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切都是伪造的,苏娆觉得父亲那个传说中的“情妇”一定很难见到,因为心虚啊。
可不曾想的是,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联系上了她,当她听说苏娆想要见她一面的时候,她只犹豫了半分钟不到就应了句:“哪见?”
苏娆把她约到了家酒店的茶餐厅,那里相对封闭安全人不多,就算她闹起来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是的,那女人这么痛快答应见面,定然不会怀着什么好心思,在这个节骨眼苏娆不能再给父亲惹出不利的传言。
姚钰何尝不想也去会会那个女人,问问她到底是何居心要陷害丈夫!
可对方要求只见苏娆,姚钰没辙,有怕女儿有危险,于是找了苏娆表姑家的刚上大学的弟弟跟着。表弟就在海城大学,专业是工程造价,姚钰之所以让他去是因为他跆拳道黑带。
酒店电梯里,苏娆扫了眼身边这个身材高大,帅气明朗,确实一脸稚气的小表弟陈煦,一点踏实感都没有。
她需要的不是保镖,而是一个能帮他面对碧池,一旦谈不拢对方撒起泼来,能帮着自己一起撕的人。
要是语桐在该多好……
电梯“叮”地响了,苏娆也提起了斗志,气势当即盛了几分,连一旁的陈煦都瞧出来了,也跟着挺胸跟在表姐后面。
能把自己名声都豁出去干这种栽赃陷的事,那这人名声要么臭得分文不值,要么必然不是个善茬。合着之前见过的照片,苏娆已经在脑袋里大概描绘出了她的形象,浓妆艳抹坦胸露背都是次要的,那人必是张了双世俗贪婪的眼睛。
可是,令她绝没想到的是,她到达了预定的桌前,见到的竟是一个和陈煦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甚至看起来她比陈煦还小,寡淡的脸,清透的眼神,再加上那乖巧的低马尾,怎么看她都是个刚离开父母怀抱的懵懂大学生。
苏娆怀疑了一瞬,不过从她标准的五官和照片上浓妆艳抹的人对比,应该是同一人。
不过她还是试探问:“你就是申嘉?”
女孩目光有些闪躲,瑟瑟同苏娆对视了下便朝她左右望了望,扫见高大的陈煦时她吓到了似的,长长的睫毛乱颤,竟有种楚楚之意。
这完全超乎了苏娆的预想,她不由得再次确认:“你是申嘉?”
申嘉怯怯点头。“我是。”
苏娆和陈煦对视了下,分别坐在女孩的对面。
“申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苏娆没含糊,开门见山。不管对面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终归是陷害了父亲。“对于我父亲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他做没做你清楚我也清楚。”
申嘉始终低着头,却闻她似似而非地苦笑了声。
苏娆滞了一瞬,继续道:“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我不也不问他给你什么条件,也不问你出于什么原因要帮他,我只问你怎样才能还我父亲清白,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办到。”
申嘉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没比她大几岁的女孩会这么直接,她终于抬头了,目光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淡定的苏娆,深吸了口气。当这口气缓缓吐出时,她脸色瞬间冷凝下来,冷得唇色如上了霜,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只要我开口,你一定办到?”她重复,不带一丝情绪。
“我保证。”苏娆笃定应。
“好。”申嘉眼神突然坚定,一字一顿道,“我要苏怀章进监狱!”
苏娆震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与其说是惊,倒不如说是怒,她怒瞪着对面的姑娘,而那姑娘迎来的目光里恨意并不比她少半分。
“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申嘉没等苏娆话说完,立刻反驳,她整个人都在抖,好似下了很大的力气才努力镇定。“苏怀章罪有应得,我就是要让他伏法,就是要让他受到法律制裁,就是要让他进监狱!”
这番话下来,连一旁的陈昀都坐不住了,可苏娆目光却忽地沉了下来,盯着申嘉缓缓后仰,最后靠在了椅背上用一种睥睨的角度对视面前人。
谈判双方的态度似乎都超出了彼此的预期,申嘉被她镇定的目光盯得无措,最后一根筋崩断,她伏在桌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陈昀有点慌了,看了看表姐,刚说了一个“这……”苏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
申嘉一直哭,哭了足足五分钟这才缓缓抬头。
憋了许久的脸本该通红,可她白皙的皮肤上却浮着若隐若现的青色,是那种愤怒的青。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就算我错了,他没错吗?你们自诩什么都清楚,可你们清楚什么?你们不过是沆瀣一气帮他掩饰而已!到底是我诬陷他还是他欺辱我!”
申嘉句句痛诉,说一点不被震撼那是假的,苏娆面上淡定,其实上心都揪在一起了。
一个人的情绪可以饱满到这种程度,真的很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苏娆仍旧沉默,给予对方诉说的空间。
申嘉似乎也情到深处一般幽幽地叹了口,她啜泣是止住了,但眼泪还在默流。
“我和他是半年前认识的,他是我的支助人……”
申嘉娓娓道来,苏娆和陈煦就不动声色色地听着。
申嘉也是海大的学生,说来还是陈煦的校友呢,不过她是金南分校的。
金南校区原是海城艺术职业学院,后被并到海大,艺术类专业大都设置与此。金南校区占地面积不大却地处市中心,和繁华的商业区仅隔街相对。因为地理位置,再加之对艺术类学生固有的偏见,故而金南分校的风评不是很好。
苏娆上学的时候难免也会被这种偏见影响,直到后来遇到宋衍。这种偏见,和秦图他们对“戏子”的嘲讽有什么区别?所以根本问题不在于专业或是职业,而是人。
在申嘉的故事里,她命不算好,十一岁那年父母车祸车祸身亡后就跟了外婆,为了弥补缺失的爱,外婆很宠她,奈何这好日子只维持的两年,她刚刚从伤痛里走出来就再次受创,外婆也去世了。父亲独子,爷爷受打击一直卧病养老院,无可依靠的申嘉被表姨收养。
一个“表”字,差的可不仅仅是血缘。寄人篱下的申嘉一直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尤其是对表姨夫,每每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她都会吓得胆颤心惊,怕他哪天脾气不顺就把自己撵出去。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十五岁生日后,她发现原来看都不愿意看自己的表姨夫,开始关注自己,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只要表姨不在,那目光如同黏在自己身上一般,一寸一寸地往里探,闪着精光,带着贪婪。
申嘉不笨,年纪虽小但她懂这目光背后蕴含的危机,所以即使能读高中她还是选择了可以住校的职高,期待职高一毕业就可以参加工作赶紧离开这个家。后来因为成绩不错,她又自幼学舞有底子,于是考了个舞蹈系专科,而且就在今年她又专升本了。
“你知道我这种出身专升本有多难吗?”讲着,申嘉突然问,并且很意外地回了句,“论概率,不会比你考博士更容易。”
没想到她还了解自己,看来功课没少做,苏娆微不可查地哼了声。
申嘉捕捉到她的情绪,无奈凉笑。“是,我同你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是含着金汤勺出生,想要什么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犯得上像我们一样挤破脑袋去抢吗。”
苏娆想告诉她,自己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不过又觉得没必要和她纠结这些,于是静默地继续听。
读大学后申嘉断了和表姨家的往来,也彻底没了经济来源。她一面兼职一面攻读学业,学费生活费压得她无力喘息,不过也算勉强维持,直到她自行车不小心刮了辆宝马。不是所有的宝马车主都不差钱,也不是所有的车主都那么通情达理,X3车主非叫她赔偿不可,钱不算多,但一下子就把已经在绝望边缘的申嘉拉入了谷底。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着急上火又得了急性阑尾炎,躺在病床上她真是想不出比这再差的生活了,于是索性找人帮忙打算迈进陪酒这条路。
校园里这样的姑娘也不少见,因着相貌姣好又打着艺术系高材生的名声,她起点就是高级会所,而且按照她所言,她遇到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苏怀章。
她的青涩被苏怀章看在眼底,他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她没回应,苏怀章语重心长地叹了声,像极了宽厚的长者对孩子的痛心和无可奈何,那神情一下子就戳中了申嘉的心,她感受到了多少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于是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委屈统统道了出来。
苏怀章就耐心听着,直到她抹掉了最后一滴泪,他道:我帮你。
从那日开始,他便成为了她的支助人。
申嘉真的很感激他,把他当做父亲一样尊敬,她觉得这世上果然有“幸运”二字,而然两个月后她明白,“幸运”都是别人的!
当苏怀章提出要她做自己的情妇时,他看她目光就跟表姨夫的眼神一模一样,申嘉崩溃了,不是对苏怀章,而是对整个人生都失望透顶。
她妥协了,做了余怀章的情妇。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除了命运她不会怨任何人,直到有一天她明白,自己根本连个“情妇”都不算。苏怀章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把她当个人看!
她不过就是他圈养起来为了博得利益的物件而已!
他竟然让她去陪别的男人——
她不肯,可架不住他的威胁只能做了,最后不堪折磨选择了玉石俱焚,她举报了他……
申嘉说得好不动情,捂着脸大哭起来,嚎啕得服务生不住地往这边瞧,哀戚得连刚刚还和苏娆同仇敌忾的陈煦也一声接着一声叹了起来,竟不自觉地把纸巾朝她推了推,目光里竟带了点怜惜之意。
倒是也能理解,面对柔弱的小姑娘,尤其是这种标致又一脸纯真的姑娘,男孩确实没什么抵抗力。
苏娆也长叹了声,不因别的,只因这番话——一派胡言!
也因这番话,真的是太真了……
因为激动,申嘉身子抑不住地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即使双手捂着脸也能从指缝里看到渗出的晶莹,不是真的悲痛,那她未免也演得太真了吧,怕是影帝也要甘拜下风!
不对,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她的恨是真的恨,她的悲也是真的悲,她的绝望也是真的绝望……连苏娆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若不是了解父亲对父亲有着无以撼动的信任,她真怕自己会怀疑。
申嘉哭得完全失控了,陈煦彻底乱了方阵,下意识安慰拿起纸巾便要递过去,可还没碰到她就顿住了,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回头,见表姐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又把手讪讪地收了回来。一米□□的大小伙子,愁得脸都快拧出苦水了。
瞧这样,这话是没法谈下去了。苏娆没心思劝她,只留了句提供证据便带着陈煦离开了。
下了电梯,一直到出了酒店大门陈煦还忍不住往后看。
苏娆踮脚朝他后脑拍了一巴掌。
对上表姐正瞪着自己的视线,陈煦窘迫地咧嘴笑了,不过笑着笑着,他还是皱眉问了句:“表姐,你爸他不会真的……”
“假的!”苏娆果断应。
陈煦揉了揉脑袋,还想往后看,但忍住了。“那你的意思是,她说的都是假的?”
这回苏娆顿住了,若有所思的朝后看了眼,平静道了句:
“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