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夙玉对端木璟恒说:“天亮了,孙侄子你该走了。”
端木璟恒僵硬的紧握双拳,本来灼热的心,瞬间掉下了万年不化的冰窟之中,手脚都是冰凉的。
这一路走来,端木璟恒做的点点滴滴的事情,纳兰夙玉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她和他之间差距巨大,就用一个词来形容吧,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一个刚满一百岁,一个是八百岁;一个是紫云仙门门主的亲孙子,一个是璟洪仙门的小长老;一个是金丹期修为,一个是练虚期修为;从年龄,从身份,从修为,他们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更不用说谁配不配得起。
此时她心里犹在记掂着亲人,现在的她丝毫不想提及什么情爱之事,所以端木璟恒对她的那些关怀,她都记住了,前一段时间她就尽心指点过他的剑术的事情,而且端木璟恒的剑术也突飞猛进。
这算是纳兰夙玉最值钱的经验,所以她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指教,可以说整个紫云仙门都没有一个人比她更精于剑术,对于端木璟恒来说这是一次可贵的指导。
除此之外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触动,但是更多的只是长辈对后辈的好意提携。
骤然的松开紧握的拳头,端木璟恒还是不甘心,他依旧想努力的一下,他眼眶微红的紧紧盯着纳兰夙玉的眼睛,丝毫不想看漏了她眼里的点滴的犹豫,压低着声音看着她说:“这一路走来,纳兰姑娘真的丝毫不知晓在下的心意吗?”
这个时候,端木璟恒只能彻底摊开的来说,不然他日后一定会后悔不已,与其就这样各走各道,他倒不如孤注一掷,拼一个明白。
轻飘飘的抬起眼皮,纳兰夙玉只是瞥了一眼端木璟恒的眼睛,下一刻又低敛下眼睛,炽热的眼神的确很令人心动,但是她现在真的不想提及这些理不清扯不断情愫。
虽然不想打击这份炽热,但是纳兰夙玉本来也什么优柔寡断之人,她看着石头旁的青草,浅浅的叹息了一声后,这才淡然的抬眼看着他说:“知晓又能怎样,所以这才想断了你这份念想。”
端木璟恒低头看着鞋尖前的那些顶着露珠的草,总觉得心里是酸涩的,再有不甘也好像无可奈何,他不忍再看一眼纳兰夙玉,便缓缓的转向身,背对着她,带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问她:“真的绝无可能?”
弯腰伸手用手指点了点石头旁的草尖上的露珠,纳兰夙玉低头看着指尖上的那一点湿润,神色温和,但吐出的话却是还是苍凉伤人的话:“不可能。”
狠狠的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端木璟恒深深的舒了一口气,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感受着下唇传来的一丝疼痛,终于下决心说:“既然如此,那纳兰师叔祖,孙侄子告退了。”
招出陌上剑,跃上去之后,端木璟恒故作潇洒的,双手置后,逆风御剑而行,清风吹抚过他的发丝和衣袂,宛如仙风道骨的仙人,御剑消失在天际了。
纳兰夙玉抬眼淡淡的看着端木璟恒的身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再也看不见的那一刻,她才轻轻地撑起身子,从那块坐了一天一夜的石头上起身。
冷漠的转身,抬脚往着和端木璟恒的反方向踏出那一小步,但小小的一步迈出,却就是一丈,两步就是十丈,三步就是百丈,十步迈出之后,纳兰夙玉的身影就消失在这一片茫茫草原之中了。
在纳兰夙玉消失之后,端木璟恒又突然御剑回头了,他眼神黯淡的看着那块大石头,大石头还是那块大石头,但是坐在石头上的佳人却不在了。
走到那块大石头前,轻轻地坐了上去,模仿着刚才纳兰夙玉的坐姿,低头看着纳兰夙玉刚才触碰过的草尖,良久之后,便幽幽的起了身。
用灵力将那块大石头以及纳兰夙玉曾经触碰过的草,他全部都小心翼翼的从地上拨起,然后用具有收储的玉盒子装了进去,做完了这一切,端木璟恒这才重新踏上陌上剑,御剑离去了。
此时眼前的分离,却不是永远的分离,他们不曾看见有一条红线,却依旧紧紧的捆在端木璟恒的左手的小尾指以及纳兰夙玉右手的小尾指,一条长长的红线顺着两头蔓延着。
与端木璟恒分开之后,纳兰夙玉用着身上微薄灵力,施出缩地成寸之术,直到用尽了灵力,她就慢慢的走,走到身上恢复灵力了,她这又继续施出缩地成寸。
就这样快快慢慢的赶路着,但是却没有半刻停歇下来,每每踏出一步,她的心里就越发低沉,离家的距离越近,心里就会更加难受。
走了足足五天五夜,纳兰家族的主城胧月城屹然就出现在纳兰夙玉的眼前,但在即将踏入城门前的一步,纳兰夙玉却停下来了。
定眼看着似乎熟悉的胧月城,但她的心里却一片苍凉,这城池依旧繁荣,但却总是物事皆变,凡人又怎会有人能活得了八百年,就算城池街道上依旧有人卖在糖葫芦串,但她闻到的糖葫芦的味道和看见的小贩,都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她无声的惊恐地倒退了一步,眼眶泛红的木然的看着胧月城中的任何一物一人,倒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彻底倒退出胧月城门的范围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在她倒退的时候,胧月城门进进出出的人,用着疑惑地眼神看着,一个面容娇美的白衣女子,满脸泪水与惊慌失措的倒退着离开胧月城城门。
双手颤挡着自己的脸颊,十指轻轻碰触到了脸上的湿润,纳兰夙玉才惶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不自不觉中她的泪水早已打湿了自己的衣襟。
八百年了,整整八百年了,她心里直到刚才心里还是存着微薄的侥幸的心理,可是直到她踏入那胧月城,看到了陌生中带着熟悉的街道,她就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父母是合格的父母,但她却绝对不是合格的女儿,永远都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本应承欢膝下的她,却硬生生的拖延到整整八百年了,她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她父亲是金丹期,母亲是筑基期,金丹期寿元五百年,筑基期寿元三百年。
也明白之前木玄越说的五百年前,也就是她离开后的三百年,纳兰敬洪受到家族急讯,如果她没有猜测错的话,那个急讯一定是她母亲的噩耗。
猛的抬头望着天空,泛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喉咙哽咽不止,这一刻纳兰夙玉的心里是哀痛无比的,她在心里自嘲的说:纳兰夙玉啊,纳兰夙玉啊,你就算修来再强大的修为,也依旧换不到父母皆在。
缓缓抬手扶按住着自己剧痛的额头,纳兰夙玉狼狈的转身就跑了,她知道此时自己就算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也不可能看得到自己父母,而唯一能看得到地方,那就只有那个地方了。
心思大乱的纳兰夙玉,朝着那个方向快速跑着过去,就连跑到自己的鞋子全部掉落在地上了,她也全然不顾,洁白的双足被满是泥泞的黄泥沾染,一路上都可以见到两个清晰的脚印。
头发本来松散的发髻也散乱了,原本一个绝美的女子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疯婆娘,裙角也是点点滴滴的泥污。
她将布满灰尘的双手趴在一扇破旧朱红色的木门上,而木门的头上也吊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木牌子,上面屹然写着几个脱离了金色染漆的大字:纳兰氏族墓园。
这墓园看起来已经良久没有人来过,看起来废弃很久了,但是只有纳兰夙玉心里知道,这墓园在她离开之时,并不是这样的,当日她测出金系单灵根之后的第二天,她的祖父便带了她来到这里和她逝世的曾祖母道喜。
如果这墓园也可以废弃了,那个纳兰家族她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她知道她亲人可能都已经葬在这里了,可惜的是,除了她,可能就没有人再会记掂得住了。
微微一用力地推开这扇破旧的朱红色大门,这扇大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纳兰夙玉轻轻地抬脚踏入,轻轻的,轻轻的,因为她记住,她不想让她的脚步声惊扰了沉睡在墓地里的亲人。
进入之后,纳兰夙玉顺着记忆中的印象,进入后就要对里面的所有人鞠躬行礼,然后轻轻的抬脚先转左边,顺着那条青石路,一直走,直到尽头了就转右边的路,绕过那片竹林。
竹林过后,眼前屹然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立着一块块青石碑,上面也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上面写着一个有一个她熟悉的亲人的名字。
曾曾祖母钱氏,曾曾祖父纳兰廷宣,曾祖母李氏,曾祖父纳兰瓴菉,这最后两个青石碑上便是刻着她母亲钟氏,父亲纳兰東卿。
这一行青石碑和坟墓都是一尘不染,看起来倒像是有人常常花心思来打扫和清理那坟前的杂草,看到这里纳兰夙玉心里才有一丝安慰。
但是这一丝安慰,并没有长久停留。
在这些亲人的面前,纳兰夙玉顿时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趴在父母的青石碑前,跪伏不起。
用着嘶哑着的声音,不论在心里还是嘴里不断地喊着:“不孝女纳兰夙玉来给您们请安了。”
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喊到她彻底失声了为止。
哭了很久,哭到眼睛都肿了起来,心身俱疲惫的她竟然哭着哭着,哭到昏厥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之时,天空屹然已经露出一抹昏黄色的斜阳。
头昏脑胀的她,看了一眼那天空并不刺眼的斜阳,却觉得格外刺眼,茫然抬手遮了一下,怎么看那些周围的事物总是有些模糊不清。
痛哭一场,纳兰夙玉感觉一直蒙在她心头的那一块灰色的布幕被揭开了,露出她伤痕累累的柔软内心。
疲惫的她靠在自己父母的青石碑上,脆弱的将脸贴到那冰冷的石碑上,感觉到冰冰凉凉的触感,却依旧很快就令她眼泪又涌了上来。
在记忆中的父母,他们总是会用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她的头顶,而她也总会享受的故意用自己的头颅去蹭摸他们的掌心,然后父母就会慈祥的笑着宠溺的将她拥入怀里。
她也会兴奋的“咯咯”地笑个不停,听着母亲轻轻地哼唱着童谣:“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清脆悦耳的童谣在纳兰夙玉记忆最深处,空余时间的她,也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流着流一边哼唱着:“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作者有话要说:轻松一刻:
端木璟恒:嘤嘤嘤,带块石头,和一颗草回去当分手纪念。。。
纳兰夙玉:。。。你变态呀!!!
作者:我,我,我就是那条红线,嘿嘿嘿。
童谣是:苇编五绝。
下面是完整版本: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
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
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