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阴气缠身之人,是文中令人风声鹤唳的反派,但当来人的身形完全暴露在洞口中时,徐阳还是禁不住恍惚了一瞬。
无他,只是来人……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白玉似的面颊,肌肤清清冷冷,没几丝血气,倒像是上好的瓷釉。
五官亦舒朗,长眉若柳,身如玉树。
弧度优美的唇勾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浅褐色的眼眸侧身凝望过来时,几乎透出几丝温柔的味道。
但下一秒,被美色所迷的大脑恍惚忆起原文剧情,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扒拉出面前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除了主角与宁鸿,唯一有可能在仑寒山内闲逛,来到此处的人……
顾禾!
这个名字浮出水面的刹那,徐阳背脊剧颤。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霎时将他冻了个刺骨冰寒,他望着青年,嘴唇蠕动片刻,终是咬紧牙关,颤抖着向后退了数步。
他耳边突然飘来一声嘀咕。
“这人谁啊,模样真俊。”
蹲在角落里的陈戍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拽着徐阳的衣袖轻轻拉扯——对他而言是“嘀咕”和“轻扯”,却拉得心神不宁的徐阳一个趔趄,暗叫不好。
他忙一把捂住陈戍的嘴,将人拖到身后。
面对着微微侧首的顾禾,徐阳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呃……我这朋友不懂事,冒犯了师兄,师兄见谅,见谅哈。”
话音刚落,便见身前面若好女的青年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哦,你怎知我是你们师兄?”
徐阳:“……!”
糟糕!
他一时失言,竟在这黑心瓤的大反派面前露了底!
“我……”
想个理由,想个好点的理由!
徐阳脑中的思绪飞速运转,但情急之间,越是思索,他眼前越是一片花白。
他只得狠狠咬紧了牙关,五指攥紧弯刀,警惕心提到最高。
掌心很快渗出丝丝细汗,黏腻微凉。
面前人的眼神亦令人胆寒,褐色的瞳孔弯起浅浅的弧度,深处却隐约泛起刺目的红光。
被那样的眼神盯了一圈,徐阳只觉得自己似乎在面对一汪深渊,未知的恐惧自深处微微抬头,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便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个通透。
这便是高品修者的神识威压。
只一个念头,动动小指,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威压越来越强,渐渐让徐阳难以承受,他紧咬牙关,但背脊还是诡异地呈现一丝丝弯折的趋势,鞋底下压,在石面上踩出深深的痕迹。
……痛,好痛,不行了!
“干什么!”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徐阳身侧闯出,如同一只野兽,猛地将徐阳顶出神识压迫的范围。
陈戍哑着嗓子,怒道:“你这兔儿爷,在对老子的兄弟做什么?”
青年双手握拳,下颚微含,目光犀利,俨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爆炸性肌肉的线条清晰流畅,腰背坚实。
脱离险境的徐阳大口喘着粗气,微一抬首,入眼便是同伴古铜色的伟岸身躯,本就比常人魁梧三分,此刻挡在恶徒面前,更像是一座坚毅的山峰。
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个鬼啊!
敢说顾禾‘兔儿爷’,这丫的是把他俩的命一起往沟里带!
顾不得思考心底涌现的复杂情绪,徐阳慌忙上前数步,捂住陈戍的嘴,在臂弯中人‘唔唔唔’的叫嚷声中,赔笑道:“他胡说,他胡说!我这兄弟脑袋不太清醒,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有趣。”咫尺之外,顾禾勾了勾唇。
帽兜青年迈动脚步,缓缓朝徐阳走来,在徐阳心惊胆寒的目光中——
与二人擦肩而过。
黑袍沁着冷冰冰的风,似是裹挟着缥缈峰头千年不化的雪,在青年惨白的面颊上轻轻扫过。
带着一股极浅淡的,栀子花的清香。
顾禾身形颀长,晃过时宛如一阵风,轻飘飘地荡了过去,影子落在沉黑的石壁上,迅速与之融为一体,如同一滴墨汁,悄然溶入幽邃的深海。
“滴答。”
一滴冷汗自徐阳额角渗出,顺着面颊滚落,在瘦削的下颚上悬了片刻,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地。
顾禾那声“有趣”,话里似乎带着别的意味。
但此时此刻,这人又似是抛弃了对他们的兴趣,只缓步走到石墙前,长袖飘扬,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手上罩血雾,刚一探出,空气中便仿佛有无形的浓云重重压下,魂魄的嘶鸣在耳畔狰狞作响,撕破耳膜,钻入脑海中,疯狂翻搅——
角落中的二人皆痛苦地抱紧脑袋,蹲坐在地。
陈戍擅长肉搏,本就对这类神识类的攻击没什么抵抗力,此刻再发达的肌肉也无济于事,只能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徐阳毕竟是穿越者,灵魂比常人更坚韧些,此刻面对顾禾施展的术法,还能勉强抵挡着,奋力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那个死命不愿给他秘籍的“秘境石灵”,竟然飞快地裂开一条巨缝,拼命朝外喷吐各种东西,腐坏的灵植,失效的丹药,破损的灵器,各型各色的玉简与残卷……
回忆起自己三次拿到的废物“石头”,徐阳睚眦欲裂。
这他娘的还有天理么?
究竟杭小时是主角,还是这顾禾是主角?
看眼前这阵式,他简直就是秘境之主的亲儿子!
恰在这时,石壁中的东西流速渐缓,似是已经吐了个干净。石缝剧烈收缩几下,又倏地裂开,吐出一枚泛着淡淡荧光的玉简。
与“垃圾堆”中一众废物不同,那玉简刚一露面,表面便泛着暖黄色的光,它缓缓自小山般堆砌的物件中滑落,落入顾禾手中。
暖黄衬玉手,给青年近乎苍白的手染上一丝人气。
徐阳的眼睛直了。
他非常肯定,那就是原文中杭小时从秘境中找到的《纯阳玄经》,是主角精粹血脉,提升资质的关键!
他的目光随着玉简游移,脑袋也微微前探,眼睛几乎长在了那暖黄微光上。
但不远处,顾禾轻轻捏着玉简,赏花般细细地打量片刻,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错的东西,却不是我想要的。”
言罢,掌心血雾愈发浓郁,似是要将那玉简摧毁。
“等等!”徐阳眼瞳剧颤,下意识喊出了声。
刚一出口,他心头便警铃大作,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
……但为时已晚。
咫尺之外,面容姝丽的青年闻声转身,眸中的浅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几乎滴下血来的红,暗涛汹涌,风浪滔天。
“你想要这秘籍?”他轻声道。
还未等徐阳做出反应,他忽地又似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地笑了起来,眸中血光大作:“但我凭什么给你呢?就凭你是……”
话音未落,通道口处突然强光大作!
那是一团熊熊烈焰,炽热如骄阳,硕大如火轮,刚一冒头的刹那,便以破竹之势飞速前冲,撞落一地碎石,直朝顾禾扑来!
习惯了甬道内的黑暗,此刻乍一见到强光,即便强如顾禾,也下意识眼眸微阖。
他合上眼的刹那,两个灵巧的身影自道内闪出,飞快地蹿向徐阳和陈戍,拖着他们朝外飞窜,大喊道:“快走!”
同时,一股灰色浓雾在甬道内弥漫,一条黝黑的小蛟在雾气中游蹿,似游龙翻搅,拼命蚕食着红色血雾。
那血雾对它似是大补,几口下肚,小蛟头上凸起的细角便长大了几分。
它垂涎地舔了舔嘴,张口又吞下数口,直把肚皮吞得臌胀又浑圆,却仍不满足,焦急地绕着红雾转来转去。
直到宁鸿仓促回头,吼道:“还不快走?”
小蛟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摇了摇尾巴,飞速窜回宁鸿身上,没入皮下。
血雾深处,却倏地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低醇又晦暗,似辽阔幽原上荡过的风。
“走得了么?”青年轻声道。
浓雾破开,未见面容,却先露出一双猩红的瞳孔,乍一望去,令人恍惚想起尸横遍野,血骨成河……
鬼修修至深处,自身便仿佛一个无尽的地狱熔炉,睁眸一瞬,便是那熔炉催动,岩火倒灌,几乎灼化灵魂。
这也算是鬼修的独门绝技,除了专修神识的某些道法,能与之对抗的便只有另一个鬼修,或者邪祟之体犹在其上的,天魔……
“别看。”
无形威压在狭窄的殿中传荡,下意识地,宁鸿抬起修长的手,捂住杭小时的眼睛。
——触手是一片细密的长睫。
这个动作刚一作出,宁鸿心头便是一愣。
虽说他扮演的这个反派,此时正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地提升主角好感度,但刚才那一瞬的反应,绝对不是他刻意为之。
这时,他感到掌下的长睫颤了颤,小刷子般扫过掌心,温软又酥痒,几乎撩在心尖上。
“宁大哥?”杭小时疑惑。
清朗的嗓音传入耳中,宁鸿的掌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收了回去。
……却也不收全,尴尬地在半空举了片刻,又似是不舍地轻轻落下,搭在杭小时肩头。
他一边把杭小时朝外推,一边运气压下胸口刹那间的躁动,周身灵力波荡,潮水般朝顾禾涌起,低声道:“你带那两人快走,我来挡住他。”
“那怎么成?”
杭小时连连摇头。
他心头藏着一丝愧意,自己也说不清的那种。
本来按照剧情,他们不会在石宫中与顾禾相逢,而是应该在石宫外被顾禾截堵。
到那时,星河宗也已经对测试场内的意外做出了应对,顾禾最终被修复完成的守山大阵逼退,杭小时等人有惊无险。
但因为在中间的甬道里,杭小时有意拖延,才使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若是稍有差池,让宁鸿、陈戍等人受伤,甚至毙命……
不用电击伺候,强烈的惭愧感就能把杭小时逼死。
于是杭小时大手一挥,将陈徐二人朝洞外推去,自己则反身直冲,在宁鸿肩侧站稳,朗声道:“宁大哥,我来助你!”
他屏息聚气,阳炎在越来越熟稔的灵力催动下化为一道耀眼洪流,火凤展翅,灵动翱舞,冲破雾气,在顾禾上方盘旋。
火星飞射,似漫空的流星化作火雨,坠落九天,又似一场盛大而炫目的烟花。
光芒映亮杭小时的侧颜。
那是一种橙黄中泛着金芒的漂亮色泽,随火光似斑斓波浪般摇曳,将本就清隽如玉的面庞轮廓映得格外灵动,满满的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气息。
热浪席卷,蛮横地将呼吸都染上滚烫的温度。
而火光中,俊美无俦的青年微微侧首,弯眉一笑。
雪白薄衫染成亮丽的橘红,长袖飞扬,暖得……让人怦然心动。
……
顾禾周身弥漫出的血雾逐渐凝实,化作四下飞舞的红线,毒蛇般吐着细长的信子,朝杭小时二人笔直抽来。
高品修者的威压似小山般罩下,压迫着两人的背脊,在这样的环境下,连站直身体都渐渐变得困难,更遑论运气反抗。
但杭小时只感到亢奋。
火焰燎卷着他的长发,热浪托起飞扬的衣袖,金色阳炎自他掌心挥出,与对面的血雾猛烈碰撞,每一下都精准地击落一条血蛇。
偶尔有漏网之鱼,穿透火焰屏障,狰狞着迎面直扑,便会有一道淡淡的灰雾自身侧挥来,轻描淡写地替他挡下。
有人说,男人的浪漫是烈酒、枪与玫瑰。
那些曾与杭小时的生活很远很远,但此时此刻,与宁鸿并肩而立,杭小时清晰地感觉到了那种感觉。
微微侧首,余光瞥见身旁风姿卓然的青年。
玄衣暗纹,清绝雅致,挥手间灰雾弥散。
本是阴邪之力,但此刻杭小时的阳炎将整座石宫烧得通明,火光落在宁鸿白净如琉璃的面颊上,倒显得整个人如白玉般通透。
一双殷红的唇尤甚显眼,在晴空下略显诡谲的红,此刻却染上一丝暖黄的光,变得柔软,温和又暧昧。
杭小时有些心猿意马,在心底喃喃道:“025老师,他的嘴唇好漂亮,想亲……”
025暗笑。
杭小时素来爱赏美男,但与025的絮叨中,往往是眼馋对方的胸肌、腹肌、大长腿。过了这么久,025还是第一次听见他想亲吻某个人。
想亲与想做,自然是不同的意味。
只是杭小时自己……恐怕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025有意提醒他,但眼下情况紧急,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于是025悄声道:“小时,友情提示,你们快输了哦!加把劲,出去再亲。”
眸光微凛,杭小时点点头。
事实的确如此。
去掉眼前八倍厚的暧昧滤镜,以他们八品的修为水准,的确还不是顾禾的对手。
阳炎虽烈,灰雾虽浓,但身前的血雾却似无穷无尽,红线断了又熔,血蛇在脚下蜿蜒,汇聚如源源不断的浪潮,渐渐令两人手忙脚乱。
而且……
能担任书中明面上大反派的人,绝不仅仅只有这点手段。
杭小时隐隐有所察觉,那全身笼罩在血雾中的青年遮掩了面容,却一直用犀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他们,出手完全未用全力,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是……逗弄。
“原来你们……”
低低的嗓音突然自血雾深处传来,冷越清润,似冰雪。
顾禾抿着唇。
他的唇色亦红,眸色是火光都无法映亮的暗沉,抬眸瞥来时,杭小时背脊微颤,感觉自己似是在面对一片无涯无际的深渊。
他的话音极轻,隐没在噼啪噼啪的火焰升腾声中,而下一秒,一抹血色的影子突然暴起,迅疾如电,径直朝杭小时扑去!
杭小时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大力自背后袭来,将他猛扯着朝后踉跄两步。
凉意骤然袭上脖颈,如一根冰丝,又似尖锐而泛着寒光的利刃,悄然钻上杭小时颈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脖颈上缠了个圈。
杭小时下意识抬手一抓——
抓了个空。
……糟了。
原文中,顾禾便有一招独门绝技,能索人性命于千里之外,名为……“相思红豆”。
凉意似灵活的藤蔓,钻入皮下,深入经脉,顺着血液钻向丹田,并飞快地在灵丹上生根发芽,舒展柔嫩的叶片,将杭小时灵丹层层包裹。
甬道中的阳炎气势正旺,却骤然被切断了灵气来源。
跳蹿的火苗无力地蹦跶数下,心有不甘地明灭片刻,终究渐渐黯淡,化为一抹飞烟。
而杭小时脖颈上的红绳开始缓缓收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折磨得他无法呼吸,清俊的面颊逐渐涨红。
顾禾站在他身侧,帽兜于脑后轻轻摇荡,右手微微抬起,长袖下滑,露出一抹白皙的腕。
如玉指尖在半空中飞舞挑捻,似是琴弦在手,正弹奏一曲清越悠扬的春日之歌。
杭小时眼前渐渐有些花白。
恍惚中,他耳中飘过一声低喃,以及一串癫狂又悲壮的笑声,顾禾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什么东西发难,嗓音微哑:“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
杭小时心头一颤。
冰冷的杀意在背后蔓延,攀上他的肩膀。
那么清晰,令杭小时心头升起一股明悟——
顾禾是真的想,也极有可能,在这里杀死他。
双手无力地扒着脖颈,他痛苦地在脑海中尖叫:“啊啊啊025老师,反派要杀我!”
“放开他!”
灰气猝然席卷,血雾炸开。
025尚未回话,另一人却抢先做出了反应。只见黑蛟探头,狰狞地龇起尖牙,而凝实的血雾在他面前崩毁,仿佛有人抓住夜幕一角,狠狠撕开——
缝隙中央,露出宁鸿苍白的脸。
他俊逸的面庞上,如今满是焦虑,深邃的双眸中幽光明灭,右手一抖,指尖夹住一枚玉简,在顾禾面前晃过。
“我知道你想要这个,放开他,它便归你。否则……”
宁鸿五指倏地攥紧,指尖用力,玉简不堪其重,边角登时崩开细小的裂纹。
“我便毁了它。”青年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而咫尺之外,杭小时眼前一黑。
突然觉得脖子也不疼了,呼吸也不困难了。
他痛苦地垂下头,只恨不得自己马上晕厥,装成什么都没看见。
——大哥,我知道身为反派,你肯定藏起了那玉简。
但不要在我面前暴露啊!
你这样子,让我一会儿怎么接?
作者有话要说:jj的审核……唉,今早实在不好意思,给大家加更吧!
明天凌晨更,还是大肥章,周六就请假一天不更啦,周天是晚上十一点~这几天刚v,时间有点乱,从下周一开始,恢复晚上21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