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深处,那轮圆月被血色染红,遥遥望去,一只苍鹰从林间?振翅而出?,黑翅划破浓雾,俯冲而下。
姜千澄没有坐以待毙。
她看到峡谷里起了冲突,藏在暗处的弓箭手齐齐现身?,张臂拉弓,无数利箭就?快要射出?。
若再不做点什么,沈放必死无疑。
姜千澄忍着?剧痛,手撑在嶙峋的石壁,慢慢站起身?来。
她脑中思索,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脚边躺着?的突厥人尸体上?。
男子双目圆凸,死不瞑目,一副恶鬼般模样,手上?还死死握着?一只火把。
风卷起火星,溅到男子衣袍上?,火苗侵袭他的衣角,燃烧腾腾大火。
火光照亮姜千澄的面庞,她想起什么,仰头见峡谷上?方,风入森林,声势如涛。
今夜有风,疾风穿林,从方向上?辨别得出?来,是?......
“西北风。”
她喃喃自语,心中跃起一个念头——
若能用火把点燃森林,火势汹汹,出?其不意,那群埋伏在暗处的突厥人,怕火烧身?,为求自保,四处逃生,定?无暇顾忌沈放。
姜千澄犹豫都没犹豫一下,拾起地上?那只火把,往峡谷跑去。
上?山坡的路在另一边,由突厥人把守,姜千澄不敢过去,只能绕到山坡背面,从偏僻的地方,开始向上?攀爬。
石块层次不齐,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石阶,不算陡峭,可长长的草叶遮蔽前路,草锯齿般的轮廓,刺得她脸颊又痒又疼。
她每一步都无比的艰辛,五脏六腑隐隐作疼,拼尽全力往上?走,渐渐的,额头出?了细汗。
到这一高度,万一踩空,跌下去,便是?一尸两命。
火把冒出?火苗,缠上?姜千澄的手背,灼烧感踹来,她逆风执炬,一步步往上?。
“咚”的一声,有石子跌落,砸在她身?上?,膝盖传来剧痛,让她身?子摇晃,险些往后仰去。
她手死死攥着?石头,指甲都快折断,借力才没掉下去,抬头仰望越来越近的山谷,忍痛继续前行。
三?丈,两丈,一丈......
她终于爬了上?来,全身?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心口疼得无法?呼吸。
远处突厥人“嗖”向下射出?了箭,姜千澄心下惊慌,怕那一箭射出?去,对沈放而言,就?是?封喉致命的一箭。
她咬牙站起身?,迈开步子,举着?火把,往森林里奔去。
这一抹刺眼的光亮,划破迷雾。
有突厥人瞥到火光,转目看来,待看到她的动作,目眦尽裂!
“噗”的一声,风吹起火星,点燃树叶,犹如火龙喷涌火浪。
“着?火了!着?火了!”
“哪里着?火了?”
最先看到火光的突厥人,离树林最近,下意识放下弓箭,后退了几步,想离森林远一点。
可那火迅猛扩散,浓烟滚滚,没一会便燃起了滔天的大火,如潮水涌来。
“后退!着?火了!”
近处的突厥人,仓皇后退,惊动了一片人,起初不过一个角落的火光,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一时间?人仰马翻,咒骂声,踩踏声,惊惧声,飘荡在峡谷上?方。
火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活生生的人,顷刻变成一副烧枯的干尸。
面对越来越近的林火,恐惧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占据了突厥人的心头。
“让开!快下山!着?火了!”
急着?往山下跑的突厥人,丢盔弃甲,你推我搡,互不相?让,比起被火烧死,更多的是?死于同族人的脚下。
刚刚还同仇敌忾的战友,反目成仇,有人将身?前人推到,脚踩过同族人的脊梁,生生践踏出?了一条白骨铸成了道路。
可这有什么用呢?
突厥人跑到半山腰,一阵狂风席卷,山上?的火光飘飞,坠到山下。
两侧的树很快烧了起来,前方道路也被浓烟掩盖,这下前方后方,真的全都是?火海,他们再也逃不掉这修罗的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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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之上?。
大火冲破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姜千澄腹中刺痛,身?后炽热,宛如置身?火架之上?,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走下山坡。
快一点,必须再快一点下山!
风声肆虐,吹动碎发,连同她的心跳声,在夜里也格外的强烈。
茂密的草叶里,火苗上?窜,将她团团围住,有火吐舌,沾上?她的鞋袜,滚烫的温度从脚底迅速向上?蔓延。
她将鞋袜脱掉,赤足踩在石头上?,锐利的石子划破脚底,仿佛踏在刀刃之上?。
草叶勾住裙裾,她虚弱地望着?前方,火光冲天,阻挡了他的前路,脚下再迈不出?一步。
“沈放。”
风带走她的呢喃,她轻轻的一声,耗尽所有的气力,“夫君。”
她被困在了这烈火铸成的熔炉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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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关中。
突厥人四散,阿史那赫连仅存的一只手臂被沈放砍去,在地上?匍匐,血水“噗嗤”,不断从断臂中流出?。
沈放气息不稳,单膝跪地,一只剑撑着?地,望着?扭曲在地的男人,幽幽道:“今夜在这峡谷关,你突厥人一个也别想逃。”
却?听风声猎猎,长夜飘来凄厉的惨叫声。
沈放皱眉,转头朝上?方看去。
夜空被染红,一片触目惊心瑰丽的残红色,不知是?鲜血,还是?火光,熊熊烈火焚烧,飘来焦味与血腥味。
火光中人影绰绰,弓箭手四处流窜,一片慌乱,在一众向山下逃亡的人影里,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尤为明显。
沈放直起身?子,走了几步,喃喃道:“妱儿?”
他不是?让她走了吗?她怎么还在这里?
夜空中,只见姜千澄裙摆飘举,迎风飞扬,她将火把扔到森林里,点燃了大火,随后一人从另一处山坡往下走。
火势蔓延,在她身?后追赶,星火飞溅,即将要追上?她的裙角,她艰难地躲过一次又一次。
可到底怀了身?孕,行动困难。
那火光照夜,浓烟滚滚,如毒蛇吐信,就?要把她吞噬!
沈放看得心揪起,心跳急促,不顾身?上?撕裂的伤口,往那里奔去,“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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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千澄身?子颤抖,定?在原地。
火势越来越大,逶逶迤迤,从草叶细缝里缠绕上?来。
她被红光照亮,被逼着?一步一步后退,思索着?如何逃生,若从这里的山坡直接跳下去......
她快到山脚,所立的地方,距离地面不算高,放手一搏,或许还能争取一命。
可她犹豫了,手抚上?腹部,心头窜起恐惧,她害怕跳下去保不住腹中的孩子......
直到远处,山月堆银,千峰卷红,那人策马从雾中而来,浑身?浴血,望着?她,如光辉漫过山岭。
四目遥遥相?望,那一眼,爱恨随风飘摇,往事如云流走,无须再多言了。
风声呼啸刮过耳畔,衣袍狂飞乱舞,夜幕之上?银河流光,照出?姜千澄明丽的面颊。
她背后火光滔天,含笑?看他,泪水从眼角滑落,“你来了。”
在火就?要燃上?裙角时,那人策马到山坡下,朝她伸出?了手。
亘古的爱意化作长风,扑向他的衣袍,姜千澄纵身?一跃,命运也在此刻转动,两世情意轮回,爱情不死不休,他们是?注定?的爱恨,生生世世都会纠缠在一起。
一副躯壳,因为对方而改变,被爱意补满,如这旷野的风,亘古不变。
她将指尖附在他战栗的掌心,被轻轻揽住,坐到了马上?。
“妱儿。”
姜千澄抬头,对上?他潋滟的眸子。
几乎是?同时,她仰起头,他将她拥入怀中,俯身?吻了上?来。
话?语碾碎在热烈的吻中,分不清是?谁说的了,天地间?只余他二?人。
身?后火海汹涌,烈焰焚烧,他与她在月下拥吻,唇齿之间?温柔流连。
这一刻,仿佛地老天荒。
星火无声暗燃,待分开,俱从对方眼波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姜千澄伸出?手,拦住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肩上?,道:“我们走吧。”
夜风袭来,身?后的温度贴了上?来,包裹她的周身?,挡住所有寒意。
马儿扬起马蹄,奔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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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如墨,鹰击长空。
阿史那赫连倒在地上?,脸色惨白,钻心的疼袭来,望着?那一道身?影离去,高声呼喊援兵:“来人!来人!”
他的呼喊声被风声掩埋,众人逃窜,再无人注意到他。
逃生的路被堵死,前方竖起了一道高高的火墙,阿史那赫连绝望,看着?那堵高墙越来越近,热得额头渗出?热汗。
也是?此刻,一人从后方赶来,将他背到了背上?。
阿史那赫连心跳如雷,望着?背他的男人,眼里掀起波澜,“乌玛!”
他们草原的第一力士,第一大将,阿史那赫连的左右臂!
是?啊,没了手臂,他还有乌玛!他最忠心耿耿的手下!
乌玛背着?阿史那赫连,左躲右逃,一次次避开大火,在火光追逐下,往另一边还没有被波及的峡谷奔去。
只是?到了那里,也到了路的尽头。
悬崖陡峭,穷途末路,掉下去必死无疑。
“□□玛,你做的很好。”阿史那赫连让乌玛放他下来,望着?身?后逐渐靠近的火海,惨淡的一笑?。
认命吗?
不认也得认,火海无边,发了疯的火浪张牙舞爪地扑来,乌黑浓烟如夺命的死神,势必要夺去他的性命。
他们突厥信奉火神,以火为崇,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以被火海吞噬的结局落幕?
他甘心吗!
阿史那赫连蔚蓝的眸子睁大,倒映出?窜起的火苗。
不,他不甘心!
“乌玛!”他靠在滚烫的石头上?,命令道,“拿出?你的弓箭,对准中原人!杀了他们!”
“杀了沈放!”
他死了,他们也得陪他下去!
男人仰天长呼,那一声气吞山河,气势磅礴,清晰无比,回荡在山谷里。
“放箭,射杀沈放!”
说完这句话?,阿史那赫连笑?得胸腔震动,噼里啪啦的火苗涌来,他半边身?子已沦陷,如同干柴葬身?在火海之中。
乌玛,这位年轻的突厥力士,看到可汗的面容被火光侵蚀,不由扼紧了拳头,他身?量魁梧,足有两个人宽,“呵”的一声吐气,展臂搭弓。
挽雕弓如满月,西北天狼星闪耀。
那一箭射出?,直击长空,冲破黑夜的束缚,往峡谷下那一纵疾驰的马直射去。
风声飒飒,鼓起衣袂飘飞。
那马上?一男一女,玄色的衣袍与赤红的衣裙缠在一起,距离峡谷出?口只有几丈远。
峡谷之外,有援军到达!若他们成功的与援军汇合,便再也无法?射杀他们,替突厥报仇!
箭声飞来,发出?尖利的鸣箭声,卷动空气作响,沈放回头,姜千澄也跟着?回头,只见那箭端在眼前一点点发大,划破空气,如一阵风袭来,甚至擦出?了光亮。
利箭直往姜千澄眼睛射去!
那是?一种撼天震地的力量,箭速之快,根本来不及逃脱,连闭眼都来不及!
姜千澄脊背微僵,被身?后人抱住,身?子往下一压,那羽箭擦着?姜千澄面门而过,同时她眼前一黑,竟然?是?沈放弯腰,挡在了她面前!
流矢凶悍,穿透了他的脊背,“噗”的一声,一捧淋漓的鲜血,从沈放身?体里涌出?,溅到了姜千澄脸上?。
她双目空洞,定?定?看着?他。
马儿驰过峡谷,昏暗的隧洞,她泪珠莹亮,在黑暗中与他明亮如星的双眸对视。
援军看到他们,御马奔来。
姜千澄只觉腰上?力量一轻,她猛地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去抓,风穿过掌心,她的手触及到他那飘飞如皱的衣角,须臾之后,相?触又分开。
“沈放!”
马儿失去重心,双腿一弯,一股惯性的力量带着?它往前冲去。
沈放应声跌落,旷野风声里,只听到他那轻柔的一声,如诉情话?一般:“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