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江湖上能人不少,青萍剑郭铸也算得上其中一个,他武艺不弱,再难送的镖到了他手里就必定是万无一失。
怎么这次失手,却连着命也搭进去了呢?
一时间,在场众人无一人敢多言。
而司徒项城已经完全被这噩耗惊得双手发抖了。
此次郭铸外出,身上扛得可是八十万两的镖,结果就这么被人劫了——这么多钱,就这样忽然间没了,他怎么办?镇远镖局又该怎么办?!
他算是硬撑着听那几个人把话说完的,听到他们说:“……那人说这次算是个警告,如果不知死活还敢继续往外走,便要杀光咱们镖局上下……不单单是镇远镖局一家,这城内其他镖局也一样,不留活口!”
司徒项城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旁边有人皱眉,觉得这话似乎听起来耳熟:“之前龙门镖局也是一样,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竟然所有人都被一夜之间杀光了,听说那案子的凶手是武当的张翠山,可张翠山不是在王盘山失踪了吗?这次又……”
司徒项城却说:“不是。”
众人停了议论,齐刷刷看向他,看他抖着双手,咬着牙拉开了倒地身亡的郭铸那沾满血的衣裳。
前襟一解,暗金色的掌印赫然出现在郭铸胸前,那一掌竟是硬生生将郭铸的前胸拍得凹陷下去了,想来人能撑到抵达酒楼后才断气,也是很厉害的。
看着这一幕,司徒项城不由得老泪纵横,哀嚎一声:“二弟啊!!!”
整个人便趴在尸体上痛哭流涕起来。
众人中,年纪大的看见那掌印,不由得大惊失色,年纪轻的看不明白,便偷偷问其他人这怎么回事。
角落里的几人也都看到了这一幕,同样不太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温玉衍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声道:“是残金毒掌。”
想不到他们随便找个地方歇歇脚,还能遇见这种事,这暗金色的掌印除了本尊之外再没人能拍得出,而几十年前的大人物忽然间重出江湖,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另有目的。
对面的小王爷此番目标在千里之外的孔雀山庄,自然是不关心这些恩恩怨怨,听了楼下司徒项城的哭号也只觉得厌烦。
他皱着眉,也不想在酒楼继续待下去了。
深夜城门早就闭紧了,他们转头去寻客栈住下,而那两个侍卫早就把一切都打点好,等着尊贵的小王爷过去歇息。
但小王爷却不知又犯什么神经病,在温玉衍即将走回自己屋子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你过来。”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命令。
温玉衍转头,在一片灯火朦胧中看到他的身影隐没在阴影里,唯独那张脸格外显眼,还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不知为何,看到那样异常的眼神,温玉衍竟然有些不敢动,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再往前一步,便要踩入一片深渊中去了。
所以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走廊处。
再想说些什么,对方反倒是先转身离开,留他一头雾水,感觉自己又把人给得罪了。
…
夜里,温玉衍有些睡不踏实。
他总是回想起卧房门口的那个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漏了,但是翻来覆去几十遍他也想不起来,索性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
夜半三更,街上打更人已经绕过去一圈了,声音逐渐远去,温玉衍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很细微的动静。
他睁开眼,发现声音好像是从尽头的卧房处传来的。
因为客栈靠近暗巷,所以卧房的设计正好有个转弯,他悄悄推开窗户,确保那头看不到自己这边窗子被打开以后,一个旋身便已经到了拐角处。
他小心翼翼往声源处去,而那边的动静再也掩盖不住,噼里啪啦像是什么东西翻了一样,听声音判断,屋里住了一个高手,但来访的却是高手中的高手。
温玉衍贴在拐角处,看到屋里的人,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晚上酒楼里见过。
而那人正是当晚出现在酒楼里的孙灿。
他此时心里一片惊慌,知道自己大概是凶多吉少了,毕竟同为武林中人,打不打得过直接过过招就清楚了,他已经使出了不常用的绝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很难碰到,怎么还可能打赢对方?
孙灿节节败退,满头大汗:“有功夫在墙角偷看,为何不干脆现身帮个忙?莫不是因为你是这贼人的同伙?!”
神秘人听他吆喝,却连停都没停一下,一拳打在孙灿左肩,瞬间让孙灿感觉半边身子都已经麻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抬手打回去。
外头那个人并未出手相救,孙灿满脸绝望,他已经感受到了致命一击的威力——
掌风带着浑厚而霸道的真气直冲他胸口,这一掌拍下去,八成就变得跟死在酒楼的青萍剑郭铸一样下场了。
果不其然,那一掌贴上孙灿胸口,他当时就感觉喉头一阵腥甜:“噗。”
一口血箭喷出,他竟是宁死也不肯服输,用鲜血做暗器,意图给对方狠辣一击。
但他失败了。
又一次。
孙灿的神情逐渐萎顿,伴随着不甘和悲愤,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似乎是想将夺走自己性命的凶手好好看个清楚。
有传言说,带着怨怼离世的人会将生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印在瞳孔中,那是化为厉鬼的前兆,也是祈求他人为自己复仇的证据。
只可惜他瞳孔逐渐涣散,并没有如传言中所说那般,将凶手的模样印在瞳孔中,反而是落下了一个死不瞑目的结局。
窗外忽然轰隆一声,惊雷在天幕中炸响,随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
身穿黄褐色斗篷的蒙面人立在窗边栏杆上,隔着雨幕,看到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目光变得更加阴冷。
蒙面人说:“好朋友,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温玉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剑柄:“杀人偿命。”
蒙面人眼神中多了一丝讥讽:“既要伸张正义,方才怎么不站出来,非要等到人死了才出来说这等虚伪的话。”
温玉衍只是一笑,不回答。
心里却在想:如果能不出来的话,他也不可能出来多管闲事,只可惜背后有个喜欢为难人的家伙非要让他出来,还拿他的盒子威胁他。
所以,他只能出来淋雨了。
蒙面人不想和他纠缠,说:“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如果你识相的话,我不杀你。”
雨滴落在温玉衍手背,他面具下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在蒙面人话音还未落下之时,他就忽然出了手,一招“七十二路小擒拿”直冲对方下盘而去。
蒙面人急急转身,避过他这一击,冷笑道:“我倒不知,武当何时收了你这等卑鄙无耻的弟子?”
温玉衍攻势不减,旋身而上,衣袂在风雨中高高扬起,手掌翻转时几道无形气劲冲着蒙面人心口打去。
这干脆利落的一招让蒙面人不由得眼皮跳了跳:“你是何人,怎么会崆峒派的武功?”
温玉衍轻笑出声,这才回了他第一句话:“谁告诉你我是武当弟子了?”
话出,招式未停。
他拇指一动,寒光在蒙面人眼前闪过。
长剑出鞘时一声轻吟,瞬间割断雨幕,看得蒙面人立时头皮发麻,心中大惊道:竟有如此诡谲的剑气!
如果说方才那蒙面人出手尚且还只有五分力,这会儿他就加到了七分,对面这个戴面具的青年出手飞快,招招都往致命处攻击,但他却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气。
不带杀气,为何又要缠着他打斗?
蒙面人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唯恐一不留神就成了对方的手下败将。
风雨中,一褐一青两道身影打得起劲,搅得雨声更加喧嚣了。
十五招后,蒙面人阴郁冰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费解:“这位好朋友,你又不打算替那孙灿复仇,为何却对我纠缠不放。”
温玉衍道:“少废话!”
语毕,一剑挥出几层剑光,气势汹汹冲着蒙面人而去,逼得蒙面人不得不咬牙硬生生放出内劲格挡。
就在这时,蒙面人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是看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他狞笑一声:“卑鄙,你套我招?原来你身上武艺竟是这样偷学来的!”
他自觉看破对方意图,当然是不肯再出手让人套招了,伸手便是狠辣一掌拍出,温玉衍侧身闪躲的同时,他立刻踏上旁边栏杆,借力一下窜出老远。
轰隆一声,后头的木栏杆硬生生被人拍碎,风一吹,竟然直接成了齑粉,可想而知那一掌若是拍到人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温玉衍踩在窗台上,远远看着那蒙面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另一头,他松了口气,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雨势已经大了,头顶的月亮被一层阴云笼罩,周围光线也是雾蒙蒙的。
温玉衍推了推面具:“方才那些招式,看清了?”
那人不说话,目光在他半湿不干的衣裳上扫了一圈,随后伸手:“过来。”
原本干净的手伸出窗外,很快就被雨打湿了,周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温玉衍没去搭那只手,而是扶着窗边直接跳了进去。
再开口时,声音就变得有些艰涩:“解药也是时候该给一颗了吧。”
方才那一番打斗,温玉衍和那个蒙面人看似不分高下,实际上,对方的内力却比他要深厚,所以他不得不全力应对,这会儿一调息,就感到体内气血翻涌,怕是因为打斗而提前催动了体内的毒。
但窗边的人没动,只是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好像听不见旁人说话一般。
他的掌心已经堆满了雨滴,聚成浅浅一滩,很快就顺着手掌往旁边流了下去,这让他一下子便回到了那天夜里。
那个时候,他也是像这样子伸出手去接雨滴,看着雨水在自己掌心不断往下流。
客栈里已经没人了,来接他的侍卫在旁边默默守着,那场雨下了多久,他就坐在那里等了多久。
和现在这种场景倒是很像。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过来。”
语调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煞气,目光也极其冰冷,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怨怼,让温玉衍一对上便感到背后一阵发凉,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脚底攀升到全身,让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他心想,我他妈到底是哪里得罪过这位煞星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不就是粒解药,有那么不想给吗?!
不想给不能直说?抠门精!
温玉衍深呼吸,干笑一声:“没事,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