿柠,不哭了。”崇弈拍着她背,哑声急道,“我必不会让母后选妃的。”
她仍摇头,哭得更凶。崇弈只觉胸口的衣襟处,已是一片温热的濡湿。
“究竟怎得了?”崇弈伸手抬她下巴,她却转头抗拒。
见她如此,崇弈怕伤着她,便也不再强求,只搂着她,轻拍着她背,等她平静下来。
待怀中人儿渐渐停下啜泣,崇弈正欲开口,她却突地攀附了他脖颈,吻了他。
崇弈温柔地配合着她,耐心地回应着她的索取。待她餍足地放开他,又将脸埋在了他颈间,娇糯道:“崇弈,我们……成婚吧。”
崇弈半眯的眼倏地大睁,双手轻握她肩膀,将她抬起,满脸不可置信道:“你确定吗?”
晏柠脸上略红,垂眼未看他,低声道:“嗯,但我有一个条件。”
“好。”崇弈干脆应道。
“我还没说条件,你怎知你会同意?”晏柠嗔道。
“我都同意,你便是要挖了我的心去,我也给你。”崇弈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不停摩挲、亲吻着。
“成婚后,你要予我自由。我要能自由出入王府,要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晏柠说着,甜糯的嗓音有一丝紧涩。
崇弈微皱眉,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这妮子总不会想着,给他个名分,然后人就跑远远的吧?
晏柠知他必是想岔了,忙道:“我想好好经营我那些铺子和田地,将来也好有个……”
话到一半,突觉不对,她赶紧停了。
但崇弈自是听出了她话中意味,咬了下她在唇边的手,无奈道:“你仍不信我?”
晏柠复又趴回他胸膛,搂着他脖颈,轻道:“我自是信你此刻的真情实意。可你如今也深陷朝局之争,我若只能整日待在府里,靠你护着,恐怕心中将一直难安。我只想能够做些事情。为你,为我们的将来,做些事情。”
崇弈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含义。她信他此刻的真情实意,却不能保证他是否有一日会变了心。
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但,既她提了,他自要应了。
待他娶了她进门,便有一生的时间来向她证明自己。
“好。”他应了,双手握着她腰,略一使劲翻身,两人便换了个位子。
他深深望着她许久,在她酡红的双颊烙下轻吻:“明日一早,我便入宫秉明母后,让她挑选最近的吉日,我们尽快完婚。”
晏柠伸手挡了他不安分的唇,迟疑道:“那凤屏山的……”
“不担心。”崇弈抓了她手,鼻尖抵着她的,“我早已在附近备了一座宅院,待大婚日子定下了,便遣人去凤屏山将你家人接来。日后,他们若要留在盛京陪你,便只管住在那处,若要回凤屏山,我也会派人护卫。”
“好。”晏柠应着,他总是这般,替她把所有事情都想好了,想全了。
崇弈见她如此乖顺,低头轻吻她额头,湿热的吻一路绵密而下。待她难耐地轻推他,他才抬头,见她艳艳双唇微肿,透着一股诱人的质感,便又覆上。
待双唇终于得了自由,她又迟疑着开口:“我想,先……”
“嗯?”见她话至一半停了,崇弈微挑眉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