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外头发生的事温玉衍已经不知道了,他只是在收了东西以后,重新坐回去,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好在后两天平安无事的就这么过去了,没有再生事端。
他等在客栈中,无事做也就出去逛逛街,直到第三天红日缓缓升起,远处马蹄声逐渐靠近了这客栈的正门。
温玉衍才刚起身没一会儿,正在洗漱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说有人找,甩了手上的水珠出去后,他看到客栈的大厅里头坐了个人——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玄色外袍,头顶玉冠,少年的脸庞在阴影中被刻出几分凌厉,眉眼中透着艳色,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不管叫谁去看都能看出,他这仪容气度岂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定然是身份尊贵的某家公子。
虽然他打扮得跟汉人没什么差别,可眉目间到底是有那么几分异域之感,一时间,连店小二都不敢站的太过接近,生怕沾染上了什么祸事。
外头有横刀侍卫守在门前,这架势让外头的人经过都得小心翼翼绕着走,客栈里的人也不敢出来,整个客栈安静到针掉地上怕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而温玉衍径直走下楼去,坐到了少年公子对面,笑盈盈道:“小王爷可用了早餐?”
少年公子把玩匕首的手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还没呢。”
温玉衍揉着脖子:“那正好,我昨夜里灌了满肚子的酒,今儿个睡醒了就觉得腹中不太好受,正打算出去吃点东西呢,小王爷可就赶上了。”
他也没问问人家的意思,小幅度的伸了个懒腰,这就打算起身出去了。
外头金光四射,可想而知今天的太阳有多灿烂,少年公子漂亮的眼珠一动,盯着他背影,意味不明的眼神在他高挑轮廓上扫了一圈,只觉得他今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顺眼。
脑中这般一过,少年公子施施然起了身,示意那几个侍卫不要跟上。
转头,便瞧见逆光而立的温玉衍站在不远处正等他,披着一身的温柔日光,轮廓被悄悄模糊了许多。
少年公子没忍住眯了眼,摸到了腕上的珠串。
…
大清早,吃食倒是多。
走出去一条街后,馄饨面饼之类的香味飘的到处都是,温玉衍已经爱上了左三的那家馄饨,刚一闻到味道,嘴角可就咧开了。
要不是因为旁边还跟着个人,他就要先冲过去了。
微微转头,温玉衍指着那家卖馄饨的:“小王爷,要不尝尝?”
少年公子带着笑看他一眼:“出门在外,还是改个称呼比较好。”
说罢,自己抬腿往前走了。
这家馄饨铺也是小有名气的,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配料,明明看着碗里就是馄饨上头撒葱花,几粒芝麻做点缀,但味道就是跟别家的不一样。
煮馄饨的是个小伙,穿着干练手脚麻利,根本不需要等很久,两碗馄饨便上了桌。
而桌对面的富贵公子显然是头一次混迹于这种地方,虽然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他还是眉头一皱,表情有几分不适。
温玉衍只当看不见他嫌弃,笑眯眯地递了筷子过去:“小王……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先将就着垫垫肚吧。”
或许是温玉衍的笑容实在太过晃眼,对面的公子略一晃神,竟然真的伸手接了,也尝了那份馄饨。
乳白色的汤底配上星星点点的“翠玉”,确实香的很,少年公子微微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恍然间,他感觉四周的声音仿佛弱了下去,想起上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上的画面,感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让他的心也忍不住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记得自己五年前为何会对面前这人出手,但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在他意料之外。
原本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那个时候就要带人回王府,谁也没料到会出意外。
当初那春花玉露散是他吩咐人撒进了对方的酒壶中,也亲眼看着人喝了。
这东西虽说有毒性,却不会要人的命,只是没有解药的日子必定会十分难熬,可是中间出了这么长时间的意外,他原本以为对方都已经死在大漠中了……
却没想到人还好端端活着。
要不是自己安插在武当山脚下的探子突然来报信,他兴许还找不回来。
如今想来,这万般种种似乎都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的。
少年公子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长时间没有动,对面便抬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他们二人的目光便在猝不及防间撞到了一起。
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少年公子的手指似乎微微痉挛了一下,险些没让筷子从自己手里滑出去。
记忆中的画面在这个瞬间突然翻涌而至,和眼前的画面悄悄重叠在了一起——
他都记得。
骤然降温的深夜里,对方寻遍四周最后将他从深坑中拖出,将火把凑到他跟前时,那双眼睛里不仅仅装着焦急和担忧,还有火把燃烧时的光亮和他的影子。
被马匪围住时,他看到的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以及被烈风掀起的衣袂,耳旁风的呼啸里也带上了衣摆的摇动声。
毒辣的烈日下,他在头晕目眩之中寻得了些许阴凉,抬头一看,却是对方撑开衣裳为他遮住阳光的模样,明明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却让他忽然间入了魔障。
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将那春花玉露散丢进酒坛,看着对方一饮而尽时仰头露出修长脖颈,忽然间心满意足。
相处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疯了,此后更是用了五年的时间来记挂一个人,想着对方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答应他会尽早回来,夜里给他煮一次长寿面。
他信了这话,就坐在门口一直等,等到天光微熹,等到门外下了大雨,等到陪同的侍卫都大着胆子过来催,人最终也没回来。
时光匆匆,他已经长得和能和对方并肩了,对面的人依旧没有改变,只是稍微白了那么些,一双眼睛却依旧是那么亮,就像是那天夜里的火把一样。
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食言?
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
他想知道答案,但对面的人没有听懂。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杂乱的声音盖住了他那句问话。
他问到了五年前,但是没人懂他的意思,所以自然也没有回答。
…
回去以后,温玉衍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那位小王爷了。
不然为什么吃饱了回来,也听对方的吩咐一同上路,结果却得到了一记冷眼呢?
温玉衍觉得有些头痛。
他自打来这里以后,总是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叫他说吧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因为头秃而转投少林去了。
不过好在温玉衍不是个死心眼的人,想不明白的东西也就先放放再说,反正接下来这段日子他是肯定没办法摆脱楼下那位了。
春花玉露散的解药,对方连提都不提,倒是带来了他想要的那个装配方的盒子。
这就足够了。
那个配方的盒子带有密码,是他当初在西域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一个宝贝,除非拥有密码,不然谁也别想打开那个盒子。
所以哪怕盒子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么长时间,温玉衍也不担心里头的东西被人偷偷换过。
这盒子不但不能被暴力破坏,主动打开一次后也是不能再用了的,而盒子的密码是用目前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语言组成的,其他人能打开就有鬼了。
只要把盒子拿回来,什么事都好说,这东西算得上一份秘宝,它值得温玉衍为此奔波。
先前的时候温玉衍已经打听过了,这个时候,汝阳王府并没有黑玉断续膏这种秘药,不然的话他冒险去抢点回来可比现在省力多了。
只可惜,最应该有的汝阳王府却没有,他只能寄希望于配方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坐上马车的时候也很坦然,只不过,他刚出门就扣上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将自己的脸完全挡在了面具后方。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继续做无名无姓的温聆,而不用担心以后被人认出他是武当弟子温玉衍了。
路线都是车里那位小王爷安排的,温玉衍也不关心要往哪里走,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晃晃悠悠着,车再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车一停,温玉衍就醒了,睁开眼,视线就和斜对面的人又一次撞上了。
和白天不同,夜里,对方眼底似乎多了些很复杂的东西,各种情绪堆在一起,让人根本看不透。
温玉衍说:“小王爷怎么这样看我?”
对方目光瞬间恢复平静,淡淡道:“带了面具,便以为旁人认不得你了?”
若不是因为他表情太平静,静得像是半点浪也翻不起来的死水深潭,温玉衍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句讥讽的话了。
但不是。
温玉衍拨弄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漫不经心道:“只要小王爷不说破,又有谁能知道呢。”
说完,他便笑了。
斜对面的人像是觉得他笑容刺眼一般,终于转了头,搭在膝上的手指却慢慢收紧,把衣摆揪出一团皱,面上却带着不耐烦的表情道:“滚下去!”
温玉衍扣上面具,翻身而下。
…
车子停在一家酒楼旁,酒楼里正是人来人往,他们一行人也不多,就去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正热闹的时候,外头却有人忽然闯入,一声大喊,让酒楼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不好了总镖头!出事了!”满身血渍的汉子狠狠在楼梯口摔了一跤,话都说不出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和他只差几步,同样是满身狼狈,还搀扶着一个看起来更加凄惨的汉子,刚一进门就齐齐跌倒,叫那汉子不由得呻/吟一声,表情十分痛苦。
楼上有人骇然大吼:“二弟!”
众人抬头看去,发现那人竟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刚掌”司徒项城!
那地上躺的人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