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胡五福指着柜台后面的大自行车,和售货员说,

“麻烦你给拿下来,我要了。”

胡五福立即就在柜台上放了一张自行车票,还有一百六十块。

售货员现在是认住胡五福了,上次就因为她说没有货,不给拿,还被领导给说了。而且,也知道了人家认识领导,从领导那里直接买到了自行车。

这个售货员想了想,要是自己这次再不卖的化,这人估摸着还得去找领导。

售货员撇了下嘴,特别不高兴地说,

“这里是样品,你,跟我来吧。”

售货员指的是胡二哥,胡二哥立即就跟着去取车了。

胡五福刚才在楼下没看见白青妈,准备一会儿到门口去看看。估摸着是没有买到布,说不定一会儿还要返回来。

也没多在功夫,胡二哥提着一辆大自行车乐呵呵地走过来了。胡二哥还朝那个售货员说了声谢谢,才悄声地和胡五福说,

“仓库里的自行车挺多的,那个售货员说好些个都是给有关系户留的。”

胡五福点了点头,这个她能明白,她现在也算是有关系户了。

胡二哥指着自行车后车座说,

“我专门挑了一辆带后车座的,那种不带后车座的我没要。”

胡五福眯着眼睛就笑了,

“二哥,你也是贼拉地精明,知道咱也是关系户了?”

胡五福和胡二哥一到了百货大楼一层,胡五福又专门跑到二楼去看了卖布的,又问了那个售货员,也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胡二哥在楼下等着胡五福,等胡五福一下来说,就朝着胡五福摇了摇头。

“咱俩在这堵人用处不大吧,要是她不回来呢?”

“回来的。”

胡五福说得这么肯定,是因为那个卖布的售货员说白青妈要回去取票。

胡五福四望了望,

“一会儿估摸着就回来了,要是这次不堵着人,下次都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咱哪有那闲功夫啊。”

“哎,来了,来,真来了。”

胡二哥在旁边立即就招呼胡五福,老远就看到白青妈刘同志,迈着大步着急地往这边来了。

胡五福见她居然没骑自行车,心想,又是一家子假正经,估计家里也不是每人都有一辆的。

这里可不是上海城或者是京都,骑车的人多,在这里好些都是单位的车。

胡五福在刘同志刚要迈上百货大楼的台阶时,一抬腿,就把人给拦住了。

胡五福脸上都带着笑,伸出了一只白嫩嫩的手掌,声音里还有那么些妖叽叽的,

“又见面了啊,拿来吧。”

着急回家取了票的刘同志,一看又是胡五福,咬了咬牙就要上百货大楼的台阶,她着急去买布。

可胡五福哪能上她走啊,立即又伸胳膊挡住了刘同志要上台阶的动作。

刘同志抿着嘴,看着胡五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百货大楼,青天白日的,你不怕被逮起来吗?”

胡五福缓缓地摇头,

“那你去找公安啊,正好我就和公安同志说,有位刘同志的闺女叫白青的,从我哥那里拿了200块钱,咋也不还。我啊,是来讨债的。”

胡五福声音软软的但是有点尖,音色不算小,旁边有路过的人,好些都停下来往这边看。

这个年代也没什么娱乐的事,走街蹿巷的看热闹,是大家的生活乐趣之一。

刘同志两个眼睛立即就瞪了起来,

“胡扯,我们家的条件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咋会同你这样的乡下泥腿子借钱。”

刘同志一转头也看到了旁边围着的人,立即就说,

“大家都看看,我穿的是什么,她穿的是什么,咋可能和她这样的人借钱呢。”

见旁边有人点头,胡五福就从兜子里把自己的小本本掏了出来,在刘同志眼跟前晃了晃,

“啊呀,这可是你逼我的哦。”

胡五福先是“哼哼”地咳了两声,笑眯眯地就念开了,

“1959年9月1日,白青要吃学校外面的水煎包,和我借了5毛钱和2两粮票。1959年9月4日,白青要买一条布拉吉,和我借了1元钱。1959年9月6日,白青要学画买画笔,和我借了3毛钱。1959年9月10日,白青要……”

胡五福念了有十多条,每条都是白青要买这个,要买那个。

这种详细的记录,可不是能编出来的。

胡五福把脸抬起来,看着一脸吃惊的刘同志,笑着说,

“刘同志,你闺女白青,从四年前就同我在哥一直借啊借,不是借钱就是借各种票,我哥这些年攒下的钱,全被她花了。”

而刚才胡五福每说一条,刘同志的脸就难看一分,胡五福一副也同样很无奈的样子,

“白青从我哥这拿的票和钱,我也只是粗略算了算,已经超过200块了。”

“但是我是个善良的人,又看在你们家白青和我哥还是同学的份上,我就和你要200块。”

胡五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旁边居然有人拍手。

是个年纪大的大爷,拍了两下手,又摇了摇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刘同志,

“看你穿得也挺好的,咋好意思跟人家村里人借钱呢,而且借了这么些年也不想着还。”

旁边有个大妈就立即附和着说,

“就是,够不要脸的。也不借大钱,就一毛两毛的借,这几年下来,确实借了不少。”

那个大爷转过脸就同胡五福说,

“闺女,别怕,旁边就是派出所,这个人不还你钱,我带你找公安同志作主。”

胡五福立即就嘟起了小脸蛋,用力应了一声,

“嗯,谢谢大爷。”

胡五福看着脸色“刷刷”地越来越白的刘同志,胡五福可是一眼就把这种人看透了,就“咯咯”地轻笑了两声,

“刘同志啊,你闺女只借不还,你兜子里有钱也不还,我好不容易在百货大楼堵上你的。你还是老实点,把钱掏出来吧。”

胡五福人长得娇娇弱弱地,还摆着手指要让刘同志拿钱。

可刘同志咋会给胡五福钱呢,她的钱要用来买东西的。而且,刘同志是完全明白咋回事了,自家闺女说有个人一直想和她搞对象。

刘同志突然斜着嘴角冷笑了起来,眼神看着胡五福也是冷冷地。

但是刘同志要不是顺手摸了一下脑门上的虚汗,胡五福还会给她的不要脸鼓鼓掌。

刘同志抹完汗,眼神带着刀子似的,对胡五福笑得是眼神里全是刀啊,

“哦,原来是你哥啊,一直要跟我家闺女搞对象啊。”

胡五福没作声,而刘同志继续冷冷地看着胡五福说,

“你哥想同我闺女搞对象,给我闺女花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现在的年轻小同志们搞对象,花个几毛钱,不都是正常的么,你惊……”

刘同志的话还没有说完,只看到有个黑影突然蹿了过来,照着刘同志的脑门子就是“啪”地一巴掌。

胡五福站在那里没动地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是想打来着,但现在可以肯定的不是她打的。

随即就听到“嗷”地一声,刘同志捂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地“嗷嗷”喊疼。

那巴掌听着特别地响,胡五福都忍不住眦牙。

胡五福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子,想想就疼。

而刘同志是被打得真疼了,两只手捂着脑袋,腰都快弯下去了,“嗷嗷,啊啊”地喊。

“你是谁,居然敢打我,姓胡的给你几毛钱?”

伴着刘同志没有头绪的叫喊声,更是满嘴的胡言乱语,旁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胡五福被胡二哥拉着往后退了一两步,而刘同志对面,现在站着刚才那位大妈。

这位大妈一只手叉着腰,而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头指着刘同志,唾沫星乱飞,

“啊呀,我王大妈都活50多岁了,在居委会也干了有十来年了,还真没见过你们这种不要脸的。噢,你闺女问人借了钱,就不想还,还一个劲地借个没完?”

这位原来是居委会大妈,认真又热情,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是越来越激动呢,她继续伸手指教训着刘同志,

“要我说,你和你那叫白青的闺女,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不和人家后生搞对象,却一直和人家借钱,你这是想干啥?”

王大妈一边教育着刘同志,她的手指还在不停地在点在刘同志的肩膀上。

王大妈也是在家不断地干活的,那手指点人的力道不小呢,把个刘同志疼得又是“嗷嗷”叫着,又是眦牙。

正这时,不知道旁边谁提了一句,“应该是作风有问题吧,真给我们新女性丢人啊。”

这个年代鼓吹着时代新女性,和男人一样能上山能下地,还能用手顶着半拉的天。

王大妈立即就同意了那个人的说法,这次手指直接捅在了刘同志的脑门上,唾沫星也飞到了刘同志的脸上,

“呸,不要脸的东西,我一会儿就回去查查,那个叫白青的住哪个街道,我和那边街道居委会的上你家去查查,你们这样的人家都是些什么人。”

不管是这位居委会大妈,还是旁边围着的几个大妈大姐的,都一致觉得白青母女做了丢人的事,而且得接受审核,是不是还干过别的“作风有问题”的事。

这年代的女人,真要是被盖上了“作风有问题”的章,那是要被游道的,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刘同志却是一脸惨白,用手不停地抹着脸上的唾沫。胡五福还看出来,她还一副想吐的样子。

胡五福也觉得这人真毛病,就像她没有飞过唾沫星似的。

而刘同志听着王大妈要把她当重点审查时,差点跪下了。

刘同志两个眼睛里,立即就涌上了可怜的泪水,脸上也是一副可怜昔昔的样子。

刘同志脸上既可怜又有点咬着牙的表情,胡五福是看得一清二楚。

胡五福见刘同志利索地从自己背的斜挎布包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200块,直接就塞到了过来。

刘同志双眼带着泪,更是顾不得脑袋疼,带着点哭腔一脸的悲痛欲绝,双手拉眼前这位居委会大妈的胳膊,就差下跪求饶了。

刘同志脸色忽然是惨白惨白,紧皱着眉,哆嗦着发白的嘴唇,

“王、王大姐,我把钱还她了。我、我们全家都是正经人,这个是误会,是误会啊。我们家的人,都可正经了。我男人在机关上班的,给国家做贡献的。我男人……”

胡五福正手里攥着钱看热闹呢,却被胡二哥给拉了出来。

胡二哥和胡五福说的时候语速有点快,

“你三哥现在审查的账目,最后都要报给机关的财政那头,白青爸好像就在那边上班的。”

胡五福一听,这个白青爸可是自家三哥的上级领导的领导,高了好几层。

胡五福把钱赶紧装了起来,又看了眼要死不活的刘同志,心里感慨着居委会大妈的超强战斗力,

“看样子这位居委会王大妈,是铁了心要去白家看看了。现在也没我们啥事了,咱去找我三哥。”

胡五福随着胡二哥慢慢地退出了人群圈圈,成功地悄悄地离开了。

而胡五福转头看的时候,也正好看到白青妈正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整个人是想要给王大妈下跪的样子。

胡五福不由地再次感慨,在这世上,果然一霸更比一恶强呐。

胡五福立即抬起脖子,给了刘同志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就走了。

现在可是1963年,咱再等两年的,胡五福心说,到时候你跪在我家门前,求我哥收你家白青,我们还怕连累呢。

胡五福坐在胡二哥的后车座上,眼珠子就一直转啊转地。

“二哥,白家要怎么报复咱呢?”

胡五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白家不会找他们麻烦。

而胡二哥却觉得特别无所谓,

“大不了你三哥以后不上市里来了,就窝在镇上废品站。你三哥爱学习,废品站好些旧书,要是能天天呆在那里看书,你三哥能乐疯了。”

胡五福低声地“咯咯”笑了几声,要是白家真这么做了,却也是合了胡三哥的心意了。

可就是对于胡三哥的眼神不咋看好,居然能看上白青那种脚踏两条船的。

胡五福想了想,就同胡二哥说,

“二哥,你让三哥好好地去打听打听,即使花钱也成,别总爱那么占人便宜。请现在的同事或是领导吃上几次好饭,白青到底看上个啥人,咱不就知道了。”

正好就到了胡三哥单位大门口了,胡二哥一条腿叉在地上,转过脸同胡五福说,

“打听那个有啥用,咱以后不和他们打交道了。”

可胡五福却总有种预感,这件事不会这么完了的。胡五福下了自行车,对着胡二哥哼了一声,

“二哥,你们厂的那个吕师傅,不也是一直没完没了的。这些个不要脸的人,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胡五福这么一说,胡二哥觉得胡五福说得特别有道理,

“就像大舅妈是回回被咱妈收拾,却还总是上赶着的又来找茬,从来不记教训。”

胡二哥比喻得特别贴切,所以胡五福要做好时时应对一帮神经病的准备。

胡二哥到胡三哥的办公室门口,朝着里面的胡三哥挥了挥手,而胡五福却站在自行车那头等着呢。

胡三哥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胡五福新买的自行车,立即就走了过来。

胡三哥伸手摸了下胡五福的脑袋说,

“嗯,是该买一辆,要不你们可咋回去呢。”

胡五福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呢,难不成还走回去?

胡五福朝着胡三哥露出了小白牙,笑得可开心了,

“嘿嘿,三哥,你在市里的工作可能被我影响到了。”

胡三哥也乐了,看了下院子里现在没什么人走动,才低声地同胡五福说,

“三哥我啊巴不得回去呢,我还有好些书要看呢。”

胡五福的眼角向上挑了挑,用不太确定地语气问胡三哥,

“三哥,你知道白青看上谁了吗?”

胡三哥现在也不是不能谈这个问题,但是就是觉得面对胡五福来说,让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哩。

胡三哥自嘲似地笑了笑,

“我只知道是一个有背景的,京都背景的吧。噢,是个当兵的。”

胡五福一听这个,立即就皱起了鼻子,

“他们当兵的哪有咱好啊,咱想吃啥吃啥,做干甚就干甚。而且哥你可是数学天才,将来的大科学家。”

胡五福的话一说完,自个儿先乐得不行,却不知道,她也有胡话说中的一天。

“三哥,你是块闪闪发光的大钻石,等着发热发光的时候呢。白青眼瞎,那你以后就找个一眼相中你的,什么大小姐的。”

胡三哥伸手在胡五福的脑袋上摸了好几下,一直低声地“呵呵”乐,

“福宝啊,你可别瞎说啊,你三哥我啊,就想着能天天看书就满足了。”

胡五福反过来拍了拍胡三哥的肩膀,

“三哥,你把白青看上的人,是不是已经打听出来了。”

胡五福和胡三哥聊了几句这个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三哥,做事情可真细致,搞不好早就弄清楚那人是谁了。

胡三哥也不再瞒着胡五福了,和胡五福低声地说,

“人姓庄,是京都庄家最小那辈的老四,之前到我们上学的地方练兵时,和白青认识的。”

胡五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问了胡三哥一遍,

“京都的庄家?”

胡三哥微微点了点头,

“这家姓庄的挺厉害的,一家子从上到下全是当兵的,而且一代比一代优秀。”

胡五福又再问了一句,

“那这个最小辈的老四,被白青看上的,叫什么名字?”

胡三哥也没觉得胡五福问得有什么不对,轻声地说了个名字,

“庄斯明,个高长得也好。”

胡五福听来听去,又是姓庄的,立即就轻挑了下眼角,不由地想到了之前付家多次说起过的京都庄家了。

胡五福晃了晃脑袋,让胡三哥把心放肚子里吧,

“这种人家咋可能看上白青呢,要是真看上了,那也是骗她感情呢。”

胡五福随口一句,却让胡三哥不由地一愣。

胡三哥反而是返过来问胡五福,

“这么大的事,会有人真的当开玩笑。”

胡五福觉得胡三哥在男女问题上,有点迟钝了,和平常精明到吓人的胡三哥完全不一样。胡五福又挑了挑眼角,伸出四根手指头,

“门当户对。”

胡五福明白的事,胡三哥当然明白,可胡三哥又有些迟疑,

“总觉得这人像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