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老太爷收到了王御医的回信。王御医在信中说道:只凭言语描述,无法准确判断张嘉康的身体状况。张嘉康此疾属于心疾,俗世药石治标不治本,为今之计,唯有求助于仙门。仙门的炼丹之术密不外传,俗世中人只知仙丹可以增进修为,殊不知有不少仙草都有治病之功用。不过,仙草难觅,人族典籍中关于仙草的功用记载亦是含糊不清。他虽身为御医,却不敢擅自用药。近两年,陛下醉心求仙问道,延年益寿,他因故结识了沂川秦家。沂川秦家在诸多仙门世家中以炼丹之术闻名遐迩,沂川与安南镇相邻,而他与秦家家主颇有些交情,可代为修书一封,请秦家人出手医治张嘉康。
人族和仙族虽同处一片天地之下,但两族之间似有无形的壁垒,几乎从不互通有无,即便是九五之尊想要缔结仙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两族之间倒也并非完全不通,就比如小老板纪凌的铺子,就是两族之间的贸易通道。只不过,寻常百姓既懂不起更买不起,平日里赚的大都是一些小的仙门世家和散修的银子。
老太爷曾身居高位,对仙门世家多少有些了解,见王御医愿居中牵线,自是求之不得。早早就在家里安排上了,时刻准备迎接沂川秦家之人。
又过了几日,张嘉康见家里布置的焕然一新,不知出了何事,问了老太爷,老太爷只道让他散学后,早点儿归家,家里有贵客到来。
招待贵客那是长辈的事,跟他一个小孩有什么关系,张嘉康没放在心上,散学后,仍是晃晃悠悠的跟在琮一师徒屁股后头,听琮一给他开小灶。
张嘉康觉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样的内容,夫子讲起来,他只想昏昏欲睡,而琮一讲起来,他却觉得很是兴奋,甚至忍不住想要问东问西。
若说他一个人奇怪,那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可罗兴看起来简直和他一毛一样,堂上从没见罗兴举手发问过,反倒是这个时候,总是和他争着抢着说话。张嘉康在心中暗戳戳的想着:定是这小子那日抢师祖没抢过他,所以才暗中和他较劲,想要将他状元郎的头衔夺了去。
一想到这里,张嘉康学起习来,越发卖力了。
琮容在旁看着,但笑不语,他早知自家小徒弟是仙族难得一见的奇才,却不料他对付起这群正是人嫌狗不爱的半大的毛孩子来还挺有一套的。
琮容料想,书院里的夫子讲起学来,定是怕学子们有所疏漏,没能将自己的话好好听进心里,因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恨不得将一字一句拆开了揉碎了塞进学子们的脑袋里。殊不知越是这样,越容易让学子们产生逆反的情绪,精神力不集中了,自然就要打瞌睡。而琮一,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话少的缘故,讲起学来,也依旧是如此,总是说半句留半句,挠得人心痒痒的,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后续的故事。
在这般打打闹闹的气氛中,时间过得飞快,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安南镇的城门外。张嘉康和罗兴都住在城里,而琮一师徒住在城外的小山村,到了此处,便要分道扬镳。
“大哥,二哥......”
“师父,师祖,明天见!”见状,张嘉康立刻抢先一步,故意拔高声音盖过了罗兴未尽的话音。
几日下来,罗兴与张嘉康也算是混熟了,没有以前那么怕他了。见他使坏,罗兴气鼓鼓的拿眼瞪他。
“略略略!”张嘉康挑高下巴,双手放在下眼睑处,将眼睛往下一掰扯,冲着吃瘪的罗兴,咋咋呼呼的。
就在此时,一阵嘹亮动听的鸟鸣声自落日余晖的尽头而来。那声音很独特,明明很尖锐却一点儿也不刺耳,甚至让人莫名有种沐浴在浑厚钟声之中的错觉。
城内城外的百姓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驻足观望。只见一只火红的大鸟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翼,在漫天霞光中展翅翱翔。那鸟光是一边的翅膀就足足有一丈多长,引颈高歌时如凤鸣九天,全身火红的绒毛迎风招展,犹如赤日般挂在天边,几乎盖过了夕阳的风头。
但见那神鸟身上坐着的三人,个个身姿挺拔,仙衣猎猎,一看便非凡人。
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皆以为是神仙下凡,纷纷疾走奔告,额手称庆,甚至有年长的老百姓下跪相迎,以表诚心。
张嘉康和罗兴也同寻常百姓一般,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仰着脑袋一瞬不瞬的盯着艳丽无双的重明鸟,小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好奇。
与众人溢于言表的激动相比,琮一淡定的神色中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真不是琮一看不起重明鸟,他私以为这鸟长得花里胡哨的,飞得却不怎么快,至少比不上他师父御剑的速度。
琮容目力极佳,一眼便看清了重明鸟背上坐着的三人的模样,脸色登时一沉。
此三人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位此刻正低头往下看,笑得满面春风,“大师兄,你快看,竟然有人冲我们跪下了!哈哈哈哈哈,人族可真是傻得可爱!”
被称作大师兄的年轻人,一身藕紫色锦袍,眉宇间皆是不可一世的倨傲,硬生生将年轻人身上那份难能可贵的蓬勃朝气逼退了几分。他嘲弄道:“我说五师弟,你是不是对可爱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人族不过是群蠢钝如猪的蝼蚁,这世上哪有用可爱来形容蝼蚁的?”
五师弟一噎,讪笑道:“大师兄,你不要这么较真嘛。咱们难得来俗世一趟,像这样被人族奉若神明的感觉,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大师兄心气高得很,向来看不起如蝼蚁般脆弱不堪的人族。不过,被一群人奉若神明的感觉的确不赖,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大师兄扬了扬高傲的嘴角,算是赞同五师弟的看法。
见状,五师弟当即喜上眉梢,转头去问另一位少年,“三师兄觉得如何?”
这位三师兄看起来与常人很不一样,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若不是偶有眨眼,都快要让人怀疑这其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听到五师弟点名道姓的问他,这位三师兄一板一眼的嗯了一声,正常人根本听不出这声嗯究竟是什么意思。
五师弟却是哈哈大笑道:“真是难得,连三师兄都觉得好玩!既然我们三人都觉得好玩,要不以后我们常来俗世走动走动如何?”
大师兄冷冷的道:“你若是贪慕蝼蚁的生活,倒不如直接叛出师门,岂不是活得更加逍遥自在。”
“......”五师弟被堵得无话可说。
当年,大师兄的表弟叛出四大仙门世家之首的朔方宗,害得沂川秦家在仙门世家的地位变得不尴不尬,甚至沦为其他仙门世家背地里的谈资和笑柄,这件事是大师兄乃至整个沂川秦家心里的一根刺。今时今日,为了维持沂川秦家的排面,进而继续壮大家族,家主甚至不惜进献丹药给人族皇帝。而从那以后,大师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管说什么,总能将话题引到叛出师门上。
三师兄话少得可怜,不管他二人说了什么,始终沉默着。瞧着到地方了,三师兄御着重明鸟缓缓降落了下来。城内太过狭窄,重明鸟体格庞大,施展不开,他们只得在城外降落。
好巧不巧,重明鸟降落的地方就在琮容等人的面前。围观百姓太过激动,不知不觉间就将琮容一行人挤到了中间,四周摩肩接踵的站满了人,琮容想转个身都难。
三人从重明鸟背上跳了下来,百姓登时沸腾不已,高声欢呼道:“仙师万福!”
五师弟被过分热情的百姓逗乐了,方才小小的不愉快转瞬便被抛去了脑后。然而,不等他咧开嘴角,人群中那道颀长的身影,好似鹤立鸡群一般,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底,五师弟微微扬起的嘴角登时尴尬的僵在了脸上。
大师兄是最早发现琮容的,几乎是刚从重明鸟身上跳下来的一瞬,便面对面的看到了几步开外的琮容。
琮容身后坠着一串小家伙,避无可避,迎面撞上了这三人。
大师兄先是一愣,随即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朔方宗的叛徒琮二公子么。”
大师兄的声音不大,大约是注入了灵力的缘故,在场的所有人竟是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三位仙师脸色都很不好,不由自主地噤了声。方才还锣鼓喧天的场面,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众人自觉让开了路,大师兄一马当先,三师兄和五师弟跟在他身后,转瞬便来到了琮容面前,“几年不见,让我来仔细瞧瞧当年高高在上的琮二公子有没有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说话间,大师兄半眯起眼,用一副打量牲畜的眼神,上上下下在琮容身上逡巡。
围观群众默不作声的看着琮容,脸上不禁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心中啧啧叹息:这人长得这般好看,谁知竟然是个叛徒。
琮容负手而立,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一凛,冷淡的说道:“原来沂川秦家还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我还以为像沂川秦家这种没骨头的东西,整日依附别人而活,离了倚仗,应当很快就活不下去了。现在看起来,秦家应是攀附上了别的倚仗。就是不知,那倚仗可否知晓秦家吸血以肥和白眼狼的本质。”
以前,琮容还在朔方宗的时候,寡言少语,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因而,大师兄万万没想到琮容现如今竟变得这般牙尖嘴利,当即恼羞成怒,“琮容,你别给脸不要脸!叫你一声琮二公子,你还真当自己是朔方宗曾经的二公子?你别忘了,你的骨子里还流着一半秦家人的血,你今日当众咒骂秦家,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沂川秦家和朔方宗琮二公子,众人很快就想起来了。但奇怪的是,在说书人那里,朔方宗宗主琮仁搭救秦家三姑娘的故事,明明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而她们的孩子琮二公子天资聪颖,一心向道的美谈也同样流传甚广。
怎的一个变成了叛徒,一个变成了白眼狼。
千百年来,人族对仙门世家一直充满了好奇。但凡仙门世家有个风吹草动,很快就在茶楼酒肆里那些说书的说相声的口中传遍了。其中,不乏各大仙门世家的宫闱秘事。不过,这些事原本就很隐秘,加之人族对仙门总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好感,一番加工之后,好的坏的全都变成了佳话美谈。
大师兄越骂越怒,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跳,“你以为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哪里来的?十几年来,若不是你母亲为你争取为你算计,若不是沂川秦家当你们的后盾,你以为你会有资格说放弃?真是天大的笑话!”大师兄咄咄逼人的质问道:“你以为你离开了朔方宗就真的能放下一切吗?骨子里的东西,你放弃的了吗?琮容,你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琮容闭了闭眼,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再睁眼时,琮容看起来越发平静,而这平静背后似蕴藏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无端让人心底生寒,“天下人都可以骂我,唯独你沂川秦家没一个人有资格指责我。”
琮一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有人在欺负他师父,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下来,冷峻的眉宇间凝着寒霜飞雪,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泛着冷戾幽光,仿佛自深渊而来,让人不寒而栗。琮一忽觉腹部袭来一阵钝痛,伴着转瞬即逝的疼痛,奇经八脉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哗得一下涌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大师兄正要开口继续争辩,忽听琮一低喝一声:“住嘴!”
这声低喝颇有气势,却隐隐带着几分奶声奶气,但不知为何,大师兄忽觉心神一荡,下意识噤了声。
琮容倏地垂眸看向了琮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比大师兄敏锐的多,琮一那声低喝犹如电闪雷鸣般,猛然炸裂开来,刹那间涌出巨大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中似乎夹杂着虚无缥缈的魔气。
琮一到底还是个孩子,迸发出的力量有限,虽不足以吓退秦家那三人,却让围观群众心中一紧,离他最近的张嘉康和罗兴,差点儿没腿脚一软,直接坐到地上。
除此之外,原本安静的待在后头的重明鸟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接连发出几声惨叫,高亢的声音异常尖锐,在场众人只觉耳朵都要震聋了。
三师兄连忙将手指举至唇边,吹起了安抚的哨音。谁知,他的哨音一响,重明鸟却越发痛苦,整只鸟像是发狂了一般,拔足冲向了人群。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鸟吃人了!!!”
围观众人被吓坏了,纷纷四散而逃。眼见情况不妙,秦家三人顾不上和琮容继续纠缠,联手去对付发了疯的重明鸟。
重明鸟是出了名的性情温顺,千百年来,从没听说过,重明鸟暴起伤人。联想到方才那声低喝,琮容看向自家小徒弟的目光不由得深了深。
琮一仰着小脸与琮容四目相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暮色黄昏和点点星光,干净像是天山池水,直击人的心灵。琮容只觉心弦蓦然被拨动了,整颗心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忍不住暗自感慨道:我家小徒弟长得可真好看。
魔族有驯养上古凶兽的传统,虽然魔族看不上毫无攻击力的重明鸟,但连上古凶兽闻见了都忍不住发怵的魔族强者的气息,对于小小的重明鸟来说,便是如临天敌一般,怕得要死。
张嘉康和罗兴撒丫子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琮一师徒没跟来,一回头,就见二人于四处逃窜的人.流中,面不改色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
“要看回家看,逃命要紧。”张嘉康嘟囔了一句,转身冲了回去,“师父,师祖快走啦。”
琮容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的清咳了一声,牵起小徒弟的手,道:“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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