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枕头是上好的黄杨木,打磨之后表面光滑细腻,触手如玉。
躺好之后,鼻端能嗅到一股木头特有的清新香气。
窗棂推开一条小缝,夜晚微凉的风顺着缝隙钻入屋内,绕着飘扬的帘幕俏皮地转过几个圈,悄悄拂过榻上人的面颊。
或许是心火旺盛的缘故,又或许是刚刚入夜,夜风尚未涤尽白日被阳光灼晒的温度,因而清风掠过时,杭小时未觉得有多么清爽,反而面颊滚烫,心跳加速。
他死死窝在角落里,连个姿势都不敢换,生怕暴露自己并未熟睡的事实。
025在脑海中指导:“小时,深呼吸,吸气和呼气要绵长……对,然后轻轻吐……”
杭小时长睫剧颤。
等了许久,他也未等到宁鸿有所举动,心头又着实痒得厉害,遂一边攥紧被角,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撩起一条缝。
入眼是雪白的月光,在床头莹莹落了一片。
皎洁似雪,明澈似镜,光束笼罩的地方,有细小的尘屑轻轻飘荡,碎芒闪烁,起舞蹁跹。
而光束之下,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
本就通透的肤色,在月光下越发浅淡莹润,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隐约透出三两条淡青色血管,衬得那只手几乎称得上瘦削。
杭小时其实很想扭过头,看着宁鸿,看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但他不敢做大的动作。
不过没过多久,杭小时指尖一紧,眼瞳微缩。
从他的角度,仅仅能看到宁鸿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而此时此刻,那手正不动声色地轻轻抬起,朝他的方向缓缓伸来。
杭小时忙闭紧眼睛。
背脊紧绷成一条直线,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无比清晰,落在杭小时耳中,每一声都撩拨着他的心绪,而那手隐约摸上他的腰侧,轻轻勾开本就虚搭的衣带……
杭小时下意识屏住呼吸。
要练功了吗?
宁鸿要与他肌肤相贴,灵识交缠了吗?
一直期待的事情,布置周密的计划,如今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间,只差那临门一脚,杭小时紧紧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夜色下激烈颤抖,心绪再难以抑制,胸口激烈地怦怦直跳。
“深呼吸,深呼吸!”025无奈道,“小时,控制你的心跳,小心被宁鸿发现。”
“我我我……我控制不了,它跳得太快了!”
杭小时语无伦次:“025老师,他摸上来了吗?我我我怎么突然有点紧张,奇怪,明明一直超级期待,现在却觉得头皮发麻,卧槽我怎么后背也发麻啊?还有胳膊,胳膊麻得厉害,几乎感觉不到……”
“笨蛋,那是你侧身躺着不动,压得久了血脉不通!”
025哭笑不得:“紧张什么,这才刚刚开始呢。大胆点,小时,你要美梦成真啦!”
杭小时微不可查地轻轻侧头,将滚烫的面颊贴在木枕上,黄杨木清凉冰润,一丝凉气顺着木纹传递,试图抚平他心头的激荡。
但……完全不够。
幸好此刻未有点灯,否则杭小时百分百确定,他从面庞到耳根,此刻定然是一片通红。
他僵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宁鸿是那礁石下的寄居蟹,一点风吹草动,便要立即缩回壳中。
直到对方微凉的手掌,揽过他的月要,掌心施力,轻飘飘地往床榻另一方勾了勾。
顺着他的力道,杭小时的身躯微微倾斜——
后背恰好抵上一则宽厚的胸膛。
宁鸿此人身为天魔,修邪法,浑身上下透着丝冰冻三尺的凉意,心口一小块却是热的。
即便温热,也达不到杭小时身体的温度,在这略显闷热的夜晚便显得恰到好处。
杭小时只感觉身后触上了一片温玉,又或者是微软的凉木席,清爽的气息一缕缕传来,仿佛将身躯沁在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中。
他的手仍揽在杭小时腰侧,却在替杭小时解开束缚的衣带后,并未深入杭小时的里衣,继续下一步动作。
杭小时满面红光地等待着。
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几声微不可查的低喃,轻浅如微风,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与谁解释什么。
“……下次再修,有的是机会。”
杭小时微微一愣。
他躁动的心刹那间凉了半截,一瞬间只恨不得马上起身,拽住宁鸿的前襟质问他——自己都洗白白送到他面前了,他竟然还强忍着不下手?
可不满之意刚起,另一声细语飘入杭小时耳中。
“……着什么急,总不会误事的。今天这么累,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与之同时,搭在他腰侧的那只手轻拢片刻,近乎怜惜地抬起,替他拢了拢被角。
衣料摩擦声在耳侧响起,随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鬓角。
唇瓣微凉,却意味深长。
杭小时:“……”
喉头轻轻滚动一下,脑中想好的抱怨的话,不知为何,被他悄悄咽下了肚。
宁鸿在他身侧合衣躺下。
贴得极近,几乎能听到那浅浅的呼吸。
清淡,幽静,似平静湖面上传荡开层层涟漪。
月色无瑕,疏影朦胧。
窗棂的一角被夜风轻轻托起,露出一小块夜幕,繁星点点,灿如银带。
耳畔的呼吸声一点点变得平稳,搭在腰上的手却并未收回,俨然是一种搂在怀中,静静守护的姿态。
不知为何,杭小时燥热的心渐渐变得沉静。
他安静地躺着,感受着面上拂过的清风,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一个人在冰冷的城市中讨生活,没有家人,没有资格哭泣和软弱。
杭小时隐约记得,那时的自己要打好几份工,没有时间与同学玩耍,也没空去争取和维护一段友谊。
这样的孩子,仿佛天生矮人一头。
所以他要比其他人加倍努力,要笑,要坚强,要乐观快活,这样才可以安稳地在人群中生存下去,虽不出挑,但亦不泯没。
后来,杭小时发现了自己“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性向。
压力不大,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可以诉说,更没人敢于交付,以至于后来,他选择了一种听上去不那么‘正确’的减压方式——在网上搜罗大量信息,观摩种子,深夜缩在被子中,捂着脸暗自脑补。
以及最终,在意外身死,来到这个世界后,选择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大胆地耍,大胆地皮,大胆地作。
在晴空下释放自我,叫嚣着要揩油,吃肉,睡男人。
杭小时一直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幸运地没有死,幸运地拥有来到异世界的机会,幸运地遇到025老师,第一次拥有父亲,以及……
遇到宁鸿。
此刻,杭小时躺在软塌之上,抬手触到一片莹白的月光,听着身畔匀称的呼吸,心头突然涌起一种顿悟似的感触。
也许长久以来,他真正追求的并不是肉,而是……爱。
渴望被疼爱。
渴望有什么填满心头。
渴望一个深爱他人,也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机会。
能让他在午夜梦回之时,乍然回首,身侧不仅仅是冰凉的床褥,还有一具温热的身躯,一双悄然环上颈肩的长臂,一声梦呓似的呢喃,一个细雨般的轻吻,以及……一句温柔的,“你怎么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
025用宽慰的语气,轻声道:“小时,你能想清这些,实在再好不过了。”
沉默许久,杭小时微微阖眼,指尖抓紧被角,轻轻地点了点头。
细微的水光自眼角渗出,润湿长睫。
“025老师,我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了,你会支持我吗?”
他微微咬牙,嗓音极轻,却一字一顿道:“我想要宁鸿……爱上我。”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025轻笑。
停顿片刻,它又迟疑道:“你如果想走心,那宁鸿的功法要不要……换回来?”
“不可能!”杭小时想也不想,当机立断。
025:“……”
“……哎呀,走心和吃肉又不冲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嘛!”
羞赧地笑了笑,杭小时缩在锦被中,眉眼弯弯。
乌发枕在身下,铺散在锦被上,似数缕蜿蜒的溪流,月光扫过,泛起粼粼光泽,衬得他的眉眼几乎是柔软的。
却又从星芒闪烁的眸中,浮起一抹狡黠的光。
“025老师,你难道没听说过一个观点?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做的爽了,感情自然就到位了。”
“……”
025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它这宿主……还真是让那些成年人读物祸害得不浅啊。
……
次日一早,星河宗便派来灵舟,接走了通过测试的考生。
本来按照星河宗的计划,收徒大典是要大办特办,在修行界显足排场的。但如今,由于二轮测试时的一场惨案,星河宗再没脸自找没趣,便一切从简,暗中进行。
原本的收徒大典,也变成了一套敷衍的流程。
星河派来的灵舟皆带标识,舟侧印刻着各峰的独特标记,方便事先在考场约好的考生直接投奔目的地。
事先没有收到邀请的,此时便更加简单——
“喂,来我们峰吗?”
“不来?不来拉倒。”
“来?行,上舟。”
通俗易懂,简单粗暴。
随着越来越多的考生被接走,人群渐渐稀疏,热闹的客栈很快空荡下来,以至于杭小时四下环视,一时都差点没见到人。
不过其他人,杭小时也不在乎。
他只要盯紧了最重要的一个——
数步外,红木案桌旁,玄袍薄衣的青年正倚墙而坐,长得不像话的腿斜斜地支在地上,桌上摆一白玉壶,一小酒樽,静静独酌。
见宁鸿饮酒,杭小时心头一喜,更加确信了心头的答案。
宁鸿定是见过了他刻录的功法,并且……已经开始实施了。
否则,原著中对饮茶青睐有加的反派,怎么会抛弃原本的爱好,开始饮酒?
殊不知此时此刻,坐在桌边的宁鸿也是满心欢喜。
他将小樽斟满,仰头一饮而尽,喉头滚动数下,随后餍足地放下手,却又并不将酒杯放在桌上,而是夹在指尖轻轻摇晃。
青玉酒樽,小巧精致,夹在瓷白的指尖轻晃时,如同夹住一片翠叶,清新写意。
脑海中翻阅着功法的复刻本,宁鸿借长袖遮挡,唇角微扬。
——太开心了,终于可以无视人物约束,痛痛快快地饮酒。
他的嗓音难得地欢快,在脑海中唤道:“扒皮,扒皮?快,来与我分析下剧情,我要怎么实施功法上的步骤?”
脑海中无人回音,只有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宁鸿耳中才飘来一个闷闷的声音,081的电子音素来尖锐,此刻却像是卡了带的老录音机,低哑又磕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具体该怎么做?”宁鸿笑意更甚,不依不饶。
“……”
系统的程序库远比地球的科技发达,其实不用宁鸿询问,081早已自动搜索、分析、筛选出了一系列高分操作,包括但不限于:偷亲、爬床、裸睡、下药……
可081看着程序库的自动筛选结果,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早在昨日山洞中,宁鸿仓促间塞给它一块玉简,要求它马上复刻时,081便预感到一丝不妙。
等它打开玉简,看到那一排排虎狼之词……
081:“……”
可怜的081,做了一辈子系统,本以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偏偏在升职前最后一个任务里,让一门匪夷所思的功法闪瞎了眼睛。
……偏偏这还是剧情内容。
不走不行。
晚节不保啊,081痛苦地想,千万别让自己……晚节不保啊。
作者有话要说:081:我,我这就被时代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