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

06

想要黑玉断续膏并不难,关键就在差的最后一味药材上,而知道那最后一味药的人,却在汝阳王府。

温玉衍其实并不想跟那里头的人对上,主要是因为里头有个难搞的家伙在,但配方缺失的另一部分就在那家伙手里,不拿的话,这么多药材他要试到猴年马月去?

更何况,那春花玉露散的解药就在对方手里,眼看着距上一次毒发已经快一个月了,总归小命要紧。

还是得去。

下山的时候他走的光明正大,在前殿还遇见了正绷着脸练剑的宋青书,他恶作剧一般摘了旁边树上的叶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运起内劲将树叶打去。

咻地一声响。

小宋虽然腿短胳膊短,但反应还是很灵敏的,几个闪身就躲过去了,没有打乱剑阵,还能停下来冲着他恭恭敬敬行了礼:“谢师叔赐教。”

当着其他人的面,小宋永远都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抬头瞪着温玉衍,撇了撇嘴,表情全然一副“你真笨我都能躲过去”的样子。

这小家伙,还有两副面孔呢。

温玉衍笑着作势又要抽叶考察,还是五叶齐发,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之后这才摆手离去。

一炷香后,人就到了山下。

此行从武当山去往大都路途遥远,他孤身一人前行,少不得要准备些路上的干粮。

路过村子的时候瞧见先前那个妇人又回来了,正忙前忙后的在打扫屋子,见了他,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小道长这是要出门?”

他牵着马,回了个笑。

路上波折倒是不少,时不时会遇见一些行凶作乱的兵匪,如今这世道兵比匪还凶,闹得人人都觉生活苦,不知道能不能遇上几个好心的武林人士帮他们避上一难。

就这么一路跋山涉水,在距离大都差不多百里的地方,温玉衍慢了下来,转头便寻了客栈投宿。

却没料到他这故意耽搁,没等来要等的那位,倒是让他无意间撞上了原本应当是毫无交集的另一位。

入了夜后,喧嚣声慢慢就小了不少,温玉衍闲来无事便提着酒坛翻到了屋顶看风景,难得今晚月色刚好,幽凉的风解了白日的热气,不远处却隐隐约约传来兵刃的撞击声。

他坐在上头,清楚看见几道黑影在暗巷中传过,好像是在追着什么人而去。

这事原本与他无关,看过一眼便不再搭理,但他却总觉得追人的黑影远远看过去竟有几分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温玉衍放下酒坛,无声无息从房顶上摸了下去。

想要找到被追杀的那个人并不难,因为他受伤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很淡的血腥味。

若是换了旁人过来,可能没有闻到味道之前风就已经把气味吹散了,但温玉衍偏偏鼻子特别灵,一下就闻出了那人的行动轨迹。

他顺着味道看过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对方竟是躲进了客栈里。

他慢吞吞又回了客栈,喝了点小酒,又被风吹了一会儿,他脸颊还是带着些红的,店小二支着脑袋在前头打瞌睡,不留神磕了一下,就看见他从楼上下来:“客官,您这是……”

温玉衍也没看他,只说:“你忙你的,我下来走走。”

他来投宿的时候,店小二看到过他腰上别着把剑,心里明白他的身份,这会儿就心想:这武林人士大多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家都说没事,那便当没事儿吧。

索性就不再管,继续支着脑袋打瞌睡。

温玉衍在底下转悠了一圈,转头就进了客栈后院,帘子一掀,那股血腥味儿比最开始的大了不少。

他一路摸到了柴房,片刻后,抬手叩了叩门。

“……”

柴房里没动静,他推开门却不往里走,等了一小会儿之后,才沉声道:“阁下若是再不止血,怕是明日天还未亮,这柴房里便会多上一具干尸了。”

他耐心等着,心里默念那个数到了之后直接往里走,余光瞥见一缕寒意突然袭来,他抽刀格挡,对上了一双如暗河涌动似的眼眸。

刹那间,他脑中电光一闪,一句“杨左使”便脱口而出。

这人正是几年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明教左护法杨逍,却不知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被人追杀搞得浑身血淋淋这样凄惨。

以杨逍的武功,不应当这样狼狈的。

而温玉衍认出对方的同时,杨逍双眼一眯,剑虽然未放下,口中却淡淡道:“原来是温聆温少侠。”

竟然是认出他了。

温玉衍行走江湖向来没跟旁人提过本名,问起来,只说自己无门无派名叫温聆,先前与杨逍的一面之缘也只不过是正巧碰上了乱局,得了对方顺手搭救,这会儿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能记得自己名字,便先收了长剑卖个好。

杨逍虽然记得他,眼中的提防却仍旧未褪,温玉衍不介意,只是微微笑道:“杨左使功力深厚,竟然也有被人追得往柴房里躲的一天,虽然我不知道杨左使是为何被追杀,但如果杨左使不介意的话……”

他侧了侧身:“我住楼上,倒可借你个地方歇歇脚。”

杨逍没说话,他也不强求,只是转身上了二楼,轻轻推开窗户以后,便自顾自去温水去了。

没一会儿,窗边便传来一阵风声,温玉衍正好已经将水煮沸,回过头去,看到杨逍气定神闲地坐到了桌子旁:“一别五年,温少侠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变化。”

温玉衍把包裹里的一个盒子拿出来,然后丢进沸水里,才慢悠悠道:“杨左使倒是变得沧桑了不少,莫不是情路坎坷,愁的?”

听他所言,杨逍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温玉衍没回头,但也能感觉到脊背上那又冷又刺的目光。

他顿了顿,转过头却当无事发生一般:“方才在楼下的时候,我见你使剑时动作略有虚浮,想必是伤得不轻,麻烦杨左使抬个手敷些药止血,也省得被人追上以后却无力还击——好歹之前你也救过我一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失血过多而亡吧。”

说罢,他双眼便弯了弯,像是扯出了两半月牙。

五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也都变得模糊了,不过两次和这位杨左使相遇,都免不了到处飘着血腥味。

不该问的事情就不问,温玉衍对这句话很清楚,所以他只是拿了药出来,处理了对方肩头后背的伤口,别的话也暂时不再多说。

等到血都止住以后,温玉衍收了东西,坐到窗边以后才突然间开口说:“我有个朋友,实在是口是心非……”

这个开头,自然是让对面的人表情有些疑惑。

温玉衍自顾自地继续,又开始编起了故事,这一把“无中生友”却是套了熟人的故事,所以杨逍听了几句以后,很快便听出来了他意有所指,慢慢表情就也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听完,甚至还微微勾唇一笑:“你这朋友倒是有意思的很。”

温玉衍看他眼神,慢悠悠接了句:“我也觉得,不过现在先不说他了,外头追杀的人如今也不知行踪,接下来杨左使打算怎么办?”

问这句话,倒也不是为了真得到一个答案,主要是为了方才那个小故事,那个才是关键的问题。

虽然五年前的第一次见面温玉衍记不太清了,但他脑袋里有印象,那个时候,向来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杨左使可不是现在坐在他屋里的这个样子,跟以前比起来竟然有些沉闷。

而能让一个浪子突然出现改变的,最大可能不就是一个“情”字?

温玉衍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在撺掇对方千里追妻去,只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个秘密,放在明面上说的话,对方要怀疑他怎么知道那么清楚了,所以只能含糊不清提一嘴。

而这位杨左使很显然是听明白了,神情便带着些玩味:“虽说我与温少侠接触不久,但这次却觉得和温少侠之间还是颇对脾气的,只希望下次你我二人再见,不会又是这种情况。”

说这话的时候,温玉衍总觉得对方在观察什么,或许在猜他出现在此地是不是偶然,和玄冥二老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方才暗巷里追杀杨逍的,看身形像是玄冥二老,但没看到正脸,所以温玉衍并不能肯定。

于是他笑笑,没说话,手上却把旁边的小盒子提了过来。

拿出个白色小瓷瓶,放到了对方面前,他说:“方才我在楼下瞧见你脚步虚浮,想着你应是受了内伤,这里装的是昔日黄药师所创、专治内伤的无常丹,隔七天服一颗,杨左使若是信我,便拿去试试。”

杨逍一勾手,瓷瓶便到了他手中。

打开轻轻一嗅,他挑眉道:“温少侠倒是大方,那便多谢了。”却不问东西从何而来,至于收下后信不信用不用,也是他自己的事了。

今夜相遇纯属偶然,杨逍显然还有自己的事,缓过劲来以后便要离去。

和温玉衍拱手道别之后,他身影迅速消失在客栈后门处,而温玉衍收回目光以后,怔然瞧着桌上那不属于自己的玉扳指,有些搞不明白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那位杨左使应当不是丢三落四的性格,这便是有意为之?

可这玉扳指又是何物?

要留下为何不能直说?

“算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温玉衍想不通,便随手把东西丢进盒子里,当做是对方无意落下,不再搭理。

而此时的客栈斜对面,有扇窗户轻轻推开了些,一只眼睛在缝隙中闪过。

屋内并未掌灯,也并非杨逍一人在此。

“方才我进去看过了,屋里只有他一人。”杨逍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其他人:“我与那人在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和他同行的几人兵器上都带有汝阳王府的记号,而我刚才进去以后他说了些暗示我的话……”

他一顿,旁边人便问道:“什么话?”

杨逍眼底慢慢有戾气浮上,一字一顿:“教中有鬼。”

旁边人也跟着一惊,小声道:“所以那个给我们通风报信,提醒我们有鬼小心的人……是他?”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都往窗口看过去,缝隙中,客栈的模样略微有几分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