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年正月初五,南弋都城盛京连下了五日的雪,终是停了。月光如银,照在积雪上,映照得凌晨的天色空明似白昼。
朔风轻拍窗棱,远处不时传来热烈的鞭炮声。肃亲王府后宅客院内,晏柠额覆薄汗,惊坐而起。
她重生了,在眼睁睁见崇弈战死沙场后,在自己被军营细作一剑刺杀后。
崇弈浑身浴血被抬入帐中的画面,一次次浮现脑海中。左胸被利剑穿透的剧痛好似还未散尽。
晏柠轻捶胸口,胡乱抹去眼泪,着衣挽发,披上狐裘,推门而出。
“崇弈,阿柠此生,只求你平安无恙。”她拉起兜帽、拢紧狐裘,顶着刺骨寒风前行。
官道上的积雪已被碾压成冰,从肃亲王府到摄政王府,原本一盏茶的路程,她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到得摄政王府,朱红色大门外除了两座石狮,便只剩两盏年节应景的大红灯笼伴着四名守卫。晏柠疾步上了台阶,颤声向守卫问道:“几位大哥,摄政王可在府中?”
“晏柠姑娘?”其中一位虬髯壮硕的守卫认出了晏柠,“今日初五,摄政王寅时便领兵出城了。”
晏柠瞳眸倏睁,她竟重生在初五凌晨,崇弈率军出征之日。前世,崇礼带回消息,说南弋军队在北境战况堪忧、崇弈在北境战场多次负伤时,正是元宵节当日。她忧心前往北境,见他浴血而去是正月十八。据他出征,只隔了短短十几日。
她虽不懂政务,却也知道相较于南弋,北燕国力要弱得多。先挑战事已是突兀,竟还令南弋二十万大军几日间兵败如山倒,若说其中无猫腻,她绝不信。
她后退一步,轻咬朱唇,转身向王府大门走去。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拦。就在除夕前,晏柠还是摄政王崇弈心尖上的人儿,被他娇养在府中,千恩万宠。哪知除夕夜,她在宫中备完宴,却跟着肃亲王去了肃亲王府,惹得摄政王雷霆大怒。
晏柠握住冰冷的门环,用力扣击,平日甜糯的声音,此刻满是焦急:“王管事,王管事,开门!”
不多时,大门开启,迎面却是一黑衣劲装的冷面女子。影月,影卫营副将,崇弈令她贴身保护晏柠。
原来,他仍令影卫护她,从未撤离。
未及感慨,晏柠急道:“影月姐姐,我要去寻崇弈!”
影月微皱眉,拒道:“姑娘,王爷命我护你安然,战场危险,不应前往。”
晏柠正欲开口再提,一道轻蔑的女声传来:“带她去呀。大过年的,给咱们王爷带了这么大一顶绿帽,这会子又来装深情。你猜王爷见了她,会不会一剑杀了她解恨?”
伴着声音,着大红金丝绣花夹袄的妇人从游廊走来。晏柠低头福了福身子,不争辩,也未抬头看她。
摄政王侧妃顾氏,因摄政王自幼所患“惧人症”,入府十余年未得临幸。
晏柠当初因偶然救了崇弈,在治伤时崇弈对她“脱敏”,成为崇弈八岁以后唯一能有肌肤接触的人。被接进府后,虽名义上只是王府厨娘,但成日里与摄政王同吃同住,盛宠之下,王府中人都将她当作未来王妃看待。但晏柠自小恐嫁,怕得也就是,有一日自己也会陷入顾氏这般的局境。故此,心里始终觉得亏欠顾氏许多,总是尽量避之、让之、忍之。
“王管事,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们晏姑娘备马车呀。”顾氏不懈地斜睨晏柠,讽刺道,“一大清早,愁眉苦脸地赶着要去战场,不知道的还以为赶着去殉情呢。”
“住口!”影月拔剑斥道。
王管事做事利索,立刻遣人拉了马车到王府门口。顾氏见了马车,嗤笑一声,款款离去。
缓过神,晏柠抓住影月手臂,拉着她往门外走去,坐上马车。
此去北境,路途遥遥,她需得先保得自己安全,才能寻到崇弈,提醒他。思及此,突觉一股深重的无力感。自保尚且不能的她,如何才能让他平安?
影月驾着马车出了盛京,沿着南弋大军行军路线追去。申时,终于追上了就地扎营起灶的军队。
军营管制严格,晏柠无法入内,只得托影月以影卫身份前去通传。
影月入内已近半个时辰,晏柠站在马车外,向着军营大门而立。右手握着胸口同心玉,忐忑至极。
北地傍晚的朔风,似刀剑般割人,她手脚几乎冻僵,平日里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儿此刻冻得惨白,红润的唇也已微紫。
又一阵风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之时,终于见到了影月。
待她走近,晏柠看清她手臂、脖颈处露出来的鞭伤,惊呼道:“影月姐姐!”
“是……崇弈?”晏柠上前一步,扶影月进马车坐下,颤声问道。
影月摇头,解释道:“我未尊王爷指令,私自带姑娘离京涉险,该罚。”
调整了坐姿,影月继续道:“待我调息片刻,再带姑娘回京。”
晏柠怔愣一会儿,问道:“他……不肯见我?”
影月深深看了她一眼,迟疑道:“王爷命我带你回京,让我带话……”
“什么?”晏柠眼眶微红。
“王爷说,愿你与肃亲王白首永安。”
晏柠摇首落泪,握着同心玉的手指节泛白,片刻后,身体无力地倒下。
重生后情绪波动剧烈,连续受冻、赶路,又未进食,本已是强弩之末,只靠要见着他的一口心气儿吊着。如今崇弈的这句话,彻底击倒了她。
原来,他真的信了她那日的气话,要舍了她了。
待醒转过来时,晏柠发现自己身处一白色营帐,营帐内布置极简,除她身下的床,便只有一堆燃着的柴火和一口架在其上的锅。
锅内沸腾的棕褐色汤汁,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
不多时,影月掀帘入内,将锅内汤药舀到碗里,端至床前给晏柠。
晏柠想撑起身子询问她情况,却发现自己此刻手脚无力、喉咙剧痛、声音嘶哑、几乎失声。
“姑娘,你受冻高烧,吃了药,还需赶紧好好休息。”影月说着,扶着她便要喂药。
晏柠心伤摇首,影月接着道:“姑娘你傍晚高烧晕厥,王爷命人腾了这顶营帐又派了军医来诊治。明日一早军队开拔,营帐撤了,就没得休息了,得尽快喝了药、发了汗才能见好。”
这营帐看着确是军队临时扎营所建,原是崇弈对她仍有一丝不舍,给了她这一处避风之所。
晏柠于是喝了药,在简易行军床上躺下。高热迷蒙间,陷入了回忆。
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晚膳后崇弈陪她在书房习字时,宫里来人传了太皇太后懿旨。那来传旨的陈公公,据说从小看着崇弈长大,见他二人携手而出,笑眯了眼,欠了欠身。
随后宣了太皇太后懿旨,命晏柠除夕一早进宫,至御膳房协助筹备除夕宫宴。末了,又满面慈祥望向晏柠,说太皇太后念着洪御厨的几道拿手菜,自洪御厨三年前失踪便再未吃到过合意的口味,听闻摄政王府上厨娘晏柠是洪御厨在外收的关门弟子,特请她入宫做那几道菜。
晏柠自小生长于乡村,习惯了单纯的乡间生活。此前救了崇弈后,虽被他强行带入王府,但得他一直以来恩宠陪伴,日子倒也安宁简单。如今,乍然要她一人去到深宫中,心下慌张害怕,紧握住崇弈的手,冒了一手的汗。
可崇弈应了那道旨,他说他与母后感情甚笃,如今父兄皆逝,母后的这点要求他理应应承。他还说,只需同在王府厨房时一般,做好那几道菜即可,宫宴结束他便会去御膳房接她。
见她仍秀眉紧蹙,他又安慰她,母后知他心悦于她,必不会为难,让她宽心。
除夕凌晨,崇弈亲自将她送到了宫门口,轻吻她额头,让她安心做事。
她由一位公公领着进了御膳房,到了午间,御膳房暂腾一个时辰准备午膳,她便在廊外略事休息。偶然听两个提着食篮的丫环私语着,说待今日除夕过了,先皇三年孝期也便正式满了,摄政王这么多年的深情守候也该有个结果了。还说,摄政王与太后,如何青梅竹马、年少深情,却阴差阳错成了叔嫂。
晏柠当下只觉午后的阳光刺痛了眼,甚而刺痛了心。
申时初,一位小公公将她从灶台前带走,说太后娘娘有请。她懵懵懂懂间跟着去了,想到太后,除了害怕紧张心里还酸涩非常。
在御花园偏僻的角落里,她见着了那金尊玉贵的太后娘娘。尽管已为先皇孕育了三位皇子,又守寡三年,但仍肤若凝脂、美艳惊人,那般雍容的气质和极致的美貌,似午后的阳光般刺痛了晏柠的眼。
晏柠欲下跪行礼,她温柔地托住了,轻抚着胸口同心玉,柔声说着感谢的话。她说,自先皇薨逝,崇弈为护她母子平安,一力担起摄政之责,劳心劳力,她却被困深宫,无法照顾一二。自得知崇弈府上有她相伴,欣慰非常,心中常思谢意,定让崇弈早日纳了她为妾,不可一直如此无名无分。
拜别太后,晏柠恍惚着回了御膳房,完成了当日菜品,便躲到门外一僻静处安静坐着。
不多时,宫内燃起了炫丽烟花。除夕夜的绚烂夜空下,她一人独坐,念起了家乡和父母家人,悼着心中几近枯萎的那一份情意。
待她回神,却见肃亲王崇礼坐在身旁,满脸笑意望着她。不知崇礼如何找到的她,也不知他坐在她身边多久。
这位闲散王爷,对美食一道颇有些研究。在她初入京时,曾慕名而来与她同研美食,引她为友。只是,后来崇弈不愿她与其接触,便慢慢淡了联系。
他为她拭去眼泪,温柔道:“我五皇兄怎这般对你,除夕之夜,丢你一人在此愁思。”
因着这句话,她包裹着委屈、伤情的最后一丝坚强也分崩离析。她痛哭出声,说她从前不知,原来深情不是唯一,一心可许多人。
后来,她说她不愿面对崇弈,问崇礼能否带她出宫,他仗义答应了。
当日晚间,崇弈未在御膳房寻到她,除夕夜封了皇宫搜寻了整整一夜。直到一御膳房值事太监回忆起,似是有这么一位姑娘跟着肃亲王一并出了御膳房的院子。
初一一早,崇弈到肃亲王府寻她,她哽咽不能言语,垂首落泪不止。他却目眦欲裂,怒吼着问她为何。
崇礼来劝,却被他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口中鲜血不止。
她上前拦他,说是她求着崇礼带她走,不怨崇礼。可他愤怒更甚,强拉着她进屋,咬破了她唇,质问她:“你的心真真是石头做的吗?我待你如何,你感受不到吗?”
彼时,她心中酸涩难忍,只想着能躲开这令她心伤的人,回了他:“我心中所盼,不过是一屋两人、平淡安宁的日子,你给不了。”
她以为,他会强行将她带走,似他当时将她从家乡带回摄政王府般。
可他走了,再未来寻……
那时的她,不知北境战事已起,他为她之事心神欲裂,又为战事连日灼心,最终选择了离开盛京,亲征北境。
却最终,血染沙场。
行军床上,晏柠紧咬着牙关,浑身因高热而颤抖。意识模糊间,好似有人用清凉的冰块敷在她额头上,缓下了高温的灼热。
又一阵恶寒,似有人进了她的被窝,温柔拥她入怀,用体温暖了她。
迷糊间,她嘶哑的嗓音轻喃着:“崇弈,我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门,礼貌微笑,福个身)宝子们,见面好!
专栏预收《墨染烟华》(傲娇世子火葬场实录)
傲娇毒舌世子X温柔坚强美人
宋烟烟十岁那年,父亲病逝。身负祖传绝艺的孤儿寡母,为求庇佑,搬进燕王府寄住。
宋烟烟初遇萧京墨时,他在燕王府别院练剑。少年郎气贯长虹,长剑随身一跃,竹林骤响木叶四散。
宋烟烟忍不住驻足朝他望去,这一望就是五年。
——
燕王念及与宋父往日旧情,府内上下待宋烟烟母女尚算客气,除了那不可一世的世子萧京墨。
少女心事怀望,将对萧京墨那份心,小心翼翼藏在了众人之中。
她一双裁月镂云的玉手,为他下厨房、起女红,七巧节为燕王府四位哥哥缝制了香囊。
萧京墨看着三个弟弟手中的香囊,气得差点没咬崩了牙,转头却与友人调笑:“为求庇佑,心思都费尽了。”
待到及笄之年,宋烟烟出落得秀色琳琅,京中求娶之人络绎不绝,萧京墨冷脸数日,扬言要将她指给王府侍卫。
宋烟烟愕然,闯进他书房质问。萧京墨将她抵在书桌前,抬起她下颚,语气里藏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盼:
“你终日蝇营狗苟,所求不过是留在王府。不肯嫁给侍卫,莫不成想当世子妃?”
宋烟烟羞愤欲绝,在他腕间留下两排赤红牙印,夺门而逃。
——
又过一月,避了多年婚事的萧京墨突地决意择亲,燕王府上下热闹非凡。
宋烟烟终于死了心,少年慕艾权当大梦一场。
后来,那个昔日高傲无比的燕王世子,蹲守于宋烟烟藏身的小宅外苦等数日,握着传家玉镯的手冻到发红,只求她能回头再看一眼。
注:SC,1V1,HE,架空勿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