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成帝冷丁掉过?脸来,审视的目光便落在姚黄脸上。
姚黄被抓了个正着,想躲是躲不掉的,便干巴巴的笑了下?,下?意识的道:“陛下?生得可真好看。”
她是无心之言,也是肺腑之言,更是被景成帝目光催逼之下?的下?意识反应。
景成帝没想到她居然真敢说,想发怒吧,又怕吓着她,可不发怒,难道他这一国之君是由得她来品头论足的?
再?说男人又不是靠脸,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夸脸生得好看,这不是恭违,是侮辱好吧?
景成帝太过?诚俯,他很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的不愉,姚黄哪里?瞧得透?
她搓了搓袖角,振振有词的自辩道:“好看的事?物,人人喜欢,而且这种喜欢发自肺腑,其心可嘉。所以臣女一直认为喜欢无罪。但喜欢也不必非得纳入自己麾下?,据为己有,人之所以为人,就是能够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就比如这株梨树,我?虽喜欢的紧,但始终觉得它生在慧成法师的院子里?头,远比挪到人间闹市更有价值。”
她很凛然的宣称:她的喜欢无罪,而且她的喜欢并不掺杂私心,也无占有之卑鄙。
景成帝不置可否,她巧舌如簧,他默认了她的辩解。
小?姑娘家家嘛,再?说夸他生得好看,也是溢美之词,他犯不着和她计较。
他又状似闲谈的问姚黄:“你在药王菩萨跟前许了什么愿?”
不用问他也知?道,不外是身体健康平安之类。总不会求姻缘?想到这个,景成帝竟有些好笑。
他一笑,眼角便温柔了些许。
姚黄便萌生了几分错觉,原来皇帝也可以这么平易近人。
但他再?平易近人,也不是寻常长辈,有些话能说也不能说,不能说的就更不能说了。
哼,姚黄不由得在心里?腹诽道:他再?装,也藏不住他的大尾巴,不就是摆着一副长辈的款儿?,有诱或不懂事?的小?姑娘之嫌吗?
她并非真正的小?姑娘,所以不管他是什么初衷,总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姚黄不肯说实话,又不能撒谎,便狡辩道:“愿望是我?和菩萨之间的约定,说出来就不灵了。”
真是孩子话。
景成帝揶揄她:“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倒不知?。不过?,菩萨那么忙,未必能帮到你,不如你说给我?听?万一我?能帮得了你呢?”
姚黄心里?动了下?。
要说保全姚家,还真没有比景成帝更有决定权的了。
可是……
她又沮丧起来。
没办法啊,他已经老了——尽管这话说着违心,但这个时?代男人的平均寿命也就在三十五六岁,侥幸他活得再?长些,顶多也就十几年好活。
太子已经成人,这天下?早晚是他的,就算这时?候得了景成帝的许诺,将来也躲不过?太子的清算。
姚黄竟不由得满腹惆怅。
老皇帝指望不上,新帝又结了怨,姚家岌岌可危,竟是一局死棋么?
姚黄没时?间伤春悲秋,只能打起精神问景成帝:“陛下?参透佛理,有没有听说过?求人不如求己的故事??”
景成帝不说听没听过?,只怂恿姚黄:“你说来听听?”
姚黄清了清嗓子,道:“说是有个信佛的人,遇到了难事?,便去?寺里?求菩萨保佑。在寺里?,他看见一个和菩萨一模一样的人也在参拜。他不解的问:你真的是菩萨吗?那人答:是。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拜自己?菩萨说:我?也遇到了难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景成帝饶有兴味的看姚黄一脸灵动的信口雌黄,失笑道:“这菩萨倒是没说错,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确是求谁也不如求己。可俗话也说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又怎么理解?”
姚黄当然明白,一个好汉还得三个帮呢。
她叹了口气,垂眸道:“臣女观陛下?,仰之如日月,敬之若神明。”但还有后?一句:畏之若雷霆。
姚黄瞧不出景成帝的喜怒,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都想从?陛下?这里?求名利,求富贵,求荣耀,臣女就不给陛下?添负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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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成帝眸子里?豁然绽出璀璨的光华,比那暗夜闪电还要明亮,灼得姚黄瞳仁一眯。
擦,老男人的魅力?竟然这么大,这是“无情也动人”,真要他有意撩骚,哪个女人是他的对手?
还不都得乖乖做他的猎物?
很快,景成帝意味深长的笑起来,道:“难怪都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你的确体恤体贴。朕身居高位,如你所说,各个都是来跟朕讨好处的,却没人惦记朕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那你呢?你打算给朕什么?”
“啊?”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姚黄果?然歪头想了想。
景成帝说得可怜,但其实他才没那么可怜。
内宫里?上至皇后?,下?至宫人,外朝三公九卿,下?至小?吏,哪个不是暗搓搓的揣摩着他的心意行事??
想要讨好谄媚的不知?凡几,差她一个吗?
再?说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姑娘,能给他什么?
但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他富有天下?那是他的,他救过?她的命也是真的,就算她只有一碗肉汤,毕恭毕敬的呈上也是本?份。
姚黄想起玩的纸牌游戏斗地主来了。
输家本?来占着劣势,难得手里?有两张大牌,还得乖乖的进贡给赢家。
她就是那握着一把破牌,却还得主动把好牌进贡的可怜输家。
姚黄不由得弯唇一笑。
她本?就花瓣一样纯净莹润,这一笑天真纯良,景成帝不由得心也软下?来,柔声?问道:“可是想到好主意了?”
姚黄笑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可怜哎。”
景成帝嗤一声?笑出来,道:“可怜?我?可没瞧出来。”
真是个傻的,她就想不到他会十倍百倍的补偿她吗?
姚黄美目流波,四下?顾盼,道:“陛下?,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不然我?借花献佛吧。”
景成帝上下?打量了姚黄一回。
的确,她所戴金玉之饰都是小?姑娘们喜欢的,送了他一个大男人也没用。
至于香囊荷包,一则不是她亲手做的,二则她年纪虽小?,到底男女有别,私相授受太过?暖昧。
可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至于说歌舞一曲……且不说她擅不擅长,就说她乃堂堂镇国将军掌珠,行歌伎之事?,不说姚平野回来要把他打死,就是被言官知?道也要参他一个折辱臣下?之罪。
景成帝意兴阑珊的点了个头:“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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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黄起身出门。
她虽没蹦蹦跳跳,可心无旁骛,从?内到外都是轻松和洒脱。
景成帝目光一直坠在她身后?。
年轻姑娘倩影婀娜,身姿窈窕,无知?无觉中便显现出了女子的妩媚。
她又如此单纯美好,即使景成帝阅女无数,也很难不被吸引。尤其她这么年轻,这么纯真,像是一张白纸,更是能引得他这样的成年男人心动。
人人都享受那种在澈澈、原始的画纸上肆意挥毫,按着自己意愿,画就自己中意作品的快感。何况姚黄又灵动又俏皮,单是纯欣赏也是一件乐事?。
景成帝不由得唇角微翘,不知?道是她愉悦了他的眼睛,还是因为猜透了她的心思。
这院里?梨花盛放,倒是现成的花。
她这借花献佛还真是轻省。
景成帝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不想姚黄却去?了半晌不见回返。
这是跑了?不会这么没担当吧?
景成帝正要让人去?看,外头响起姚黄轻盈的脚步声?。
人未进,先进来一大束花。
姚黄把自己采的一束野花呈到景成帝跟前。
景成帝垂眸看了一瞬。
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其中还夹着狗尾草。他一时?也叫不出名字来。虽不及牡丹、兰草清雅,却自有旺盛的生命力?。
黄的如正午之阳,白的如高山莹雪,红的如晚霞丹露,紫的色泽秾烈纯正,蓝的有如雨后?晴空。虽说胡乱杂凑成一束,却自有浑然天成的野趣。
景成帝没立刻就接,只抬眸看向姚黄。
他目光漆黑幽深,不知?带了多少探询和审视。
姚黄也不见气馁,就睁着水润的眸子盯着景成帝,一脸的真诚。
她不自卖自夸,也不讨好逢迎,好像她很确定这束花已经是她能上贡的最好的东西了。
这么纯净的小?姑娘把她认为最美的东西送他,以表谢意,景成帝纵然不稀罕,倒也没嗤之以鼻。
他抬手,弹了弹娇嫩的花瓣,眸光自然而然的落到姚黄细嫩的手背上。
大概她采得太急,手背上被荆棘划破,有几道浅浅的红痕,还夹杂着几点绿色的草汁。
景成帝心头一动,立刻就一改刚才的淡漠,赞许地道:“难为你一片赤诚之心。”
姚黄立刻笑得像朵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天生地养,如赤子之心一般澄净,献给陛下?正正好。”
景成帝道:“嗯,朕很满意。”
他没接这束花,反倒握住了姚黄的小?手,盯着她的手背仔细的看了一回,眸光不自禁的就软下?来,还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
这是本?能,就像上好的澄心纸,玉白如透,却因为不小?心染了污渍,人们会打心底里?生出遗憾,好像多摩挲几下?,就能让玉白细腻恢复原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