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坐在屋里跟俞三聊了一会儿,对着他那凄凄惨惨的模样,温玉衍实在是难受的很,无意中往窗外一看,发现阳光都变得昏黄了。
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
外头莫声谷小心翼翼敲了敲门,探头进来:“三哥,你饿不饿?”
温玉衍有些惊讶:“你还没走吗?”
门被打开,外头的金黄日光投射到屋内,瞬间便让屋里变得敞亮起来,莫声谷接了外头弟子的托盘进到屋里,温玉衍顺势瞄了一眼,回头笑道:“今儿个是玉米粥配蔬菜卷,三哥你怕是吃不饱吧。”
俞岱岩有气无力地抬眼道:“我没什么胃口。”
自打他受伤以后,大夫来的次数越多,他的胃口就越不好,现如今,他怕是一碗玉米粥都喝不完,人就越来越憔悴。
这件事温玉衍也听其他几位说过了,当时就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其他几位同样也都是心里明白,一直这样子下去不行,但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俞三他自己吃不下啊,旁人也没办法掰着他嘴硬让他吃,就只能这么劝着。
眼看着原本人高马大的俞三一天天这么熬着,人也消瘦了许多,众人都是急在心里,却又无计可施。
温玉衍想了想,问道:“三哥,要不过些天咱们出去转转吧,已经春天了,山上不少地方也开了花,我一走这么长时间,再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不如三哥到时候陪陪我,咱们一起去看看风景,怎么样?”
说着话,他把人给扶起来之后又接了粥碗,小心伺候着,随口说道:“三哥你怕是不知道啊,像之前那段时间我被困在荒漠中,干粮还在身上背着,水囊里的水却喝得干干净净,没找到水源所以连着两天滴水未进,渴的我头晕眼花。当时我躺在地上,心里想的是西湖醋鱼,就是之前三哥你带我去杭州那次吃的西湖醋鱼……”
“我越想越觉得饿,越想越觉得嘴馋,结果突然间就没那么渴了,三哥你猜猜是怎么着?我把自己想得嘴馋,结果想得直流口水,就这么多撑了一天,让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有水的地方,吓死我了差点……”
他说得夸张,时不时飞个小表情出来,俞岱岩静静听着他说,忍不住脸上笑意也加深了些,就这么不知不觉被他喂完了一碗玉米粥。
但是当温玉衍打算继续把那蔬菜卷也给他塞下去的时候,他却摇摇头:“吃不下了。”
温玉衍有些悻悻,却又不能强迫他吃,只好放下:“好吧。”
今儿个是因为他回来,所以俞岱岩才打起精神陪他聊了一下午,这会儿粥喝完,他实在是没精神了,温玉衍扶着他重新躺下,轻声道:“那三哥先休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俞岱岩眯着眼,有些奇怪道:“答应你什么?”
“陪我出去走走啊!”温玉衍说得理直气壮:“说好陪我出去看花的,过两天我就来找你,到时候困也得陪我去,谁让你比我大呢,你得顺着我!”
俞岱岩被说得沉默了一瞬,正当后头一直听着的莫声谷开始紧张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说:“好,三哥就陪你走一趟。”
自打受伤以后,周围的人态度就越来越小心翼翼起来,连带着性子最跳脱的莫小幺都不敢在他面前用以往的态度对他了。
所有人都似乎是把他当成了一件易碎品一般,每每看到这样的态度,俞岱岩都会觉得心里很闷,越发不舒服起来了。
其实他知道,大家都是关心他,怕他生气怕他难过,但这样子的态度却实在是太过特殊,每次都在提醒着他——你是个废人,你是个再也拿不起剑、也没办法打理自己生活、甚至行走坐卧都需要靠别人帮助的废人。
他若是怪了其他人的好心,那就是他不知好歹,这么一想,他竟自顾自的陷入了纠结中去,也更加沉闷阴郁了。
但小七却不怕提到他的伤心事,想拉他出门还跟他耍无赖,就跟从前一样。
这种粗糙的态度倒是难得感受一次,让他心头抑郁之气稍微下去了一些。
他看着温玉衍硬是拉起他无力的手,小拇指勾在一起,和他来了一次幼稚的约定:“定好了,过两天我来找你!”
他便笑着点头:“好。”
夕阳下,他的表情似乎和很久之前的样子有了重叠,带着几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虽然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初春的天气还是会忽冷忽热,太阳一下山,周围便起了冷风,一下子就把白天的余温给吹得干干净净。
温玉衍和莫声谷二人并肩走在路上,他太久没回来,武当山上增添了不少新面孔,多数人也都不怎么认识温玉衍了,所以打招呼的时候颇有些困难。
温玉衍没在意,一路上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顺着路就晃晃悠悠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直到莫声谷带着好奇问了他一句:“师兄,你这是打算去哪?”
他才回过神,“我在想,附近哪里有手艺不错的木匠。”
莫声谷问:“木匠?师兄你打算做什么东西吗?”
温玉衍说:“给三哥送个礼物。”
他今天看了眼,发现俞岱岩的屋里放了一个担架,就是人坐上去以后需要前后两个人帮忙抬着才能出去走动的那种。
不知道是因为俞岱岩受了伤以后不怎么愿意出门的缘故,还是因为顾忌他现在身体问题所以让人抬着会更好,反正那东西总是不够方便,一个人的时候就没办法把俞三往外头带了,总是叫人来抬的话也免不了要耽误其他弟子的课业。
听莫声谷说有个手艺不错的木匠,姓马,就住在山下,温玉衍当时就来了劲头,一拍掌道:“可以啊,我下去看看!”
莫声谷双眼也亮了:“我也去我也去!”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转身抄近道往回走。
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山上亮了灯,他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走的是后头的路,这会儿拐回去就抄了前面的近道,而这条路正好路过宋远桥的居所。
大老远,温玉衍就看见前头有个人影蹲在那一动不动,他经过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这才发现压根不是蹲,而是跪——有个穿着道袍的小孩正跪在门口,而屋里的灯亮着,显然是在被罚。
那小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小胳膊小腿,脸颊还有几分肉嘟嘟,跪在那竟然不哭也不闹,除了冷风吹过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打个哆嗦,其他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声谷在旁边忍不住叹气道:“又被罚了。”
温玉衍停下脚步,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脑袋里瞬间有了个模糊的小毛头形象,便问道:“那是……青书?”
“对啊。”莫声谷点点头:“师兄你应该也记不得了,当初你下山的时候青书也才刚满一岁不久,这会儿都长大了。要我说啊,大哥未免也有些太严格了,青书现在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孩,有时候难免会有疏漏,一个剑招练错就要罚跪,我都觉得有些苛刻。”
他这么说着,温玉衍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之前,自己还在武当山上当那只吃了睡、睡了吃,闲着没事晒太阳的老黑猫时,所看到的画面——
这不是他和宋青书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应该是在后山。
那个时候的宋青书比现在年纪还小,可能当时就是因为练武时记错了招数被父亲斥责,一个人偷偷跑到后山去抹眼泪,生怕被别人看到。
而他当时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老黑猫,宋青书自然不担心他说出去,就一边哭一边把眼泪抹在他身上,然后奶声奶气指着他说:“你最好不要去太师父面前告状,听懂了没。”
小小年纪,也就只敢吓唬吓唬一只猫。
反正那次他哭完,又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了回去,第二次,还是跑到了同样的地方。
温玉衍没见过宋远桥管教儿子的场面,当时还只当做小孩子心里太脆弱,被批评两句就到处躲着哭,毕竟宋远桥这个人看上去斯文儒雅,实际上却是比较严肃古板的类型,当然不会顾忌小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
可现如今,温玉衍一看这门口跪个孤零零的小孩,再听莫声谷一说平日里都是这样,当时就“啧”了一声:“大嫂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劝劝。”
莫声谷顿了顿,轻声道:“大嫂去年年关的时候生了场大病,没多久人就去了,自那以后,大哥对青书就越发严厉了,我有时候看见都不敢说,生怕大哥一生气就让我拔剑。”
“……”
温玉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拔过没?”
莫声谷偷偷看他一眼,又迅速把目光飘向远方:“我又打不过他。”
温玉衍忍不住笑了:“万事总有第一次嘛,给你个机会拔一次?”
“……?”
莫声谷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见他突然足尖一点,一阵风似的卷走了院子里跪着的小毛头,然后破空声在耳边响起,啪地一颗点了莫声谷的穴,另一颗穿透窗户,打灭了屋里的灯。
从屋里传来宋远桥依旧沉稳的声音:“把人放下。”
温玉衍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大哥,莫小八说想和你比划比划!”
屋里没了声音。
烛光再次亮起,莫声谷听见“吱嘎”一声门响,吓得脸都白了,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面无表情的宋远桥出现在门口:“很好,你是想拔剑,还是用拳头。”
莫声谷拼命眨眼无声呐喊:不,我一点也不想!
正在这时,他听到后方又有破空声传来,却是温玉衍丢石子来帮他解穴,然后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大哥,莫小八说你太过分了都不让青书出去玩,那我先带他下山逛逛去,你们继续打,不用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